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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白茍驛(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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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世師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大概‘如坐針氈’比‘心亂如麻’要貼切些,面前這位開府將軍餘文樂,念出的七言詩實在是太怪異了。

世間流行五言詩,當然七言詩不是沒有,陰世師不敢說學富五車,但也讀過許多書,他覺得這兩句七言詩有些莫名其妙。

不是說語句不通,只是有些不合意境,一個奉命北上換防的開府將軍,又不是進京擔當臺輔重任,作出如此憂國憂民的詩句,到底有何用意?

然而陰世師糾結的不是這個,而是在糾結他能不能活過今日,因為他已經知道面前這位的真實身份,對方一旦察覺,恐怕要殺他滅口。

陰世師為亳州總管府曹掾,不久前奉命從亳州前往光州公幹,一路上頗為順利,然而待得來到白茍驛,只覺得天旋地轉。

他抵達驛館時,剛好有大隊騎兵抵達,如今時局動蕩,兵馬調動頻繁,所以陰世師不覺得有些麽奇怪,打算在驛館用完膳繼續趕路。

走進驛館時和幾位武將打了照面,於是禮節性的和對方寒暄起來,未曾料隨後轉出一人,他見著對方的樣貌之後,嚇得心臟都差點停跳。

西陽王宇文溫...不,應該是邾王宇文溫,就這麽站在他面前。

此時的宇文溫,似乎化了妝,冒名為開府將軍餘文樂,說是奉命領兵北上,陰世師一開始還不敢確定,但仔細觀察之後,發現確系宇文溫本人。

他和宇文溫同齡,還是大象年間時,同為宿衛皇宮的貴族子弟,不過陰世師和宇文溫互不隸屬,平日裏沒打過交道,見面的次數寥寥無幾。

如今將近十年過去,陰世師不確定宇文溫有沒有認出自己,而此時此刻,他若想保全性命,就得讓對方認為,自己沒有認出其真實身份。

天子遇刺傷重不治,繼位的新君是西陽王世子,而西陽王宇文溫作為新君生父,受封邾王,但陰世師知道這不過是幌子罷了,尉遲氏既然已經和宇文氏決裂,絕不會放過宇文溫。

新晉邾王宇文溫,按說應該還在嶺表,即便趕回了黃州,也應該指揮黃州軍負隅頑抗,如今居然出現在豫州總管府下轄的息州地界,還有那麽多兵,怕是有大動作。

那麽他這個識破身份的人,必然會被對方殺了滅口!

“陰兄,何故愁眉不展?”

“啊?啊...餘兄,某正在琢磨這兩句七言,總覺得意境讓人熱血沸騰,一如荊軻刺秦之前那首易水寒的悲壯之感...”

“喔,吾一時感念,哪有如此深遠意境...”

“呃,餘兄原本隨軍攻打木陵關,眼見著即將攻入黃州,卻被調往別處,想來見著綿綿細雨,觸景傷情,做出如此悲壯的詩句,想來也是理所當然。”

“是這樣麽?啊哈哈哈哈...”

化名餘文樂的宇文溫,邊笑邊盯著陰世師的眼睛,他記得很久以前雙方見過面,卻不太確定對方如今是否認出了自己。

局勢不妙,故而宇文溫鋌而走險玩豪賭,這是場勝率不高的豪賭,輸了就兵敗身亡,然而不由得他不冒險,因為若是不能破局,宇文氏就再沒有翻盤的機會。

當前局勢,看上去對於宇文氏來說是正在好轉,但實際上是危如累卵,宇文溫不想坐以待斃,就得兵行險著。

朝廷大軍五路來犯,被他瞬間‘秒殺’,故而光州方向出現空擋,與此同時出現一個戰機,戰機稍縱即逝,所以宇文溫從宇文明那裏‘借’來精銳騎兵,準備來個偷襲。

此去兇險異常,宇文溫親自帶兵,為的是用身先士卒作為表率來鼓舞士氣,半路上就怕被人認出來,結果越怕什麽就越來什麽。

居然在白茍驛遇見故人,對方未必認出他,且和自己的行進方向相反,但白茍驛就在白茍城旁,宇文溫琢磨著一旦自己離開之後對方入城報官,同樣會走漏風聲。

任何會導致行動失敗的因素,都必須解決,不管你認沒認出我,都必須死!

宇文溫盤算著如何殺人滅口,因為只有死人才不會洩密,但這問題有些棘手,因為白茍驛距離白茍城很近,他帶來的兵不少,可驛館裏人也不少。

如果是荒郊野嶺的驛站,宇文溫冷血些來個大屠殺倒沒什麽問題,但在白茍驛行不通,所以只能暗殺。

他沒帶毒藥,若用暗器的話,事情鬧起來驚動官府也不行,他要不動聲色把陰世師幹掉,同時要盡可能不引起別人的懷疑。

宇文溫在琢磨著如何殺人,陰世師盤算著如何避禍,兩人正在虛與委蛇之際,一名驛卒上前遞來名刺,原來是滎陽鄭善果在外,要和故舊陰世師見上一面、敘敘舊。

陰世師之父陰壽,大象二年時為丞相楊堅的佐官,後來成了隋臣,所以陰世師和經歷相似的鄭善果相識。

陰壽沒多久便病故,陰世師做了不大不小的官,隋國滅亡,他沒有被斬草除根,和鄭善果一樣,到鄴城接受處置,後來不知走了什麽門路,謀得一官半職。

兩人勉強算是故舊,而陰世師見得鄭善果拜訪如蒙大赦,卻不敢在面上表露出來,相反,他要裝得“正常”些,所以邀請鄭善果入席,和開府將軍餘文樂見見面。

鄭善果入內,陰世師居中引見,三人寒暄一番,各自坐下,宇文溫饒有趣味的看著年輕的鄭善果,他今天是第一次見到對方,不過實際上‘很久以前就認識了’。

塵封的記憶再度開啟,那個時代的史書片段,在腦海裏隱隱約約浮現:鄭善果,年幼喪父,其母崔氏寡居守節,也守著鄭善果。

後果就是鄭善果變媽寶,連上班...坐堂都得老媽跟著。

這種媽寶對付起來不要太輕松,大家無冤無仇,宇文溫本不想禍害鄭善果,奈何世道兇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以他惡向膽邊生,決定來個借力打力。

心中醞釀片刻便有了主意,宇文溫看似漫不經心的說道:

“鄭老弟要去揚州?那可是個好地方,物產豐富,民風淳樸,沒有刁民作祟,沒有游俠犯禁,在任上定然能優哉游哉。”

鄭善果聞言微微一笑:“餘開府說笑了,無論是哪裏,父母官都得教化百姓、勸課農桑...”

“不然,餘某以為,窮山惡水出刁民,魚米之鄉出良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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