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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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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朱休離開,劉居士不由得捏了一把汗,他不確定對方是認出他卻假裝沒認出來,還是真的沒認出來,如今步障外有許多人,萬一待會唿哨一聲沖進來抓人,那該怎麽辦?

即便他們強行沖出去,但行蹤隨後便會暴露,能否在進山前甩掉追兵還是未知數。

劉居士留意到對方有家眷,但他們所處位置距離家眷頗遠,而且對方不可能毫無戒備的讓他們來到這裏,所以挾持家眷以脫身的想法,恐怕很難實行。

所以只能在這裏等死麽?

宇文乾鏗也察覺出現在的情況有些微妙,他雖然一直低著頭,避免被爾朱休認出來,但他不知道對方認不認得劉居士、宇文化及,或者認得其他侍衛。

如果對方認出自己,然後借故出去布置,那麽等下恐怕就會翻臉了。

一想到這裏,宇文乾鏗就覺得逃亡之路崎嶇難行,他好不容易從尉遲惇的手掌心裏逃出來,結果現在卻喊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就算現在能夠瞞過對方,那麽接下來呢?他該何去何從?

杞王宇文亮遠在關中,想要逃到關中地界那是難上加難,同樣,若是想往山南逃,能否逃過黃河都不一定,尉遲惇肯定會派出兵馬到處搜索他,所以只能往人煙稀少的荒郊野嶺逃。

這樣東躲西藏,即便在山中躲過敵人的搜索,可等到風聲過後跑出山,那時候天下局勢會變成什麽樣子?

宇文乾鏗身為大周天子,即便沒有實權,但至少還代表著大義,他覺得自己若能跑到杞王宇文亮那邊,然後號召忠臣義士起兵勤王,不敢說擊敗尉遲惇,至少能保住半壁江山。

可如今他根本沒辦法逃到關中或者山南,那麽尉遲惇大可以對外宣稱自己臥病不起,所以本就處於劣勢的杞王,連大義名分都沒有了。

然而急歸急,宇文化及說得沒錯,眼下是保命要緊,至於以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宇文乾鏗正心亂如麻間,聽得腳步聲起,擡頭一看,爾朱休走了進來,觀其神態,似乎沒有什麽異常之處。

“方郎君,不知接下來有何打算?”

“呃,我等急著趕路,奈何沒有馬匹,身上盤纏損失殆盡...不知...呃...”劉居士沈吟著,他在考慮若是一個真正落難的人,此次此刻會怎麽做。

“方郎君遭此劫難,是否需要報官?”

“啊,當然,當然要報官!”劉居士忙不疊點頭,爾朱休一直沒有說出自己的官職,所以他也只能裝瘋賣傻,“奈何我等連馬都沒了,看如今的天色,恐怕連城都進不去。”

說到這裏,劉居士決定賭一把,他有些‘難為情’的向爾朱休請求,希望對方能幫他們一把。

爾朱休在附近有莊園,所以劉居士打算厚著臉皮在對方莊園裏投宿,這種請求太過突兀,對方如果真沒認出他,就會把他們當做來路不明的過客,絕不會輕易答應留他們在莊園裏過夜。

“啊,方郎君落難,按說我該施以援手,奈何有家眷在多有不便...”爾朱休有些歉意的回答,劉居士聞言一喜,宇文化及也有些小興奮。

“不過我等既然萍水相逢,那就是有緣,這樣吧,我安排馬匹、盤纏,讓方郎君繼續趕路如何?”

“這這這,方某...”

劉居士這下可是真的激動得說不出話,他沒想到爾朱休竟然如此慷慨,心中只道自古燕趙多慷慨之士,雖然不知爾朱休是否燕趙人士,但如此豪爽,真是有江湖豪傑風範。

賓主雙方一番推讓之後,爾朱休做了主,讓仆人去準備馬匹、盤纏,大約一炷香的功夫便準備完畢,爾朱休親自送劉居士一行到官道旁。

劉居士按耐住心中狂喜之情,和爾朱休道別,一行人策馬揚鞭,沿著官道向鄴城方向而去,不是他們要來個燈下黑,而是既然已經和爾朱休說了要趕往鄴城,那就得做個樣子,等走遠了再掉頭。

爾朱休定定的看著劉居士一行的背影消失在遠方,轉回步障一隅,那裏的榻上坐著一名老者,須發皆白,正在涼傘下閉目養神。

“你們都退下。”

“是。”

所有人都退下,即便是步障外警戒的人也退到十餘步外,爾朱休走到老者身邊,扯過一張胡床坐下。

“陛下走了?”

“是的。”

“盤纏夠用麽?”

“只要陛下節制著用,足夠了。”

老者聞言沒有再說什麽,爾朱休沈默片刻後低聲問道:“父親,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

“三郎傳來的消息,你是知道的。”爾朱敞睜開眼,輕聲說話,即便此時只有他們父子倆,也得提防隔墻有耳,畢竟今天的事情,一旦不慎走漏風聲就會招來殺身之禍。

“馬上讓人送信給三郎,信裏寫一些家中瑣事,然後在信裏提一句,說今日碰到幾個落難之人,見其可憐便送了馬匹和盤纏,然後他們往南走了。”

“父親這是?”

“讓管家親自去送信,然後口頭轉告三郎,說你事後覺得這幾人來路不明有些可疑,三郎聽了就知道該如何做了。”

爾朱休聞言默然,爾朱敞絮絮叨叨說下去:“鄴城那邊傳來的消息,天子於大婚之日,被逆賊宇文化及、劉居士刺殺,據說如今身負重傷、臥病不起...”

“丞相說天子遇刺身負重傷,正由禦醫施救,那麽方才你看見的那幾位,作何解釋?”

“孩兒不知道。”爾朱休說完又補充一句:“父親為何要救陛下?又為何要通風報信?”

“太祖於我有恩,所以不忍見其苗裔落得慘死,而紙包不住火,此事遲早傳到丞相耳中,所以要避禍,只能讓三郎去報信,然後讓追兵南轅北轍。”

“陛下莫非不會往南而是往北逃?”

爾朱敞笑了笑並沒有馬上回答,他看向遠方,沈默了片刻,開口說道:“為父當年東躲西藏,靠的就是南轅北轍,陛下若有心,想來知道該如何行事。”

見著父親有些疲憊,爾朱休告退,爾朱敞靠著憑幾閉目養神。

他的兒子爾朱休,方才不但認出不速之客裏為首那位是武騎常侍劉居士,還認出另一位是武騎常侍宇文化及,更是認出混在人群裏的那名年輕人,是當今天子宇文乾鏗。

如果把宇文乾鏗等人抓了,交到丞相尉遲惇手中,可想而知此舉會給爾朱家帶來如何的榮華富貴,但爾朱敞做不到,因為他欠周太祖宇文泰一份情,更是因為他和宇文乾鏗同病相憐。

爾朱敞,姓爾朱,這個家族,當年可是比如今的尉遲氏還要如日中天。

那年,韓陵之戰,爾朱氏大軍被曾經的部將高歡以少勝多,兵敗如山倒,高歡乘勝追擊,要將爾朱氏斬草除根。

跟著母親住在皇宮裏的爾朱敞當時才十餘歲,眼見大禍臨頭,僥幸從宮墻洞裏鉆出去,在大街上遇見一群孩童在戲耍,他便將身上的錦衣玉帶換了對方的布衣,得以逃過一劫。

然而噩夢還沒有結束,高歡派人四處緝拿爾朱氏餘孽,年幼的爾朱敞惶惶然如同一條喪家犬,即將窮途末路時若不是得一位老嫗收留,他就完蛋了。

輾轉各地躲避追兵,爾朱敞最後一咬牙逃到關中投了西魏,得丞相宇文泰任用,憑著戰功逐步高升,才有了如今的家業。

宇文泰的直系血脈,如今就只剩下宇文乾鏗,所以爾朱敞無論如何也做不出那種事。

當年他走投無路時被人救了,後來將那老嫗接到家中奉養,而宇文泰的恩情,就在今日來報答,走投無路的宇文乾鏗,需要他的幫助。

對方此時的心情,爾朱敞能理解,因為當年他就經歷過,那種絕望的感受,即便是現在想起來也讓他覺得不是滋味,所謂感同身受便是如此。

然而天子要救,但也不能讓自家大禍臨頭,所以他讓兒子不要說破,假裝認不出對方,只是當做行善積德送馬匹、盤纏。

這樣也是避免一旦這些人中有人被俘,供述爾朱敞父子認出天子故而出手相助,到時候他家可是會被尉遲惇下令滿門抄斬,而立刻寫信送到身在鄴城的三郎那裏,也是為了‘自證清白’。

然而爾朱敞想的事情不止這些,當年的爾朱氏如日中天,然後是日薄西山;取而代之的高氏同樣如日中天,依舊日薄西山。

然後宇文氏擊敗高氏統一北方,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卻還是迎來了日薄西山。

而如今的尉遲氏,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可在飽經蒼傷的爾朱敞看來,所謂榮華富貴不過是過眼雲煙,尉遲氏這一輪紅日,又能在天上待久?

爾朱氏的江山,丟了就丟了,高氏滅亡,仇人已經沒了,身為爾朱氏苗裔的他,經歷了數十年風風雨雨,什麽事情都已經看淡。

當年的亡命少年,如今已是垂垂老朽,只求兒孫平平安安,只求行事問心無愧。

不知過了多久,爾朱敞睜開眼,起身走了幾步,擡頭看著藍天,長籲一口氣:“蜀公,令郎做的好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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