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心著柳燕湘如何了，柳忘語沒有在院子中多呆，和望兒報了平安之後便匆匆離開了。

到了柳燕湘住著的小院的時候正是好時光，陽光暖洋洋的。柳燕湘的院子中央種著一株不小的桃樹。此時柳燕湘正躺在樹下的青石板上，桃花爍爍，樹下的人穿著淺綠色的輕衫，顏色十足的柔嫩。

聽見腳步聲，柳燕湘從書卷中擡起頭來，微微的笑：“二姐姐，你來了。”

柳忘語便走過去，和她一道坐在青石板上。即便是現在天氣漸漸熱起來了，猛然坐在這石板上，仍是覺察到了一絲寒氣直鉆進體內，柳忘語輕微的皺了下眉，道：“四妹妹身體不好，以後還是不要再在這種地方多呆了。小心受了寒。”

柳燕湘正準備開口，旁邊送來兩杯熱茶的紅玉已經是笑著接過了話：“二小姐你可說罷，自從那日過去，她每日就是在此地呆著，我們勸也不管用，你和小姐關系好，可好好勸勸她吧。”

每日都在這裏呆著？！

柳忘語實在是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柳燕湘的行為可是在胡鬧，自己的身體本就是不好，往日尚是好好調理保養，方見她的狀況好點了，現在這春天正是容易發病的時候，她再這麽胡鬧下去定然是會病了。

大抵是那日賜婚之事的緣故吧……

可嘆的是自己每日都在忙，等好不容易閑暇下來的時候柳燕湘已經是休息了，自己也不好再叫她起來，這事也是一直在往後拖著。

柳燕湘心思何等細膩敏銳，見到柳忘語臉上神情的變化，便知道她在想什麽了，放下手中的書卷，笑著解釋道：“我在未進府的時候就很喜歡在樹下讀書，已經是習慣了的事情，正好這院子中看見了塊石板，我便讓她們搬到樹下了。二姐姐你不用太在意。”

柳忘語走到她身邊坐下，果然是涼爽，就是有些硬了。她看了眼柳燕湘手中的書，問道：“四妹妹是想家人了嗎？”

她手中的是本很常見的詩集，大概是時人的作品，裏面的名字柳忘語沒有印象，不過粗粗掃去，感覺不論是意境還是詞匯均屬於精品。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空一縷餘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證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這首曲和思念親人沒多大的關系，不過柳忘語也不是從她看的只言片語中猜測的，柳燕湘很少和自己提起來進府之前的事情，這個時候說起來，她便鬥膽一猜。

不過似乎是猜錯了，柳燕湘搖頭苦笑：“我現在還有什麽親人呢，就算是再懷念也回不到過去了。現在我不過是想感受一下曾經習慣了的滋味，確定一下我自己心中的想法罷了。”

柳忘語表示理解，問道：“是什麽想法呢？”

柳燕湘不答，起身收拾東西，柳忘語看她的反應有什麽不了解的呢？猶豫了下，還是問出了口：“四妹妹，你……準備怎麽做呢？”

她有些捉摸不透自己這個妹妹的想法，相處時間久了，方是隱隱約約猜測出來一點她的真正想法，不過也是時間越久，越是感受到了此人心機的深沈與可怕。如果說直到現在為止，柳忘語遇到的這麽多人當中，她最為忌憚的估計就是自己這個出身不是很好的四妹妹了。

就算是柳章義也比不上。

從今日的一見面，柳忘語便覺得有一絲地方改變了，不過實在是很細微，就算是用力去捕捉也不過是真相的一個小尾巴，看不得全貌。

感覺很細微，卻似乎是像根骨頭別在嗓子裏，怎麽也不舒服，卻說不出來。柳忘語不知該如何處理，只能是壓住自己心中怪異的感覺，和柳燕湘像往常一樣談笑著。

聽到了柳忘語的問題，柳燕湘也沒太大的反應，動作很是平穩：“能有什麽想法呢……姐姐也知道我的性格的，我想要的東西不會輕易的放手的，就算是沒有機會了我也會給自己創造出來一個機會達到目標。”

柳忘語自是不會生氣。

倒是另外一件事情讓她有些在意，便道：“燕湘，你還是我的四妹妹。”

柳燕湘的動作終於是停頓了下來，她擡手，給柳忘語摘下來了幾瓣落在發鬢上的花瓣，莞爾笑道：“自然。”

柳忘語閉眼笑起來，這春日的花和樹，還是樹下的你和我，就算是在這看不到盡頭的深宅大院中，多少是有了些許的安危。即便明日會分離，走向不同的人生和結局，此刻有你、有我，便已是足夠了。

她從剛才來的時候就已經隱隱有預感了，有什麽事，已經走向了無可轉圜的未來，這種預感或許是從剛才那無法言明的怪異之處猜測出來的，也有可能只是自己毫無根據的猜測。

她說不清楚。更無法確定。

她將自己的想法隱藏的很好，心思細膩的柳燕湘也看不出來什麽，只當是她心情有點不像往常一樣，道：“二姐姐你在想什麽呢？聽說你昨天晚上去了太子府？”

柳忘語苦笑，道：“你們的消息傳的還真是快，我回來剛一會兒，你們就全都知道我的動向了。真不知道我該是生氣還是該受寵若驚了。”

柳燕湘也笑起來，道：“還是因為二姐姐做的事情向來是太引人註目了，所以才有這麽多的人註意到吧。”

柳忘語回憶了下自己從醒來以後發生的事情，居然沒有一件和常人眼中一位大家閨秀應當有的作為，也是汗顏，道：“我也沒有註意到我的行為是這麽的出格。”

柳燕湘不再說話了，回過頭吩咐院中的人中午多準備點飯菜，就像往常一樣。

柳忘語在這裏吃飯已經是常事了，中間雖停過一段時間，但再準備起來也不是麻煩事，紅玉派了人去尋來望兒，生活似乎是又回到最初波瀾不驚的模樣。

所有人都在想柳燕湘為什麽會如何平靜的對待柳忘語。

望兒亦是如此。

她一路上沒有說話，只是默默低頭看著地上，習慣了和望兒聊天的柳忘語試圖挑起話題許多次，最終是把話又咽回了肚子裏。

在回到默汀院的時候，望兒最終是開口問道：“忘語，你說，四小姐怎麽看待你這段時間的行為啊？她可是也向太子殿下表達過心意的，你不介意嗎？”

柳忘語原本是在思考她可能想問自己什麽問題，見她終於是問出來了，嫣然一笑，道：“她怎麽看待的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她會怎麽對待我。不過我今日去尋她，看她的做法，一時半會兒也不能確定。”

望兒對於她的話不是很在意，不過另外一件事情讓她在意很長一段時間了，見今天柳忘語談興正健，便問道：“忘語，從你往常的態度上面看來，你似乎很在意四小姐。但是在我看倆，她不過是一個私生子罷了，連能生活在這裏都是靠著老爺的同意和你的幫助。而三小姐她的母親現在是當家主母，背後又有王家的扶持，依我看來，還不如講註意力多放在三小姐身上一點。”

私生子啊……

柳忘語微微苦笑，如果不是望兒今天點出來，她定然是會忘記了柳燕湘的身份不過是個私生子，平日裏她給人留下的溫和典雅的印象太過深刻，總是讓人誤認為她是大家族教導出來的女子，就連她時常和她在一起，也從來沒有見過她有什麽生活在下層區人們身上經常會有的粗鄙行為。

她沈吟著說：“我這兩個妹妹，柳知煙年齡尚小，雖然跟著王氏學了不少東西，心性手段都稱得上是狠辣，但是她經歷的事情不夠多，所接觸的人都是內宅中的這些婦人，習慣使用的手段我心中有數。可是柳燕湘是不同的，她出身貧寒之中，會有什麽樣的想法、接觸過什麽樣的人都是我們難以猜測到的，最好還是小心相待。”

望兒有些不以為然，但見她說的嚴肅，也沒有反駁，抿抿嘴坐在她的旁邊，問道：“那忘語你要怎麽辦？同時對付三小姐和四小姐兩個人嗎？”

柳忘語對她的問題有些奇怪：“我為什麽要對付柳燕湘呢？剛才我就說了，她怎麽看待我並不在意，只要她別妨礙我想要做的事情，我們兩個人之間就不會存在矛盾。”

望兒沈默了。她知道柳忘語的感覺向來準確，但是這次他不是很支持，不過也知道該怎麽去阻止更為合適。柳忘語卻以為她是支持自己的看法，也沒有多去考慮。

但是此刻誰也不會想到，如今的一個決定，會為將來帶來怎樣的影響——或者說，即便是知道了將來會是什麽樣的結局，是不是也有人依舊會義無反顧的走下去呢？

沒人能說得清楚，大抵是早就已經註定好了，在大局面前，人微小如蜉蟻。

柳忘語知道，卻從來都沒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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