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四娘楞了，周遭的奴婢們楞了，同樓的姐妹楞了，就連紅艷艷的喜燭都傻了眼。陌塵睜大眼睛，俊俏的面容神色變幻，有某種情緒閃電般掠過。細長的手指緊緊收攏。沒人見過他生氣，他似乎也從來不會生氣，轉眼嘴角已含笑：“夫人這於禮不合。”

“我不介意。”

“夫人就不怕人誤會？”

“要誤會的話，我和鳳城多少紈絝子弟都說不清，不缺你一個。”

兩人不知不覺中已經鼻尖對鼻尖地說話，要是尋常人家的好兒女早就驚叫昏死。他們誰也不比誰好過。

陌塵後退一步，笑道：“我怕。”

好一個我怕，不知斷送多少柔腸。

香初的眼眸裏閃過淡淡的哀傷，細若鉛塵，卻是散不開，化不了。可也就瞬間，她一抖手，掌心裏托了只金兔子。紅寶石的眼。

“背就賞你。”

“我背！”陌塵回答得幹脆。活了二十載，最真切的就是不和錢過不去。說著，人已經轉過身去，露出挺俊的後背。玉四娘看著越來越像一場鬧劇的迎親，搖著羅扇想要居中調解。可這哪有旁人的餘地，香初如鳥兒一樣躍上了陌塵的背。

這之後在到達王府之前，他們就再也沒說過話。這一路上鳳城的老百姓都呼啦啦圍來看，笑罵鄙夷，但是四散的彩錢卻哄搶一片。擡著空轎的轎夫跟在他們後面，緩慢前行，所有人皆是哭笑不得。

可是誰在乎，一個花樓的花魁，一個名義上的養子，誰在乎，他們的生和死都只有自己可以依靠。

她不是深閨裏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女孩，說實在的，在花樓裏，媽媽還是寵她的，從來只是賣笑不賣身。就是和王爺的交往也一樣，如此長久，她都還是處子。如今進了府，接下來會有什麽事，誰會不知道。

做了這麽久的風塵女子，說自己還清白誰會信。

陌塵相信或者不相信都不重要。如果陌塵有所表示，她就是拼了命不要也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染指自己。

“快些吧。王爺還在等哪！”

命婦的催促聲提醒了陌塵。他擡手想要拂去香初額前的發絲，終是停在半處，收回了手。

他貪財怕死，終究是不敢再越雷池一步。想著臉上已經換了笑容，微微討好和哀求：“夫人還是快些去吧，讓王爺惱了可不好。”說著，一轉身子，將香初攥住的明衣蟬殼一般褪了下來。

然後，沒看香初的表情轉身就走。他不敢回頭，不管身後是什麽樣的景象他都沒膽量看一眼，怕看見她難過，怕看見她難過自己也會難過。

五年前也有這麽個雨天，也是桃花綻放的時節。

他還是藥館裏的小夥計，過著吃不飽飯的生活。藥館的旁邊就是花樓，他親眼見那些紅牌花魁香車玉輦，錦衣華服，進進出出連眼睛都長在頭頂，對他這樣的底層小人物看也看不見，只當是條狗。

那些人偶爾路過藥館，將吃膩了壞掉的東西就賞賜給他逗個新鮮，陌塵有時候覺得自己不是人，是只剩飯桶。

終於有一天他忍耐不住，再也咽不下摻砂的饃饃，他那時剛剛束發之年，相貌生得倒是俊俏，只是蒼白瘦削了些。那時館裏正為以後由誰來繼承而鬧得沸沸揚揚。館主人病入膏肓，一定要尋覓一個有能力有才華的人繼承藥館。

藥館主人的表親藍煙記恨有實力的青雲。千方百計地想要陷害，可惜一時沒機會下不了手。他的心思便動到陌塵身上。

陌塵就是個打雜的小夥計，誰吩咐他什麽都得去辦。根本沒有什麽抗議拒絕的地位可言。藍煙哄騙他，讓他去做一件事，做成之後好吃好喝。

藍煙尋了個機會 叫了陌塵端了青雲愛喝的梅茶過去。到現在，他也還記得那時藍煙說過的話。

“你要親眼看他喝了，不能早走。放心，日後有什麽事，我替你說情，管叫別人怨不得你。”

陌塵透過藍煙殷切的眸，只看見院外水墨一樣的屋檐滴下銀色水珠。風一旋，寒徹心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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