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霄再醒過來時已經是一天後的早晨，安珺不放心他狀況，進來探望一下時發現他已經睜開眼。在看到他清醒的瞬間，安珺第一反應不是欣喜，而是迅速撤到門口擺出戒備狀態。

“小……珺？”林霄沈寂了段時間的嗓音像是摻雜了碎沙般沙啞難聽。

安珺並沒有貿然接近，而是試探道：“林霄你醒了？你恢覆正常了？”

林霄艱難地點了點頭，他現在腦子已經混沌一片，各種記憶碎片攪合其中，旋轉出噩夢般的漩渦。他感覺自己就置身其中，不停地往下陷，就算他醒來，噩夢卻沒有消散。

“你先別亂動，我叫大家過來。”安珺回身去找重璃。她畢竟不是醫生，沒法判斷林霄現在身體是好是壞，還是趕緊找大巫師過來。萬一林霄狀況不妙，也可以及時治療。

對於她的反應，林霄卻誤會了，他依稀記得之前自己的行為。他攻擊了安珺，雖然跟安珺沒有可能結成秦晉之好，但他依然希望至少可以維持朋友關系。他神色黯淡，靠著床，雙手深深插進頭發裏。

在混亂的記憶裏有個人影清晰到他哪怕忽略幾秒鐘都做不到，那就是林霏，他的哥哥。

即便時常被不祥的噩夢幹擾，即便總是會想起那讓人心顫的畫面，他也從來沒懷疑過自己兄長。林霏不正經，愛鬧，好像天生就不知道緊張為何物。跟林霄的脾氣不太像，兄弟倆一起長大沒少起摩擦，吵嘴是日常。

可他從未想過，林霏會中途……換了內在。殼還在，人已經不是當初的人。

這麽多年來，原來一切都是假的。

所有的兄弟情義，吵架鬥嘴全都是假的。

林霄思及此，悲痛難掩。

大巫師推門而進，走向床邊探望：“你感覺如何？”

“還好。”林霄勉強回答。嗓子幹啞得像是要裂開，頭暈腦脹眼前光影時明時滅。他的狀況，重璃都看在眼裏，什麽都沒說先幫他查看一番。

“你不必心急，你是被催魂丹給暫時控制了心神，你還記得襲擊安姑娘的事嗎？”重璃神色平靜地問道。這問題也許會讓當事人感到羞愧，但這有利於他判斷情況。

林霄果然神色一暗，聲音也更加低沈：“記得一些，腦子裏就只有一個念頭，要……”他頓了下，還是緩慢地開口：“要殺了小珺，取走鬼胎……”

重璃點頭：“跟雨幕交代的差不多，你放心吧，我之前已經給你灌了解藥，這幾天你可能不會太舒服。排毒的作用會讓你嘔吐頭暈，胃口變差渾身無力……”

在旁邊聽的安珺忍不住吐槽：“聽這癥狀，你比我還像懷孕的啊。”她看得出林霄很是自責內疚，便想著活躍下氣氛。

林霄笑不起來，不管是陳家的事還是攻擊小珺的事，都刺痛他心扉。只是這麽沈淪下去也不是辦法，他好歹也是個成年人，也是陳家堡碩果僅存的本家少爺了。他必須要振作。

“爺爺他現在人呢？”

在聽安珺他們簡單敘述過陳家事情後，林霄急切地問道。

“陳老爺子情緒不穩，心理也有點問題。這裏沒有專業的輔導就先送他到療養院去了。”大巫師告知他療養院名字與地址。林霄感激不盡，以他們的立場，沒有趁機除掉陳老爺子已算仁義。

安珺勸他：“你先把身體養好，你爺爺他現在在那什麽危險也沒有，也能得到專業的心理疏導。如果你貿然出現，說不定又會被勾起傷心事。”

“我明白。”林霄皺緊眉頭，遲疑著開口：“他真的是，他真的是那個世代糾纏陳家堡的少主陳世言？”

這個“他”沒有言明，但誰都知道林霄指的是誰。

安珺點頭：“沒錯，這已經確定了。”真相雖然傷人，但隱藏不說更傷人。

林霄其實早就明白，聽到這毫無轉圜的答案，他心中反而有種重石落地的感覺。一切都是假的，也就無所謂還有什麽不能接受的了。跟自己長大的兄長原來只是個外殼而已，他現在連哭的眼淚都沒有。

林霄需要休息，他之前被禁魂就受到些沖擊再加上催魂丹的效用，身體已經到達極限。就算醒來也要靜養一段時間。

從房間裏出來，屠無極正好上前向安珺稟告：“鬼後殿下，人已經快廢了。”他拿出個手機：“交代的臣都錄下來了。”

“好。”安珺點頭：“辛苦你了。”

“不辛苦，為鬼後殿下服務。”屠無極將手機遞過去。安珺接過來，拿給重璃他們一起聽。

“我，我該死，我接到命令，要……要殺掉鬼後，不對，與其說是殺鬼後不如說是要懷的鬼胎。三生說了，鬼帝現在不好辦，需要時間。懷著的小鬼帝也是好材料……還交代，最好可以在人活著的時候剖腹取子，說，說是承接母體的痛苦絕望會激發潛力……”

數度中斷的供述還是說完了，周圍眾人一片沈默。不是被懼怕三生，而是被三生的惡毒驚得無法言語。

安珺之前面對種種險境都沒膽怯過，現在聽雨幕的自白卻陣陣發寒。假如昨天不是林顏正好趕到……簡直不敢設想！她手撫著肚子，心中暗暗安慰：別怕，媽媽一定會保護你的！

柴房

林顏雙手交抱胸前，俏麗的臉蛋充滿怒容，水靈的雙眸盯緊著面前的人。她身旁蹲著只綠眸黑貓。雖然是張萌萌噠的貓臉，卻能感覺到凝重與沈肅。

“師，師叔，弟子錯了……”

雨幕跪在地上，灰頭土腦，痛哭流涕。他渾身是傷，血跡已經結了道道疤痕。屠無極對他可不會客氣，刑訊逼供什麽的壓根不存在，根本就是奔著要他命去的。要不是安珺叮囑過別弄死，雨幕早就活不到這會了。

嵐玉沈默了片刻，緩緩開口：“我還記得，你是五歲時入的祆教，跟著松雲子修行練功。最喜歡讓你大師兄給你從山下帶牛乳糖吃。”

雨幕聞言突然崩潰般大哭起來：“弟子知道，弟子辱沒師門……弟子只是覺得太苦太累了，就想過得輕松點……弟子最初只是這麽想而已，身不由己就越陷越深……”

嵐玉擡爪按在他頭頂上，只說了一句：“師叔知道你是一時迷了心竅，走錯了路。但師叔給過你機會了。走吧，這麽大了，不用師叔送你了吧？”

“是……”雨幕顫聲回答，擡手驀地刺進自己胸膛裏，從中掏出一團白光。他眼中流露出幾分眷戀，然而更多的是平靜。手指合攏，白光碎裂，消散。雨幕也轟然倒地，徹底沒了聲息。

一聲長嘆，嘆誤入歧途的靈魂臨死才有所覺悟。嘆眼前又閃過雨幕幼年的模樣，宛若昨日。

嵐玉垂下頭，眼眶裏光芒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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