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昭的請求並不過分，巫真有實力，不怕被牽連，也不必惺惺作態三推四堵。他收起凝萃珠，看了帝昭一眼笑道：“你到是跟青玄挺像，我指的不止是樣貌，還有脾氣。”

“吾什麽都不記得。”

“不必覺得愧疚，當時你連話都不會說，怎麽可能會記住人。”巫真說著揪了根自己的頭發，當然不是像孫悟空一樣吹口氣變作無數小巫真，而是化作一片青碧色的鱗片，足有荔枝果那麽大。他用擡手輕輕一抹，鱗片就變作指肚大的青笛子，尾端拽著紅繩。

“給你。”巫真擡手扔過去：“不管你在哪，在什麽時候，只要吹響它，我就能聽到。”

帝昭接住，勾唇微笑:“多謝了，幹爹~”巫真撇撇嘴:“你叫這一聲，肯定想著怎麽坑我。跟你父親真是一模樣。”

“隨便你怎麽想嘍。”帝昭也沒否認。

巫真往椅子上一坐，忽然換了話題:“那家夥你打算怎麽處理？”

他沒有提及人名，也算是對自己幹兒子的一丟丟體貼。帝昭自然明白，然而這個話題如巨石一樣壓在心頭。他想當作不知道，但早晚也是要面對的。

“先把衛哥找回來再說。”帝昭走到窗前，目光決然。“吾不會輕易放棄他的。”

外面夜幕四垂，繁星點點。萬家燈火之中，不知道傷心的人兒在何方。

料峭的山峰上，一人一琴，焚香清彈。

裊裊琴聲掩蓋了遠處兵刃交戈的殺戮之音。

彈琴的人，當是位溫婉公子。玉簪束發，寬衣博帶，綠眸含笑，緩緩說道:“這人啊，衣食無憂後總想弄清楚自己來自何方？又將要去到哪裏？活著的意義又是什麽？其實渾渾噩噩一點不好嗎？看得太清楚，只會讓自己難過。”

這人正是玄泰離，他似乎總能讓自己斯斯文文，纖塵不染，好像一切血腥，暴動，反叛都跟他無關。

在離著他一丈多遠的地方，還有個人在苦苦掙紮。

他整個人像被黑影吞噬了一般，渾身籠罩在黑暗當中。絕望與掙紮，在他眼底沈浮。他寧願死，也不想做了罪惡的俘虜。

然而有些選擇，一旦選了就沒有回頭路。

玄泰離卻毫無愧色，依然撥弄著他的弦琴。

“你還是早早認命吧，何必掙紮。”

“……我，寧願死…”

“我非常清楚，你寧願死，也不願歸順我。但你現在沒有選擇的餘地。”玄泰離擡眼輕笑:“只有強者才有資格，你不夠強，只能交出自己的靈魂，因為你連死都不能自己支配。”

掙紮的人正是衛臨夙。

他逃出鎮子後，本來想一死了之。卻突然發現連死他都做不到，身體根本不受控制。等回過神來，他人已經在地府。

玄泰離清幽的琴音變了風格，輕柔歡愉，靡靡之音。

不遠處的戰場上，反叛軍忽然士氣大漲，地府聯軍全都毫無戰鬥力，腳步虛浮，神情萎靡，像是被色欲所征服。

地府三閻王暗道不好:“是七弟的迷音！”他轉身面對周圍聯軍，大聲呼喝:“眾將小心，守好心神！”

“是！”

應和聲一片，驚天動地。

山峰上的玄泰離笑道:“哎呀哎呀，被三哥識破了呢，不過這也就是些小手段而已。不然贏得太快，也沒意思。”

“你不會贏的……你不會達成心願的…”衛臨夙聲音沙啞痛苦，卻還沒放棄掙紮:“你會跟你的母親同樣下場…”

驟然間，玄泰離眸光雪亮，殺氣騰騰。他指尖在弦琴上一挑，幾道紅光撲向衛臨夙。

噗——！

鮮血噴吐而出，衛臨夙張大嘴喘息著，籠罩在他身上的黑影趁機將他完全吞噬。當黑暗再次褪去時，人已經不是最初的人。

玄泰離一曲罷了，擡頭盯著衛臨夙：“現在說說看，你到底是什麽人？”

衛臨夙起身，面無表情，額心有似火焰的黑紋。他走到玄泰離身邊，撲通跪地匍匐親吻七殿的衣襟。

“我不是人，是殿下的狗。”無論是語氣還是神態，衛臨夙都如牽線木偶般麻木生硬，一行黑淚順著眼角滑落。縱使如此，他依然保持著卑微的姿態，等著對方的恩準。

玄泰離露出滿意的笑，輕揚下頜：“起來吧，記住，從今晚後我才是你的主人。”

衛臨夙順從地起身，恭敬地站在七殿身後。

“殿下！殿下！”有侍衛匆匆趕來，神色慌亂。“通天神木被大閻王他們燒毀了！”

玄泰離眉一皺，他長得溫潤如玉，所以發怒起來也像是帶著幾分笑意。不過若是因此小瞧他，那就離著煙消雲散不遠了。

侍衛顯然是了解的，撲通跪在地上，也不敢擡頭，渾身瑟瑟發抖。

七殿還討厭見人哀求，越哀求死得越快。

“算了，我早就猜到神木會保不住。沒想到那時候小九挺機靈，安插暗衛跟蹤我發現了那個基地，還好狡兔三穴，從大哥封了地府開始，我就已經放棄神木了。”玄泰離起身，背著手緩緩地踱步。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半個時辰前。”

玄泰離頓了下腳步，轉身又問：“玄焱知道了嗎？”

“還，還沒來得及通知六殿大人……”侍衛小心回答。

“這樣啊。”玄泰離笑了笑，轉頭沖跟木偶一樣的衛臨夙做了個抹殺的動作。後者立刻大跨步逼向侍衛，不等對方有反應就一把揪住他頭發。

“殿下饒命，饒……啊——！！”

慘叫聲在血花飛濺中逐漸消散。

衛臨夙眼神空洞，扔掉手中扭斷的人頭。侍衛圓瞪的眼睛裏，凝固的是臨死前的絕望與不甘。衛臨夙漠然地擦了下臉頰上的血跡，再次默默走回到玄泰離身後。

“半個時辰前發生的事情你才來報告，這麽無能留你有什麽用。”七殿臉上的笑容不變，眼中沒有半點憐憫。他再次回到弦琴前，坐下輕彈。

遙遠的記憶裏，一身潔白衣衫的母親抱著幼小的他，行走在地府怪石嶙峋的山路上，枯樹上亂舞的骷髏讓他害怕。

“母親，為什麽我不如哥哥他們呢？為什麽他們不怕的東西我都會怕呢？”

“因為玄兒你隨娘啊，娘原本不屬於這裏，才不屬於這些可憎陰暗的陰間！”

“母親你不要生氣，以後玄兒帶你出去！”

“好啊，娘就等著玄兒你嘍~”

在紛紛擾擾的過往裏，這終將成為玄泰離刻骨的執念，至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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