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人心最難測，上一秒鐘天使，轉臉已經長出惡魔的雙角。你是我最親近的人卻傷我最深——正是無時無刻都在上演的戲碼。

而衛臨夙不願成為其中的角色，卻身不由己一步步往臺上走。人從呱呱落地到一把骨灰都掙紮在隨波逐流還是頑抗到底之間。他更加悲催，若不能掌控住自己便會傷害到自己最重要的人。

就像永遠懸在頭頂的達摩利克斯之劍，此時的衛臨夙正成為安珺隨時都將爆發的威脅。

他神色漠然地望著安珺端起湯碗，壓在這平靜外表下的是痛苦掙紮的意識，像是要勃發的幼芽被重重厚雪掩埋。如此詭異的感覺，靈與肉仿佛生生割裂。他想吶喊想發出警訊，卻只能彎起嘴角帶著偽裝的恭敬等待著黑暗降臨。

“安姑娘。”重璃突然出現，他的呼聲讓安珺放下湯碗。“我師父想給你看看脈，畢竟這孩子不一般，恐怕不能尋常對待。”

“哦，我明白。”安珺笑笑，自己這可真是名副其實的心懷鬼胎了。應該註意些什麽還真不知道。

帝昭想跟她一起去卻被安珺制止。

“我現在能跑能跳，連肚子都看不出來，你不用這麽緊張。你趕緊好好休息，不然我生氣了。”安珺故意板起臉，隨即又微微一笑，湊到帝昭跟前啪嘰親了下：“乖~”

如此繞指柔叫人真是無法拒絕。

帝昭無奈地笑嘆，只得作罷。

門扉再次關上，衛臨夙忽然身軀一震，空茫的眼神有所回魂。帝昭側頭，他見衛臨夙楞楞地站在那不動，不禁關切道：“衛哥？怎麽了？不舒服嗎？”

不能怪他到現在才察覺衛臨夙的不對勁，實在是他現在心思都在喜訊上。況且衛哥是他最信任的人，他懷疑誰都不會懷疑他。

“我沒事……”衛臨夙額頭密布汗珠，端起那碗湯，沖著帝昭一低頭：“我去再熱一下……”說完扭頭大步跑出房外，似乎生怕慢了一步就會發生什麽不可挽回的事。

嘩啦！

瓷碗連帶著加了料的湯悉數扔進了街對面的垃圾桶裏，衛臨夙惡狠狠地瞪著眼，好像面前的不是垃圾桶而是他仇敵。他突然飛起一腳狠狠踹上垃圾桶，力氣之大將整個藍塑料桶踹飛起，裂成兩半。

旁邊過路的老大爺正義感爆棚，揮動著拐杖嚷嚷：“你這人怎麽沒公德心啊？你有沒有道德啊！”

他正教訓的起勁，忽然衛臨夙一轉頭，雙眸發紅死死盯著老大爺。後者嚇了一跳，卻依然沒放棄繼續說服教育。總管一言不發，直接一掌拍在路旁的楊樹上。桶口粗的樹幹應聲而裂，轟然倒地。

老大爺一下腳就麻了，拐杖一扔撒丫子就跑。

衛臨夙赤紅的眸盯住旅店方向，邁動腳步緩緩走過去。

木質的樓梯年久失修，在腳下咯吱咯吱作響。冰冷的面頰失去活力，紅眸裏盡是空寂。掙紮換來的只是短暫的清醒，如身陷流沙，一根稻草只能讓他多了幾秒呼救而已，結局依然是滅頂的沈沒。

這場好戲，玄泰離早就預定，他怎麽可能讓其中的主角擅自脫離？

過往的記憶在衛臨夙腦海中沈沈浮浮，每往上踏一步就有什麽隨之消散。熏風陣陣的宮闈，看不到盡頭的路向前，還有要守護的身影都掩埋在漫天黃沙中。

呵，生是苦，死亦是苦，何必認真？

房門輕輕推開，衛臨夙邁步進來，他轉了下頭，看到帝昭靠著沙發正閉目養神。屋內沒有開燈，時間已經是黃昏，微黃的光暈輕撫他俊美的面容，將舒展修長的身體線條鍍上淡淡毫光。

時間靜好與君語，繁華落盡與君老。

如斯美眷，在衛臨夙眼中卻逐漸被黑暗侵染。他木然地靠近，右手黑氣繚繞凝成骨刀。最後一步站定，擡手刀落。

剎那間，帝昭驀地睜開眼，靜謐的海掀起波瀾。他一側身，避開了直劈而下的刀鋒。冰冷的利刃映照出他震驚的神色。

“衛哥？”

他難以置信眼前看到的景象，無論是做夢還是臆想，他都不曾預料過這樣的情景。衛臨夙竟然拿著刀刺向他！

“王上……快離開……”衛臨夙垂下頭，聲音從緊咬的牙縫裏擠出來，含糊而痛苦。他明顯怪異的狀況讓帝昭揪心不已，不弄清情況他不會離開的。

“衛哥你怎麽了？”他探手想抓住衛臨夙的胳膊卻被對方一把甩開。“你……”話尚在嘴邊，凜冽的刀影已經劃來。

帝昭閃身而起，強烈的暈眩襲來。他現在根本沒有多餘的力氣，勉強撐著墻壁才沒倒下。衛臨夙轉身，瞪大的眼瞳裏刺紅一片，他臉頰抽搐，像有兩個靈魂正相互廝殺。

“王上，快，走……走……”他聲音斷續模糊，刀卻再次舉了起來。

帝昭微微喘息，他不知道衛臨夙出了什麽事，他不相信衛臨夙會害他，但越來越濃重的殺氣卻是沒法掩飾的。

“幹兒子。”房門突然哢噠一聲開了，巫真走進來喊了一聲。

他的突然出現驚擾了衛臨夙，讓他沈淪到底的意識有了細微的掙脫，終於看清眼前捂著肩頭靠著墻的帝昭。

衛臨夙什麽話都沒說，轉身沖出了玻璃窗。

這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既然王上不能離開，那他就跑得遠，跑得再遠些！

玻璃碎屑晃過帝昭眼前，映襯著血色夕陽，似乎衛臨夙也四分五裂。

“衛哥！”他大喊一聲，想追過去卻頭暈腳軟，直接跪倒在地。巫真連忙上前扶了一把，他轉頭看著破碎的窗戶，不輕不重地來了一句：“還是發作了啊。”

“你這什麽意思？”帝昭擡頭緊盯著他。

巫真挑眉：“他被人下了咒啊。你不知道嗎？”

“吾當然不知道！”帝昭說不清自己現在的心情，只覺得油然而起的憤怒正烽火燎原：“你知道為什麽沒說？為什麽不告訴吾？！”

“我說過可以幫他解決，他拒絕了。我有什麽義務必須上趕著求他解咒不可嗎？”巫真言之鑿鑿：“他又不是我徒兒。”

帝昭閉上眼，心中翻江倒海，勉強開口：“衛哥他中的什麽咒？”

“噬心咒。”巫真頓了下，笑道：“你難道從來就沒想過嗎？他為什麽能一直存在到現在？”

“……”

“帝曄不用說，他後來成了地府工作人員，神魂可以數千年不散。衛臨夙是在你渡劫失敗自封玄冰之後死的，他只是個普通人，就算一時半刻投不了胎，魂魄也不可能保留千年之久。他竟然一直存在到現在還凝成了實體，你從來沒想過為什麽嗎？”

巫真的話就像根根銀針刺進帝昭心中，他從不懷疑衛臨夙，也從不揣測他，這是在煉獄般的過往中帶給他溫暖的親人。

“一定是有人跟他做過交易，以保住他魂魄不滅為代價，下咒聽命於對方。”巫真晃了下手：“那人一定是說只要找到你就行了，不會要你的命的。但只能說衛臨夙太天真了，有這麽好的機會，是我也不會這麽輕易放過的。”

帝昭緊皺眉峰，心口忽地鈍痛。他抓緊前襟，一低頭吐出口血來。鮮紅的液體順著嘴角流淌，浸濕衣襟，片片艷色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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