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殿下到。”

青澪殿外傳來宮人稟告的聲音，隨後帝曄不等傳話就步入殿內。安珺自然跟在他身後，偽裝成侍女。立刻有侍從前來引領帝曄到空出的席位上，安置好一切。

五皇子斜睨著末席的帝昭，見他沒有要取用的意思，朗聲笑道：“昭弟這是怕兄長們給你下毒嗎？也對，昭弟出身市井之中行事謹小慎微也是必然的，本性嘛。”

“五哥這話就錯了。”旁邊的八皇子笑盈盈地說：“德妃娘娘可是煙花柳巷之女魁，憑借著媚人的功夫就能在後宮之中奪得如日中天的地位，昭弟又怎麽可能比自己娘親差呢？不過你要是真的不敢，就好好的趴地上磕頭說你不敢，哥哥們也不會勉強你的。”

彼時帝昭年少好逞意氣之爭，他如何能叫這些人小瞧了去？今日就算被毒死也絕對不能畏畏縮縮。他連儀態都不要了，直接抓起百褶包子咬下去。

“謝兄長們賜食。”他挺著背脊，還稚嫩的聲音冷硬。

站在帝曄身後的安珺看著這一切，心裏忍不住揪得慌。那少年瘦削卻挺拔的身影在燈光斑駁中顯得很單薄，真想過去好好抱在懷裏。不過她知道接下來的發展才是重點，也是見分曉的時候了。

少年帝昭吃完了包子，什麽味道他都沒心情分辨。在這些人面前，什麽瓊漿玉露，山珍海味都臭不可聞。

眼見著帝昭將包子吃下，五皇子笑得奸詐得意，他放下酒杯，示意旁邊的侍從：“昭弟覺得味道如何啊？”

“不錯。”

“昭弟喜歡就好，不過昭弟可知是用什麽肉做的餡啊？”

少年帝昭楞了下，反唇相譏：“當然是羊肉，五哥難道是縱情聲色太久，連這樣稀疏平常的食物都嘗不出來了嗎？”

五皇子也不氣惱，反倒是目光灼亮地端量了帝昭一番。這時旁邊的退下的侍從已經擡著那口大鐵鍋過來，放到宴席中央的空地上。五皇子充滿優越感與看好戲的聲音慢悠悠響起：“我今天宴請各位兄弟是因為得到了難得的好食材，不知道兄弟們可知道兩腳羊嗎？”

帝昭一怔，轉頭目光牢牢盯住五皇子。

“聽說這兩腳羊分了不同種類，其中有種叫‘不羨羊’的，據說味道美過羊肉。”五皇子笑容更加濃烈：“我看咱們昭弟體質柔弱，特意尋來給他滋補的。”

“你！”帝昭嗖地起身，雙手握拳。

安珺以前也聽說過，古代人們或因為饑荒戰亂或因為某種目的而吃人肉，但畢竟這東西不好說與人聽，所以起了別名叫“兩腳羊”。其中幹瘦的中年男子叫“饒把火”，小孩子叫“和骨爛”。而年輕女子的肉則是“不羨羊”，意思是味道鮮美超過羊肉。

帝昭臉色驟變，伸手攥住胸口。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口大鐵鍋。他五哥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他若再猜不到裏面有什麽可就蠢透了。

五皇子要的就是這氣氛，他拍拍手示意侍從將鍋蓋掀開。

隨著鐵蓋逐漸揭開，蓮姬的頭顱顯露出來，死不瞑目啊。

安珺都不敢去看帝昭的表情了，但依然控制不住地轉頭看過去。之前還昏黃的光暈瞬息慘白，籠罩著那抹孤寂的身影。帝昭臉色煞白，身形微微搖晃，幾乎站不住。他緊緊攥著胸口，突然一偏頭趴在桌案上嘔吐起來。

眾皇子暢快的笑聲如此刺耳，帝曄驀地起身要過去，卻被早有準備的八皇子攔住，連他的侍從一起將帝曄阻攔在外。五皇子拎起一烏銀酒壺，慢慢走過來。那些巴結他的貴胄少爺狗腿們也呼啦圍攏過來，讓帝昭無處可去。

“五哥敬你一杯酒，你總不會不賞臉吧？”

“你們都是畜生……”帝昭渾身發抖，那是過度嘔吐與情緒激昂所致。他面頰潮紅，藍眸蒙了水膜，亮得滲人。強烈的惡心感往上湧，眼前時不時閃過蓮姬死不瞑目的模樣。

“這麽說哥哥們可就傷心了！”五皇子獰笑，一把扼住帝昭的脖子。少年想要掙脫卻被其他人牢牢困住。

五皇子捏著帝昭的臉頰，強迫他張開嘴。從烏銀酒壺裏傾倒下鮮紅的液體，悉數落入帝昭嘴中。血腥味頓時充斥整個口腔裏，嗆得帝昭直咳嗽。

那是血，蓮姬的血。

就因為跟我比較親近一些，就因為對我友善了些，就要被蒸熟做成肉餡。死後連眼都閉不上，如此淒慘！

帝昭心中憤恨，痛苦，愧疚絞纏一起無處發洩，全都被濃重的血腥所掩蓋。瞬間匯聚成血海將他裹挾其中。

周圍環境驀地改變，一片赤紅，四處都是血腥氣，濃重得讓人無法呼吸。安珺知道真正交鋒的時候到了。

在這一片血色彌漫當中，帝昭捧著頭彎著腰，五皇子他們都化作紙片般的慘白人影，圍繞著他冷笑。血氣翻湧中，一蓬黑發如蛇般鉆扭而出，其下是張青灰色的女人面孔。

圓瞪著眼，咧到耳根的笑容，淌著血。

【昭殿下……奴婢死的好慘啊……】

【昭殿下，奴婢做錯了什麽？……】

聲聲飲泣般的哀嚎忽遠忽近，聽得人膽戰心驚，魔音重重。

蓬亂如蛇的黑發在血海中沈浮，黑洞般的眼窩空落落地對著帝昭，咧嘴笑著。黑發絲纏緊帝昭，越勒越緊，要將帝昭拽進血色當中。

帝昭無力掙脫，或者說不想掙脫，他只是抱著頭，黑發間只能隱約窺見垂淚的藍瞳。就在極寒與血腥即將他徹底吞沒時，一個溫暖的懷抱將他摟住。

“這都是過去了，別怕，已經過去了。”安珺將少年帝昭摟在懷中，緊緊不松開：“有我在，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蓮姬，為我死了……”少年枯澀的聲音擠出牙關。

“是，她為你死了，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你唯有變得更強，更強，才能保護你想守護的人與事。”安珺從沒這麽溫柔過：“好好看看她，正視她，正視痛苦吧。不要隱忍，哭出來吧，哭完之後你要變得更強！”

她稍稍松開懷抱，帝昭有些稚嫩的臉龐揚起，明亮的藍眸忽地落下淚來。“蓮姬她因為我死了……”

“臨死時她也許恨你，也許恐懼。但這不該成為你的障礙。你要沈淪在此，讓那些陷害你的人得逞嗎？你要帶著這弱點一輩子受制於人嗎？”

“不……”

“帝昭，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安珺輕喃，低頭吻了吻帝昭的額頭。她突然笑起來，說：“告訴你個秘密，你那份餐我換了，你沒吃人肉哦！”

少年瞪大了眼睛，眨了眨，淚珠還兀自滾落下來。

“給你這個，是四哥做的清涼藥。”安珺摸出一顆黃豆大的青色藥粒，塞進對方嘴裏。她本來想學言情劇裏浪漫點，用嘴餵。不過面前這才十二三歲的形象……咳，她這老牛有點不敢下嘴啊。

但她做不到，有人卻做得到。

“謝謝你，小珺。”

帝昭溫潤的唇壓過來，熱切的吻讓安珺失神，有點倉促地回應著，感受著如蜜般的快意在唇齒間流轉。

“吾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你會來。”眼前的少年正在蛻變，更加修身玉挺，更加俊美無雙，更加風姿萬千。“吾記住了，你要陪吾一輩子，就這麽說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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