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帝昭來說，他一定不希望答案是後者。這不但是熟人，還是他疼愛如弟弟的存在。

但誰能保證在利益面前永遠不變？這利益也許是金錢，是權利，是感情，是任何人們重視的東西。在這些面前，誰能保證始終如一？況且從傳聞聽來，那個九爺像是個冷酷無情的人。

安珺一時腦熱，伸手按住帝昭的胳膊，她想安慰他。

帝昭回過神來，垂眸看了她一眼，嘴角勾笑。他擡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不用擔心。

“小九可能有什麽原因，吾會查清楚的。”他的眸光望向窗外，黑沈的夜幕中浮現出帝昭記憶裏的九爺。紅色彼岸花中走出青衣白裘的少年，素容清俊，唯有眼上蒙著黑色繃帶讓人無法釋懷。

帝昭從回憶中抽身，迎向眾人的目光。他微帶笑容，自信不疑：“雖有陳翦瑜素之前鑒，吾亦不會疑神疑鬼，當初到底如何，吾會查清再定奪的。”

“哎呀，陛下真是酷啊！”林霏豎起大拇指：“真跟剛才喝醉簡直是倆人。”

“吾喝酒怎麽了？”帝昭滿臉不以為然，攤開雙手：“和平常一樣啊。”

“哎喲我的天，你就差把我倆當陳翦給剁了。”

“哦，誰叫你們是陳家堡後人。”帝昭雙手環胸，雲淡風輕：“是你們的錯，不是吾的。”

“……”林霏發覺自己竟然無法反駁。

安珺還在仔細琢磨剛得知的消息，她心中有點想法：“會不會是當初那個九爺知道點什麽。我意思是說他知道地府裏不安全，所以那時沒有第一時間把你帶回去，這個九爺跟誰關系比較好嗎？”

“大閻王。”帝氏兄弟倆異口同聲。

安珺沈默了，她還記得之前曾經碰見過大閻王親兵追殺的事，那個九爺跟他關系最好……只要有點正常思維的人都會往某方面聯想。她覺得自己還是先別分析了，別情況沒整明白倒給人添堵。

帝曄咳嗽一聲，目光落到林霏身上：“那你可知道當年陳翦是怎麽知道昭弟身份的？另外，我始終對當年那場兵變成功心中存疑，既然你們二位今天話已經說到此了，不如知道的就都說了吧。”

林霄板著臉：“這是族中秘密，不可外漏。”

“不是有句話叫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嗎？”林霏給他拆臺，儼然已經站到了自己老弟的對面。林霄一下就炸毛了：“你還是不是我親哥啊？再說我哪裏有拿他們……”

“東西”二字還沒出口，安珺嗖地拿過一蘋果塞到他手裏。眾人齊聲道：“現在拿了。”

“……”林霄捧著蘋果砸自己腦袋。

“我呢，對家族裏那點事已經膩味了，都什麽年代了還保持著這落後思想。”林霏大大咧咧：“我知道的呢都會說，大家交個朋友。”

“好說。”帝昭頜首，那架勢表明了“成不成朋友得看你有多少誠意。”林霏明白，再怎麽否認，自己身上也貼著“陳家堡”的標簽。不過有些事急不得。

“陳翦是怎麽知道的，直接的描寫並沒有。不過我翻過家族裏不少留藏的書籍與記錄，裏面蛛絲馬跡的倒是拼湊出點眉目。”林霏收起之前嘻嘻哈哈的表情，坐姿也調正了些：“陳翦之所以會知道陛下的身份是因為他本來……”

“已經不早了，你們也走吧！”帝昭突然起身就走，他語氣生硬。安珺目光緊追著他的身影，只看到側顏冷沈。

林霏盯著帝昭的背影，聲音微微拔高：“陛下真的不想知道當年陳翦是為什麽背叛你的嗎？他當然知道你是誰，因為從一開始他就跟你是……”

“住嘴！”帝昭驀然回頭，冷冷地盯著林霏：“吾不需要！”

林霏有所頓悟，一拍手道：“原來你知道他背叛你是因為瑜素啊，不過你真的知道當初他突然轉變是為什麽嗎？”

在林霏話音一落的瞬間，一道黑影如泰山崩塌般壓過來，冰冷鋒刃就插在林霏頸項旁邊，一道血痕滲開。

“閉嘴！”帝昭藍眸冰冽，沈聲冷語。

林霏覺得他不止想咬碎皓齒，根本就想直接咬死他。

“不想死就閉嘴。”

帝昭收起劍，轉身上樓。

廳內的氣氛一下變得微妙而尷尬，安珺正襟危坐大氣不敢出，有種自己只要一呼吸就會擾亂地球運行軌道似的。

“哥你沒事吧？”林霄沈著臉，趕緊查看林霏傷口。還好並不深，看來帝昭還沒到喪失理智的程度。不過就算如此，血水也已經迅速蔓延開。

帝曄拎過來藥箱，手法熟練地上藥包紮傷口。

“哎呀，陛下下手還挺快啊。”林霏摸著脖子上的傷，呲了呲牙：“真是無情無義啊。好歹也算是認識的嘛。”

“你剛才說你知道陳翦背叛的理由？到底是什麽？”帝曄開口問道。

林霏環顧四周，摸了摸下巴：“你們都想知道？那陛下以後找我算賬，你們可得替我擔著。”

“你說。”

“好吧。”林霏故意長嘆一聲：“因為瑜素對他下藥了。”

“啊？！”安珺難以置信：“不會是下的那啥藥吧？

林霏點頭：“就是你想的那樣。不過這不是普通的媚藥，作用是讓對方對自己完全沈迷不可自拔。”

“然後陳翦為了瑜素就圖謀篡位了？”安珺依然不敢相信。

“當然沒這麽簡單，還是先說回陳翦是如何得知帝昭身份的吧。”林霏笑起來：“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因為他也來自地府。他是陪同帝昭前來應劫的，但自從瑜素出現之後，帝昭對她愛戀不已，讓陳翦覺得太過兒女情長。從記錄的只言片語上揣測，帝昭跟陳翦漸生分歧，關系越來越緊張。在這種情況下，瑜素又輕輕推動了一把，讓陳翦不可自拔地“愛”上了她。”

“哇靠，這女人好賤啊！”安珺忍不出爆粗口：“可她為什麽要這樣做？”

林霏聳聳肩：“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據說瑜素還得到過特別的陌上花，從神秘人那裏。”

“神秘人？”

“不知道具體是什麽人，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瑜素拿來的陌上花是有毒的。”

林霏的話讓安珺想起伊藍秀提過陌上花在人間極容易產生毒素的事，那這麽說瑜素是非常懂行的，搞不好她跟地府那股要殺帝昭的勢力有關系。她連忙將自己想法說出來，得到眾人一致認同。

“這麽說那陳翦也挺可憐的。”安珺輕嘆。

“可憐？”林霏笑得意味深長：“他其實到了後期已經清醒了，不然怎麽會留下這些記錄呢？但我猜測一來，他不知道再如何面對帝昭。二來恐怕是真的心生反骨了。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就……”他做了宰殺的動作。

安珺不說話了，人心之覆雜，果然比鬼還可憎。

熏風起，夜更濃。

樓上臥室，帝昭睡得極不安穩，他眉頭緊蹙，細汗密布。夢中他又久違地回到了過去。

昔日漢哀帝要效法堯舜，將自己江山讓於愛臣董賢。帝昭也曾經有過半壁江山都拱手相讓的念頭，而那個人就是素妹。

“吾如果不是帝王，與你過尋常日子，你可願意？”

“當然，陛下去哪裏臣妾就跟到哪裏。”

“可是吾不忍心你早晚織布，日日勞作。吾將這半壁江山讓於你可好？”

花團錦繡，臨湖軒畔，嬌柔的少女依偎在情人懷中，言辭鑿鑿：“臣妾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陛下無論做什麽，臣妾都必當全心以報。”

全心以報啊，呵，到底是顆什麽樣的心？又是報的什麽情？

一顆黑心捧在了手裏，最終都化作萬箭穿心。

帝昭從夢中驚醒，劇烈的喘息在寂靜的室內顯得刺耳。有些傷刻下的痕跡，當初不在意，日後想遺忘，但總會在午夜時分突然詐屍。

安珺失眠了，她翻來覆去，床都要被她磨出道深溝來了。她本來以為帝昭不知道這些，但上來前，林霏偷偷將她拉到一旁告訴她，那會說起陳翦跟瑜素時，帝昭用魂識對他讀心，所以什麽都知道了。

想想就難受，或者說，安珺是替他難受。普通人遭遇極品前任就夠堵心的了，何況這瑜素來頭怕是不小，目的也更可恨。

就在她蹂躪著枕頭出氣時，房門突然響了。

“誰？”她喊了一聲。

良久門外才傳來帝昭的聲音：“是吾。”

安珺連忙滾下床，竄到門口開了門。門扉剛一開，她就感覺自己被人抱在了懷裏。微涼的藥香味瞬間充斥她整個鼻腔。炙熱的溫度讓她有點倉皇，大腦停頓了兩三秒才重新運轉。

“帝，帝昭？怎麽了？”

“……睡。”

“啊？你說啥？我沒聽清。”

“一起睡。”

……

安珺覺得自己心嘭地一下炸開了，整個人已經感覺不到天地萬物的存在。唯有這炙熱的懷抱緊緊摟著她，像是要到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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