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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效馬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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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得了兩套衣服便立刻向鄭成功借錢,還是承平時一個士卒半年的本色和折色,而且還是沒有克扣過的。陳凱此言既出,雖說也並不多,但卻還是讓鄭成功以及那兩個中年武將聽了個一楞。

“可以。”

鄭成功一口應允了下來,隨即換了個姿勢,將身體重新靠在了椅子的靠背上,繼而面帶不解的問道:“陳先生若是方便,可否告知本伯以用處?”

“不瞞國姓爺,學生曾許諾護送學生來此的那兩位義士以十兩銀子的酬勞,此間既然已經抵達南澳,自當兌現諾言。”

此前許諾林家兄弟的酬勞當然不能因為面試初步成功而遺忘,陳凱理所當然的說出這話,鄭成功也理所當然的表示了肯定,並且對陳凱信守約定的行為表示了讚賞,但是轉瞬之後,卻立刻又提到了另一個看上去讓他頗有些感興趣的話題。

“既然報之以酬勞,陳先生又為何以義士來稱呼那二人?”

鄭成功話音出口,便緊緊的盯住了陳凱的一舉一動。這一次,陳凱也沒有立刻回答問題,因為這個問題本就是他沒有想到過的,而且這個看似不經意的問題,其實一點兒也不比那些試探來得簡單,便是陳凱也不得不稍加思索,才敢做出回答。

“回國姓爺的話,學生記得,周時,魯國曾有一法,說是魯國人在外為奴,能夠將其贖回者便可以從國庫裏報銷贖金。一次,子貢贖人回國,卻不取報效之贖金,聖人聞之,言:賜失之矣。自今以往,魯人不贖人矣。取其金則無損於行,不取其金則不覆贖人矣。”

“陳先生說的可是子貢贖人的典故?”

“國姓爺博學,正是如此。”

肯定了鄭成功的判斷,陳凱繼而說道:“子貢贖人、子路受牛,聖人表達了不同的看法,但核心的思想卻是一致的。同樣的道理,學生以為,信守承諾之人理當得到回報,這並不僅限於個人,更在乎於世道人心。而那兩位義士此前曾相助於學生,如今又不避險阻,護送學生來此,學生許之以酬勞,亦是對其信守然諾的回報,義士二字,自然也是當得的。”

鄭成功的那個問題的核心點在於利義之辯,這是儒家千載以降一直在糾結的問題。陳凱原本是處於職業習慣,本著花花大轎人擡人的心思來不吝美譽,豈料鄭成功借題發揮,他不能因此否定自身,就要有所詮釋。稍加思考之後,陳凱便想起了後世網絡上已然爛大街了的那兩個儒家典故——子貢贖人和子路受牛,正好可以用來為他的行為作出合理的解釋。

陳凱說得清楚,鄭成功亦是點了點頭。然則新的話題尚未展開,那個叫做鄭三的管家卻率先回來覆命。

“那陳先生先下去更衣,順便把酬勞給那二位義士送去。若是他們不願留在島上,也順帶著送他們離島。”

“學生遵命。”

“對了,談了甚久,還忘了問陳先生的表字。”

鄭成功問及表字,陳凱擡起頭來,四目對視,隨即微笑道:“學生表字,竟成。”

“竟成?”

“正是,學生堅信,有志者,事竟成。”

“好,好一個有志者,事竟成!”

鄭成功拊掌而讚,仿佛這句話說到了他的心中一般。下一刻,陳凱退出了虎節堂,隨那著管家拐了幾拐進到一處小院。

衣衫已經在偏房裏準備好了,摸著料子,雖不知其名,但是單憑手感,他已知並非俗品。大海商家庭出身,鄭成功出手闊綽也並非意料之外。倒是陳凱,這一件件穿好卻著實費了些功夫,尤其是那網巾,平日裏連帽子都很少戴的他,就更是覺得別扭了。

片刻之後,衣服穿戴完畢,透過銅鏡,陳凱也厚顏無恥了一個翩翩美少年的自詡。重新走出偏房,原本盛放衣服的托盤上已經是林家兄弟幫他拼湊出的那套。管家就在門外候著,一個小廝則雙手捧著另一個托盤,管家揭開了上面的紅布,露出兩枚可愛的銀錠子,當是鄭成功剛剛許諾的那十兩銀子。

“陳先生,這是家主為您準備的。”

“有勞。”

交代完畢,管家便獨自離去,由那小廝捧著東西隨陳凱離開總鎮府,帶了門口更有一個什長帶著兩個衛兵隨行,就這麽一路直奔碼頭。

林家兄弟在碼頭已經等候多時,碼頭上的軍官、士卒到沒人有功夫理會他們,倒是這兄弟二人身在兵叢之中,如同是在虎狼巢穴中的綿羊一般,顯得分外的膽戰心驚。

其實,這也沒什麽不正常的。明末體制崩潰,軍紀蕩然無存,全憑主帥的個人操守。大多時候,兵與匪差不了多少,據說李自成當年也有剿兵安民的檄文,以此來詮釋自身行為的正當性,由此可見一斑。

“讓賢伯仲久侯了。”

“陳先生……”

陳凱一到,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便如同是久旱逢甘霖,即將溺水而死的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然則當他們看到陳凱的這一身新衣,卻立刻就楞在了當場——憑著他們的見識,便是鎮上大戶人家的家主,也是要逢年過節才有可能舍得換上這麽好的面料。陳凱只是進了總鎮府一趟,再回來時便“鳥槍換炮”了,著實讓人心驚。

再度見面,二人已仿佛是不認識陳凱了。相較之下,陳凱卻顯得依舊是那般不拘小節,大大咧咧的與其在碼頭上閑聊了起來。

“得蒙賢伯仲屢次相助,學生如今已入忠孝伯幕中。不知賢伯仲日後有何打算,可有想過留在南澳島上,為忠孝伯效力?”

陳凱的變化,著實讓林家兄弟眼熱,然則陳凱此言既出,林德忠卻還是連忙行禮道:“伯爺威震閩粵,我兄弟二人甚是仰慕,陳先生亦是才智之士,有陳先生相助,當如老虎插上了翅膀一般。奈何家父家母身體不好,且已老邁,若是貿然留在此地,也是有違孝道,還請陳先生見諒。”

“既然如此,學生也不便強求。”

說罷,陳凱未做示意,那小廝便捧著托盤上來。陳凱先是把衣服還給他們,讓他們穿好,隨即便把那兩錠銀子塞在了林德忠的手中。

“這是事前說好的酬謝,還請收下。”

一切都按照陳凱的劇本行進,然則就在這時,接過了銀子,林德忠卻是一楞,隨即便對陳凱問道:“陳先生,您說的是十兩,這已經是二十兩銀子了,多了一倍,我們兄弟實不敢受。”

二十兩?

林德忠說著就要將銀子推還給陳凱,陳凱心頭一驚,卻並沒有接過,反倒是對他們解釋道:“另外的十兩銀子,是國姓爺賞的。有道是長者賜,不敢辭。賢伯仲還當收好,不可再行推脫。”

鄭成功的名頭,林家兄弟沒聽過,但是一個伯爵,封建階級上與他們這些升鬥小民高的實在難以想象。既然陳凱這麽說了,他們也只得沖著陳凱來的方向拜倒在地上,恭恭敬敬的行了禮,謝過了鄭成功的賞賜,才將其收在懷中。

“賢伯仲此回,切忌財不露白的道理,萬勿讓旁人知曉,以免引了歹人的非分之想。”

“多謝陳先生囑咐,我兄弟二人一定聽從。”

衣服還了,銀子給了,船也已經準備好了,陳凱將林德忠給他做的那雙草鞋拿在手中,將一只還了回去,而另一只卻絲毫不嫌其臟,直接收藏了起來。

“那十兩銀子,是許給賢伯仲送學生來此的。但是此前種種,若無賢伯仲相助之恩,學生只怕早已死在了山林之中。這份恩義,日後必有所報,屆時若是賢伯仲不便來見,托人帶此鞋來,學生一定竭盡全力。”

“這,這,陳先生過譽了,實在過譽了,都是舉手之勞,我們兄弟已經是受之有愧……”

“不,你們根本不明白,你們這幾日的舉手之勞對這個時代到底會有多大的影響。”

心中默念著這句話,陳凱目送著林家兄弟登上小船駛離南澳島。直到小船消失在海天一線,陳凱才轉身回返總鎮府,那管家此前有過表示,已經按照鄭成功的命令在府中為陳凱準備了房間,他自然是要盡快返回,以等待新的召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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