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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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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以來最讓趙政最振奮的事情莫過於沙海之戰,以及不可一世的荊王被圉奮斬殺。沙海之戰的勝利決定了秦國一統天下之勢再也不可阻止,荊王的身死則意味著在下一任荊王加冠之前,荊人並不能馬上覆國。

兩件事都關乎秦國的生死存亡。沙海戰敗秦國將不覆存在,而荊王身死則推遲了荊人的覆國。來自新郢的鴿訊表明,荊人已立荊王之子熊勝為王。熊勝今年不過三歲,常言主少國疑,大臣未附,荊人覆國最快也要在二十年之後,大秦有的是時間。

可如果荊王未死,情況又將不同了。對荊人來說,沙海之敗非戰之罪,乃天命在秦。若非當時荊人鉅鐵脆斷,秦軍如何能勝?而國尉府得到的訊報中,荊人皆念荊王,無人以為沙海戰敗乃荊王之罪,如果荊王真的未死……

二月的關中依舊寒冷,正寢內燃著好幾個火盆,明堂內溫暖如春,可想到荊王未死的趙政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荊王未死,荊人再聚起十萬大軍從蓬萊渡海反攻天下,秦軍還能再勝嗎?秦軍如果不能再勝,大秦何存?

沙海之戰,天命在秦,趙政因而自信。一想到荊王未死,一想到荊人覆國,他突然就不自信了。自信是建立在武力的基礎之上的,可能是自己的武力,也可能是他人的武力,但不管是誰的武力,本質都是武力。趙政雖不像王翦那樣很清楚秦荊之間的武力對比,但他還是能感覺到兩國武力上的相差,一旦荊王未死率大軍覆國,秦軍並沒有太多的把握勝利。

正寢明堂,趙政神游身外,想著荊王未死將會發生什麽。堂外階下,右丞相王綰、廷尉李斯帶著大工師燕無佚等人匆匆登階,入堂之後王綰急急揖道:“啟稟大王,首級當是荊王。”

“哦?何以言之?”趙政聞言不由一喜。他看見王綰身後跟著李斯和燕無佚,燕無佚身後的師匠捧著斬殺荊王後從他身上脫下的那副鉅甲。

“騎侯曾言,荊王所著鉅甲不知何物所造,遇寒不裂。今大工師以強弩射之,甲衣不破也。”聽聞荊王不死,王綰也嚇得夜不能寐。荊王已下葬沙海,他還是命人將他的頭顱加急送到鹹陽。除此以外,廷尉府又便閱與此事有關的簡牘,終於想到試射鉅甲這種辦法。

白狄人紮拉斯曾說,當時荊王攻入幕府,其帶人以強弩射殺荊王,荊王中箭墜馬;騎侯圉奮卻說,荊王身著鉅甲不知何物所造,遇寒不裂。兩人在月下陣鬥,他刺死荊王之馬方使其墜馬,而後將其斬殺。兩人之言必有一人為假,繳獲的荊王甲胄就在鹹陽,因此李斯提請一試。

“甲衣不破?!”趙政看著燕無佚手裏的鉅甲不可思議,甲衣上有一個深凹,確實未破。

“荊王甲胄臣細查之,前胸已更換甲片。其確如騎侯所言,不知何物所造,與往常鉅甲不同。然……”燕無佚看了王綰、李斯一眼,道:“然強弩百步外射之不破,百步之內可破也。”

距離才是最重要的,離開距離說破甲毫無意義。王綰等人是文臣,不太清楚距離對於破甲的影響,燕無佚畢竟是首席工師,很清楚距離越遠,破甲能力越弱。趙政本來懸著的心落下,聞言又立刻提了起來,他急問道:“白狄人射荊王時,在百步之外仰在百步之外?”

“稟大王,此事長公子言不知也,而白狄人紮拉斯已然西去……”李斯答道。他來之前已經問過扶蘇。扶蘇的回答很簡單,就是忘記了。他不但記不起紮拉斯在自己身後多遠,甚至連整件事都忘記了。

“命人速問之!”趙政沒有在意扶蘇,扶蘇不知兵事。

“已命人速問白狄人。”李斯答完燕無佚又道:“還有一事,荊王鉅甲之內,尚有莫向甲……”

莫向甲趙政當然知道,他兩次遇險兩次都是靠莫向甲才得以不死。他道:“莫向甲如何?”

“莫向甲……”燕無佚話忍了一下才道:“騎侯斬殺荊王之後,得其莫向甲。若莫向甲也如此鉅甲不知何物所制,恐五十步亦不能破甲……”

燕無佚折服於鎳鉅的堅硬和韌性才會高估莫向甲的防護,但他的判斷免不了讓王綰又生出一些希望。王綰道:“國尉府已稟荊人於蓬萊立荊王之子為王,荊王確死也。白狄人以強弩射荊王,荊王中箭倒地然甲胄未破。大王當知布甲,布甲中箭矢插其上,士卒毫發無損。故臣以為,彼時荊王中箭墜馬,然其甲胄未破。返營之後見大勢不可為,故趁夜逃出,為騎侯陣斬。”

“或是如此。”王綰勾畫了整件事情的經過,但李斯不敢完全確定,只說或是。

燕無佚則道:“當夜我軍攻破大營,荊人四處而逃,荊王縱然不死亦未見。若荊王未死,蓬萊為何立其子為王?可見荊人亦不知荊王生死。”

王綰確定荊王已死,李斯不敢確定,只能或是,燕無佚傾向確定,他從來沒有見過鎳鉅鉅甲,而一國國君的廢立是大事。沙海之戰至今一月有餘,如果荊王還活著,他為何不返回壽郢、蓬萊?

三名臣子兩名肯定荊王已死,還有一位不敢確定。趙政希望王綰是對的,可他又不敢掉以輕心,這要等圉奮身上的莫向甲送回鹹陽之後再試一次。再便是白狄人的言辭,他到底是在多遠的地方射傷荊王的,是百步,還是七十步,還是五十步,還是三十步,還是十步?

如果弩箭當時真的射傷了荊王,那麽圉奮斬殺的很可能是荊王的弟弟熊悍。按照趙勇的回憶,當年汧水之戰章邯就差點將荊王之弟熊悍誤認為是荊王,事後荊王趕到,才發現認錯了人。

弟弟被錯認成哥哥,這並沒有沒有可能。昌平君熊啟、昌文君熊夢,這兩兄弟如果不是很熟悉的人也可能會認錯。王綰、李斯、茅焦等人見過荊王,但那是五年前的荊王,少年人五年相貌變化甚大,他們又沒有見過荊王之弟熊悍,認錯並非不可能。

群臣退下後,趙政再也無心處置政務,腦子裏不斷想著各種可能。兩千多裏外的壽郢大司馬府,淖狡趁夜召集各軍將率軍議。此時守軍已不及兩萬,不得不退守王城。二月淮水、肥水解凍,可秦軍已經攻入城內,護城池再寬也全部失效。眼下守軍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死死釘在壽郢王城,為身後數十萬童子和十數萬工匠及其家眷將秦軍南下的時間拖到三月。

王城是很難攻破的,諸將真正擔心的是秦軍繞過王城沿著郢蘆運河南下長江,又或者是少海的秦軍舟師、鹹陽少府新造的戰舟南下諸越——按以前的訊報,鹹陽少府每月能建造一兩、百艘戰舟,沙海之戰到現在已過去一月,再過一月季風轉向,秦人舟師必將南下。

局勢越來越危急,軍議並沒有給人多少希望,反而讓將率們心事重重。軍議未完,勿畀我又闖了進來,說有緊急之事稟告,淖狡只能宣布軍議結束,讓諸將回營。

諸將退走後酈且並沒有退走,勿畀我也不避諱酈且,他深吸一口氣問道:“大敖未死否?”

“你從何處得知大敖未死?”淖狡不善撒謊,對此只能反問。然而在勿畀我的眼裏,他的反問恰恰證實了熊荊未死。

“軍司馬之計破矣,秦王已知所殺之人乃悍王子而非大敖。”勿畀我很自然的下了一個套,盯著淖狡的面容絲毫不放松。

“真如此?!”淖狡果然不出所料的上當,他不顧酈且的咳嗽急道:“秦人如何知曉?”

“真如此!大敖真未死?!”勿畀我終於確定侯諜傳來的訊報是真的,人馬上激動起來。

酈且看著淖狡上當毫無辦法,既然話已經說道這個份上,再對勿畀我隱瞞也就沒必要了。他道:“大司馬府只知大敖未死於當夜,卻不知大敖身在何處?項將軍言:‘當夜死於秦人劍下者乃悍王子,非大敖,彼時大敖留於醫營,未曾潰圍馳走。’”

“未曾潰圍馳走?那大敖何在?”勿畀我來之前已經看過諸將對沙海當夜的描述。

聯軍陣列看見鳳旗後發生潰散,有士卒前沖也有士卒奔亡。奔亡者速速返營,然而王翦不避奇寒命令秦軍越過陰溝追擊,最後攻入大營,迫使潰卒連夜馳走。陣潰和攻入大營是前後腳的事,潰圍馳走則不同,有人先行有人後行,雖有火光,但夜幕下難以視物分辨。

逃出的將卒都沒有提及熊荊突圍,只有項梁提及此事。這也是淖狡、酈且迷惑的地方。又得知十數日前昃離與傷卒共死,難道是說,他死是為大王殉葬?

勿畀我的問題無人能夠回答,他們唯一能確定就是熊荊當夜沒有突圍而出,留在了醫營。之後直到傷卒、昃離共死的這二十多日發生了什麽事他們全然不知。

“秦人疑大敖未死,必試探於我,司尹不可中計。”酈且提醒了一句,他很擔心勿畀我知道此事是被秦人收買的侯諜故意為之。試想楚國將亡,天下還有多少侯諜願意站在楚國這邊真心抗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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