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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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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的大梁城一片安寧,剛剛入夜時城內並無廝殺,正午時分北城燃起的大火也已經滅了,偌大的城池看不見什麽燈火,清冷的月光照在白茫茫的屋宇和空地上,遮蓋了鮮血的顏色。北風狂吹,焚燒後的煙火味被吹得無影無蹤,只有粟米飯的香味在空氣中彌散。

秦軍猜到今夜必有夜襲,故而早有防備。也猜到敵軍會以火藥炸破城門的方式攻入大梁,白天出城的那道城門根本就沒阻塞,然而劇烈的爆炸還是讓人心驚。硝煙未散,慌慌張張的弩將慌慌張張的站起,慌慌張張喊出了‘射’的命令。

頭還在眩暈,手腳嚇得發軟的弩手們同樣慌慌張張的拉動機括,長長的弩臂重重打在弩架上,發出連綿不絕的砰響。箭矢一支支射入硝煙中,射完弩手又匆匆上弦再射。待到埋伏在這裏的都尉蘇覆從爆炸中回過神來,五十多部強弩已射了好幾輪。

‘轟——!’爆炸再起,但位置不在南門,而是東面的南側門。聽清是南側們的蘇覆心中暗叫不好,敵人聲東擊西,真正入城的位置不是這裏,而是已經阻塞了的南側門。他不清楚門洞內那些泥土是如何炸開的,但他聽到建鼓聲夾雜著吶喊,敵軍已經攻入大梁城了。

爆炸聲幾十裏可聞,牧澤南岸的熊荊也聽到了這兩聲爆炸。與厚實的夯土城墻不同,混凝土城墻單薄的很,門洞內的阻塞一炸就能炸開,幕府因此制定了聲東擊西的計策。聽到北面傳來鼓聲,熊荊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他們入城了。

“大敖……”並非熊荊一個人聽到了建鼓聲,他身側全副甲胄的將率、一直等待的司馬也聽到了這些聲音。大梁城內的戰鬥只能說是一支偏師,這支偏師要將秦人拖在大梁。

熊荊知道將率們的意思。千餘人夜襲大梁,楚軍不會沒有動作。他點點頭,道:“全軍拔營!”

“大敖有命,全軍拔營!”軍命迅速傳達。息了一下午的騎士在雪原上奔馳,驅散隔絕附近的秦軍斥騎。早就做好準備的各師迅速收帳列隊,半個時辰之後項師和淮南師便匆匆出營。他們的隊列與白日一樣每師以四條縱隊行軍,十六道隊列行走在雪地上,腳下的冰雪踩得磕磕作響。

為了早日趕到沙海,盡管輜重落後,楚軍還是連夜拔營北上。二十個師的行動並不能隱瞞多久,項師還未走到十裏,急報便傳到了沙海,正在擔憂大梁城內將亂、三日未必能攻破南城的王翦聞訊一驚,他沒想到己方騎軍連一日都沒有遲滯敵人,楚軍居然不怕混亂夜中行軍。

“我軍可夜襲否?”看著召來的諸將,王翦問道。這是對著眾人發問,但目光最後停在圉奮身上。夜襲只能靠騎軍,最少騎軍要驅散楚軍行軍隊列外圍的楚騎。

王翦看著圉奮,圉奮吸了一口冷氣半張著嘴,可他只是張嘴,半響也沒有說出話來。最後還是幕府的方士上前揖告道:“稟大將軍,此不可也。”

“為何不可?”幕府方士主百藥,以治金瘡,以痊萬病。這樣的人應該尊敬,然而王翦有些惱恨圉奮不立即答話,反問的聲音很大。

“稟大將軍,我軍士卒多雀盲,夜中不能視物,不可夜襲。”方士很清楚秦軍士卒身體狀態。秦軍士卒的體質本要強於六國,但戰爭日久,精壯的甲士就越來越少,這幾年又是大饑,真正強壯的士卒已經很少了。士卒羸弱,疾病層出不窮,雀盲便是其中之一。

為將日久,王翦當然知道雀盲夜不能視物,正常時期士卒便有不少人雀盲,此時則更多。哪怕是沙水一戰逃回來的十四萬人中也有不少士卒患有此病。可他還是不願就此放棄,直接問圉奮道:“騎卒中雀盲者幾何?”

“稟大將軍,騎卒中雀盲者多也。”有方士解圍,圉奮大大松了口氣。他不想夜襲不是因為軍中有人患雀盲,而是因為騎軍今日新敗,毫無準備的夜襲楚軍,結果肯定不會太好。

“騎軍明日可再襲荊人輜重,斷荊人糧道,今夜不當夜襲。”劉池知道王翦的心意,但軍中士卒確實很多人患有雀盲,騎卒中獵戶牧民還好,這些人經常吃肉,郡縣騎卒這幾年只能保證食粟,肉食早就不能保證。

方士,騎軍之將、腹心全都反對夜襲,王翦只得擺擺手作罷,可還是不甘心的道:“這荊人為何不雀盲?荊人平日皆可食肉?”

王翦心存抱怨的問起荊人,這個問題諸將謀士根本不敢回答。知道的那些人不敢譽敵,不知道的人不敢瞎猜。楚軍確實每日食肉,這些肉食主要是魚肉和禽肉,再就是牛馬肉。魚肉是因為楚國有漁舟,每年漁汛時大肆捕魚;禽肉是楚國的家禽不再自然孵化,而是人工加溫孵化;

牛馬肉則是戰場上繳獲的,沙水一戰光沖擊炮陣就留下了三、四千具馬屍,加上整個戰場留下的,馬屍牛屍有數萬具之多,這些肉都做成了罐頭,供應楚軍各師。可這還不是楚軍不患雀盲的最終原因,關鍵是楚軍膳食中加入了胡蘿蔔,這是嗟戈·瓦拉從他的家鄉帶到楚國的。

秦軍士卒的健康情況楚軍並不完全了解。秦軍士卒因為畏懼得到長平趙軍的下場,很少投降。投降的少量秦軍士卒健康水平很不穩定,但總的來說前期秦卒士卒身體素質要比楚軍高,後期就不行了,後期俘虜的秦軍士卒很多人還不如魯師。身高是高,但瘦弱,肺氣量平均在三千三百左右,超過三分之一的人低於楚軍入伍標準。

燈下黑那般,包括大司馬府、幕府謀士在內,楚軍並未覺察到先前強於自己的秦軍已經在體格、兵甲、訓練等方面全面落後於自己,大澤之戰的結果反而讓楚人隱隱以為秦軍仍然強於自己。六十萬大軍好似山一樣壓在所有人心頭,越靠近鴻溝就越加沈重。

楚軍拔營、列隊、等待、紮營,從下春開始行軍,下半夜雞鳴時分楚軍才趕至鴻溝南岸立營。趁著這四個時辰,鴻溝南岸的秦軍營壘和鴻溝上的轉關浮橋全被撤回了鴻溝北岸。冰厚三寸,田樸麾下的舟師已不能駛入池澤,但鴻溝流動的河水並沒有凍出三寸冰。即便凍住了,戰舟和秦卒也會想辦法把這些冰砸開。

等楚軍前軍趕到鴻溝南岸,鴻溝上全是秦軍五槳戰舟的剪影,這些戰舟身後是北岸那道夯土墻。火藥在手,任何城墻都經不住一炸,只是想要炸毀這道城墻,必須先渡過鴻溝,而想要渡過鴻溝,就要驅離鴻溝數裏寬水面上的戰舟。

這也不是什麽難事,楚軍立營的時候,炮卒已經在選定的地方放列築壘。炮壘一旦築成,炮卒就開始鳴炮。這時候幕府的大幕剛剛搭起,深夜中轟隆隆的炮聲不但沒有讓人驚慌,反而讓全軍士卒安定。搭起烏幕後,軍營很快安靜了下來,除去值夜的將卒,其餘將卒全部安寢。

*

夜幕剛剛降下,北城便傳來兩聲巨響,緊接著又是雜亂的鼓聲和廝殺聲,大梁南城並未就寢的魏王魏增聽聞這兩記巨響萎靡的精神頓時一振。這是楚軍來了!他立即召來老將晉祝要他出兵接應。時至今日,魏國不但沒有可戰之卒,還沒有可戰之將。好在晉祝並不冒進,探查後發現北城的鼓聲和廝殺並不激烈,這不是楚軍進城,這是小股軍隊夜襲入城。拒不出兵。

晉祝是魏軍大將軍,他說不出兵魏增也沒有辦法,正寢裏枯坐好幾個時辰,北城的廝殺聲越來越小,魏增、相邦蔡文等人幾乎要睡著時,西面又傳來了炮聲。

“沙海!楚軍在攻拔沙海!”魏增急急跳起,他下裳很長,踩在下裳裳角的他差點跌了一跤。

“確是沙海!”炮聲不絕,蔡文也聽出了炮聲來自西面。

晉祝是將軍,將軍的方向感自然要比文臣好得多。炮聲再度響起時,他道:“非沙海,乃鴻溝。”

沙海在大梁西北,鴻溝在大梁正西,炮聲轟隆,心情激動之下很難分辨,但靜下來仔細的聽,還是能發現兩者的區別,炮聲確實來自正西方向的鴻溝。因為兵力不足,外城城墻被秦軍占領,只剩王城還有諸多閭域在魏軍手中,魏軍看不到城外的情形。

回憶著鴻溝的晉祝很快猜到了炮聲為何會在鴻溝方向響起,“秦人攻我大梁,楚軍則趁機攻拔沙海。然,冰面不厚,啟封至沙海必經逢澤之西,故秦人於鴻溝北岸以阻楚軍。”

“那當如何?”魏增抓住晉祝的手臂,秦軍源源不斷的殺來,魏軍撐不了多久。

“楚軍必破秦壘,然,”晉祝非常肯定,但這話他說了一半便怔住了,濃密的眉毛緊蹙在一起。

“如何?”魏增也好,蔡文也好,明堂裏的魏國大臣也好,全看著晉祝。

“此戰若敗,天下亡矣!”晉祝話一出口,忍不住嘆息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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