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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不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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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戰後千頭萬緒,然而諸多事務中,最重要、最緊迫的就是避遷。原先寄以希望的浙北和嶺南因為秦國擁有戰舟不得不放棄,海外只能避遷於東北方向的蓬萊三島,這是漁舟、大舫,以及青瀚舟都能劃到的地方,當下最好的選擇。

但是能劃到不等於能生存,以前尋找硫磺的海舟對蓬萊三島有過詳細的書面報告。三島上的土人會農耕的主要集中在蓬萊的北面,也就是後世的北九州,方丈(本州島及四國島)、瀛洲(北海道)上多是毛發稠密的野人,這些野人全靠魚獵采集為生。

熊荊對日本歷史很陌生,實際上在大和民族的祖先‘和人’出現以前,日本最少經歷過兩次人口替代。用日本自己的考古劃分,此時的日本正處於繩文時代之後的彌生時代(公元前300年-公元250年)的前期。‘和人’出現在彌生時代之後的古墳時代,大約在五世紀‘統一’全日本。

‘和人’之前是邪馬臺,邪馬臺是渡來人的直屬後代,渡來人與最早的繩文人又不是同一批,考古發掘的渡來人頭骨形狀與繩文人完全不同。大多數學者認為,繩文人實際就是蝦夷人,他們從東北亞橫渡海峽到庫頁島,再從庫頁島南下到北海道,最後抵達九州島。富士山就是蝦夷人命名的,‘富士’是蝦夷人的女火神。

渡來人出現在日本,是從朝鮮半島南端登陸,陸續在本州島西南、九州島北部種植水稻。這些水稻不是大陸南方稻,而是北方稻。依靠青銅武器和更高的生產率,渡來人把蝦夷人趕至‘大山’以北,數百年後才由和國取代曾經朝貢漢朝的邪馬臺國。

歷史如此,熊荊卻以為現在蓬萊島上渡來人就是後世的日本人,心中難免有些芥蒂。可再多芥蒂也要延續國祚、保存人民。移民東洲是不可能的,實在太過遙遠;南下臺灣、菲律賓、東南亞又多疫病,也是不可能的;只能前往蓬萊三島,在瀛洲島養馬,在蓬萊、方丈養人。

至於幾百萬庶民,有多少人能乘上避遷的舟楫?國中糧秣,能支撐多少人登島後不被餓死?這就不是他能猜測的了。他只記得航海報告上稱三島人丁稀少,甚於百越之地。這就是說,即便橫奪土人的田地,也養活不了多少人口,一切只能靠登島後自己開拓。

“臣等見過大王。”魯陽君、勿畀我退下後,謁見的是昭黍與各國使臣,他們的揖禮聲將沈思的熊荊喚醒。“大王勇武,臣等恭賀大王再敗秦軍。”

“大王之威名,秦人聞之色變。”齊國僅剩半壁,可齊國依然是大國,田合站在諸使臣之首的位置。“臣以為……”

“不要以為了。”熊荊揮袖,將無關人等全部揮退,又讓人把石尪和白宜兩人召入明堂,這才正色說道:“楚軍再敗於大澤,死四萬人,巴蜀不保,天下亦將傾覆。”

“天下亦將傾覆?!”堂內全是抽冷氣的聲音,諸人瞪大著眼睛,看著熊荊不敢置信,然後熊荊並無半點玩笑之意,好一會諸人才確定這是真的。

“敢問大王,”幾個人同時出聲,“天下將傾覆,弊邑當如何?”

“正朝商議之前,寡人不便言及此事。”熊荊既不欺瞞,也不直言。

“敢問大王,造舟否?”白宜出聲問道,他是大商,居於大梁信息便捷。

“寡人無可奉告。”熊荊再道。“寡人已召朝臣速至襄陽,以議國政,天下將傾當如何,朝議後才可朝決。朝決後方告之諸國與天下。然,楚國既與諸國結盟,寡人既諾商賈,自會踐行盟書之言、諾時之語。

而今所能告者,秦國也有三槳戰舟,其兩次以多擊少,楚軍不勝。秦國少府日夜造舟,一年下水四、五千艘戰舟之巨,彼時……”

“大王之意,秦人不可擋?”田合等人已經在抹汗了,四、五千艘戰舟是一個難以想象的數字。“大翼炮艦也不可阻擋秦人?”

“當下不可。”熊荊道:“秦人戰舟遮蔽大澤,大翼炮艦僅十二艘,如何能擋?”

“我等商賈願再購國債,請大王速造大翼炮艦。”白宜請求道。諸國容許商賈,承認子母錢借貸,但若天下傾覆,子母錢全部廢止、他們這商賈將一無所有。

“不及也。”熊荊道。

“不及?”包括白宜,所有人都看著熊荊,不明白他為何說不及。

“陵師火炮不及三百門,一舟兩門,不及一百五十艘炮艦。新造,火炮一日不及一門,三日才造兩門,只可裝一艘炮艦;海舟炮三百餘門,然海舟炮皆三十二斤,炮艦不可用。秦人一日建造十艘甚至十數艘戰舟,彼以十擊一,我不可勝。”

火炮存量與產量是制約大翼炮艦下水數量的關鍵原因,除此還有炮座底部的彈簧。馬車減震彈簧生產工藝並不成熟,因此彈簧未曾普及。一門十五斤炮需要上百根彈簧,彈簧制造不及,只能從王宮貴人的馬車上拆下。

“難道、我趙國便要亡了?”平陽君趙恒聽到這裏渾身發軟,他再也站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趙國若亡,我魏國亦亡矣。”魏間憂快被嚇哭了,他的眉毛愁成一個八字,幽怨的看著熊荊。魏國還有兩郡之地,可這幾年一直在倒黴。尤其是這次,本想跟著楚軍去關中耀武揚威一次,做一回占領軍,故而派的是最精銳的士卒,沒想這些士卒全沈在了大澤。

“我齊國亦亡矣!”田合也帶著哭腔,他本以為象禾關大勝扭轉了局勢,沒想到大澤又敗了。

“我楚國……”昭黍聽到大澤再敗就腦子充血,昭氏私卒參與此戰,估計是全軍覆沒了。

“楚國必不亡!”熊荊語氣斬釘截鐵。“諸國也不亡。”

“若是王廷貴人避遷於海上,無百姓丁口,存亦存也。”田合重重嘆息。他大約猜到了熊荊的辦法,當下唯一的可行之策就是避遷於海。

“齊國難道想絕祀?”熊荊沒有承認避遷,但這樣說等於是承認。

“天下之外皆弊地,若只為繼祀,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存祀?可若為國邦、若為百姓,我等又豈能棄民而去、避遷於海?”田合也想像趙恒那般箕坐於地,彎著腰的他最終還是站直了。

“難道齊國願降秦?!”熊荊沒有與田合爭論是否棄民而去、避之於海,他只想知道齊國的打算。

“若天下真將傾覆,不降於秦,如何存社稷、護百姓?”田合反問道。“韓國雖亡,然韓氏未絕祀。”

韓王安降秦雖不是封君,好歹也是個君王,為了做出表率,傳聞秦王準許他保存社稷、祭祀先祖。田合的話頓讓熊荊很不悅,他道:“齊王真信秦人?寡人曾聞,齊人義不帝秦,寧蹈東海!”

“確有此言,然蹈東海可護齊民否?”田合嘆道。

“魏國如何?”魏間憂仍然站著,熊荊沒有回答田合,而是問他。

“魏國必追隨楚國,楚國避遷,魏國亦避遷;楚國與秦人決一死戰,魏國也與秦人決一死戰。”魏間憂話畢,箕坐在地的平陽君趙恒也掙紮著起來,他也大聲道:“趙國亦如魏國,必與秦人決一死戰。”

“我韓國……,亦是如此。”韓鉦的聲音本來響亮,見諸人轉頭看向自己連忙低頭,聲音也小了下去。

“諸國皆願與秦人決一死戰,齊國為何……”熊荊這才與田合說話。

“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田合道。“為民故,寡君唯有降秦。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大王棄民而去,惻隱之心何在?”

“即便降秦,秦王也不會善待百姓。”熊荊不同意田合的觀點,可不再像剛才那樣理直氣壯。

保護臣民是君王最基本的責任。盡管避遷蓬萊可以沿岸劃行,盡管楚國如今有三十五萬五千噸舟楫,盡管造府一年之內還可以再增加二十萬噸舟楫,盡管這些舟楫一次就可以遷徙百萬民眾……,然而能夠遷徙的人還是少數。

他知道統一天下後趙政都做了些什麽,秦國的政制、趙政的性情只會奴役百姓,而不可能珍惜百姓。留在楚地的那些民眾,將像秦軍當年占領的舊郢一樣,遭受一場浩劫。

“秦王亦人也,凡人皆有惻隱之心。”田合道。“大王既言天下將傾,天命在秦。為天下故、為百姓故,諸國若肯降於秦,秦王為何不善待百姓?”

今天的田合似乎變了一個人,熊荊定睛看了他好一會兒,然而轉頭看向勿畀我的位置。勿畀我已經出去了,他沒有找到他。

“關東與秦國勢不兩立,齊使為何要為秦人說降?”不是熊荊個人覺得田合的話刺耳,在場所有人都覺得他的話刺耳。

“秦國雖我仇敵,然鄙人只為百姓計。”田合正色道。“天命既已在秦,又何苦逆天而行,置百姓性命於不顧?此合君王之道乎?”

“齊使如何知曉天命已然在秦?”昭黍不悅,其餘諸人也對田合怒目相向。

“齊使請回吧。”熊荊不想田合成為眾矢之的,要他告退。“楚秦之戰,楚國必不降!楚國不降,非寡人不惜民眾,乃因我楚人不服!楚人寧與蠻夷為伍,亦不願與奴隸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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