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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昏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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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直下,淅淅瀝瀝的讓人心焦,熊荊恨不得明日就趕到宛城。可馬力是有限的,雨越下越大時,他不得不在商邑稍作休息。

商邑以前他沒覺得什麽,但與羋玹爭論商於之地歸屬、秦楚兩國誰先對不起誰之後,他漸漸有意無意的回避這個地方。旁人不知他心中所想,見他愁容更甚,莊無地不由勸道:“天降大雨我軍不得進,李信也不得進,望大王毋憂。”

“寡人無事。”熊荊只是不太舒服商邑,並非憂心戰情。提起戰情他反倒打起些精神:“若是天晴,也要任由李信南下,然後再……”

熊荊豎起手掌在空中劈砍了一下。趙政殺自己一個措手不及,來而不往非禮也,自己也要殺趙政一個措手不及,著眼點就在李信。倒不是李信好對付,而是按照這樣順時針的調遣(商於順時針調至方城,方城順時針調至南鄭),能打的也就只有李信。

“李信數敗於我,當不好相與。”鄂樂是鄂師之將,與李信交手不是第一次了。

“不好相與也要與。”熊荊道。他說起撤離藍田谷時的一個侯報:“那日偵騎稟告,圉奮正在關中,李信身邊並無騎軍。既無騎軍,有何不好相與?”

襄陽之戰後,楚軍對秦軍騎兵開始忌憚;大澤之戰後,楚軍對秦軍舟師開始忌憚。一聽說李信身邊沒有騎軍,莊無地、鄂樂、淖信沒說什麽。媯景、棄疾踵幾個人有點擠眉弄眼。

“雖無騎軍,”鄂樂沈吟了一下,“我軍勞師而至,且可戰者不過六師……”

“六師又如何?”在楚地作戰而不是在關中,熊荊並不擔憂兵少。“善戰者,其勢險,其節短。勢如彍弩,節如發機。李信不過二十萬人,我軍六師,毋忘項師所屬騎卒將全歸於寡人麾下,全軍騎卒逾萬,四萬人節如發機,未必不能大破李信。”

怎麽打李信熊荊還不清楚,因為他還不知道李信所部的情況,但是大敗李信是不難的。這就是他前日考慮的要盡快打一場勝仗穩定人心,趙政已經抽調秦軍精銳進入關中,那麽李信與王翦必有一處虛弱,也許是兩處都虛弱也說不定。

“報——!”夜裏也響起了軍報聲,這是大司馬府發來的加疾快訊,方城內並未下雨。

“我軍大勝?!”熊荊聞言幾乎要跳起來,一副不敢相信模樣。

“敬告大王,然也。”莊無地大聲道,他手裏拿著令騎傳來的疾訊。這是昨日一早沮邑傳向郢都、郢都黃昏傳到襄陽,襄陽今日一早又傳到析邑,析邑快馬傳來的。“秦人大敗,越師北逐之,其百餘戰舟皆退入沔水,不敢入大澤一步……”

“傷亡幾何?!”熊荊站起來又坐了下去。如果是陸地,控制戰場的一方可以搶救傷患,但這是水戰,根本沒有傷患,是否控制戰場無關緊要。

“未言也。”莊無地三個字又讓熊荊跳了起來。

“未言?為何不言?!”熊荊喝道。“成通幕府裏的參謀不知戰報需稟告死傷嗎?!”

莊無地眼睛看著訊報,一擡又看著熊荊,然後又看著訊報,最後無奈道:“大王……,成通已卒。”

“啊……”諸人驚呼。此前大家還喜氣洋洋,因為最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大澤以下沮邑、苴地、南鄭都還控制在己軍手中,聽到成通已卒,所有人的臉色頓時不好。

“軍中何人執掌?訊報何人所發?”鄂樂逾禮問了一句。

“軍中此時暫由騶悅執掌,訊報也是其所發。”莊無地道。“其言、其言戰舟不過數十……”

“數十?!”諸人又一次被震撼。訊報說是大勝,確實是大勝,秦人近千艘戰舟現在只剩下百餘舟,可是己方不包含巴師在內,四百多艘戰舟現在只剩下數十艘。

熊荊腦袋昏昏沈沈,他在意的並不是勝負,而是士卒人數。除去鴛鶩山那四個半師,成通麾下加起來有十四萬人,現在戰舟只剩下數十。越人用的是一百七十人的大翼,五十艘大翼只有八、九千人,百艘也只有一萬七千人,如果這不算全軍覆沒,什麽才算全軍覆沒?!

“大王,”莊無地看到熊荊面色急轉,他安慰道:“只是戰舟數十艘,非說我軍士卒只剩萬餘。臣以為,大澤既在我手,落水之卒可以救援,此當是有卒無舟。”

“與秦人相戰是在夜間,如何……”熊荊猛一拂袖,似乎要把莊無地的安慰掃之門外。現實面前,他不想誰來安慰,他能接受全軍覆沒的結果。只是,他只是頭腦昏沈、心臟抽搐罷了。

“退下吧。”熊荊拂袖後竭力鎮定,他覺得自己需要靜一靜。

“大、大王……”莊無地結結巴巴,他還有一份訊報沒有讀。見熊荊點頭,他連忙道:“此乃鴛鶩山息師之訊,成思言前夜諸師決議死守沔水左岸,阻截秦人南下。”

身在鴛鶩山的楚軍釘死在沔水左岸,秦軍後續部隊不能南下,估計這才是越師能北逐秦人的原因之一。包括莊無地在內,諸將死灰的臉漸漸泛起了一些血色。只要楚軍釘死沔水左岸,秦軍便不得南下,一旦方城襄陽的援軍抵達大澤,秦軍就堵死在鴛鶩山到大澤這一段沔水裏。

“知也!”熊荊沒有笑,只說了一個知也。

“秦人不得南鄭,便無法染指巴蜀;無法染指巴蜀,若我又能守住大梁、陶邑、濰水,秦人明年便要無糧。”莊無地自然也看出了諸師釘在沔水左岸的重要性,成通雖然損失慘重,但秦軍的戰略意圖無法達成,這戰等於是白打。

“大王,此時正是收粟時節,那李信入方城一定會搶割粟麥。”鄂樂也道。

“魏國每年產粟七千萬石,秦人不得巴蜀,必大舉入魏搶奪粟米。”淖信說起另一種可能。不過與巴蜀相比,魏國地處中原腹心,又有大梁遏制,搶起來沒有巴蜀方便。

“退下吧。”諸將的意思是戰略上己方仍然占據優勢,熊荊卻高興不起來。息師等師釘在沔水左岸,等到援兵趕至最少要七、八日,這七、八日又要死傷多少士卒?如果連這四個半師也覆沒了,那楚軍就只剩下十二個師可以真正一戰了。

項師、諸氏五師被抽調到去南鄭,郢師、鄂師、唐師八師守方城與商於,趙魏殘軍守大梁和整個魏地、魯宋吳十師守穆陵關。二十萬人不到戰線卻長達三千裏,兵力實在是攤的太薄太薄。這樣單薄的防線真能堅持到明年?真能堅持到秦國糧盡?

熊荊不敢相信!但他又苦於不能放棄現有地區,因為放棄任何一地對秦國來說都是利好,它都會從新占領區得到糧食。不收縮防線只能擴軍,當然不是在方城、舊郢征召,只能是在東地征召。

可連年戰事,之前就損失了十萬士卒,東地又還能征召多少士卒?想到這裏他腦袋更加昏沈。大澤一戰,五個師估計是全軍覆沒了,現在想重新搭個架子都搭不起來。

想著怎麽才能繼續維持對秦人的壓力,讓秦國糧盡而亡;想著既然還有勝利的希望,‘乘桴計劃’是不是要暫時中止;想著那些死去了的人、項燕、弋菟、公輸忌、成通……,熊荊一夜未眠。

一過析邑進入方城,天就晴了。訊報也越來越多,等到了宛城,酈且、勿畀我、曾陰、石尪、這些人已在等著。熊荊沒有先見酈且和勿畀我,而是先見了曾陰和石尪。

不出他所料,關東庶民暫時被騶悅所謂的大勝吸引,並未察覺到十多萬士卒戰死在大澤。瞞得了庶民卻瞞不住諸國朝廷和大商巨賈,這些人反應很快,趙魏齊速速遣使至郢都,以商議定策;大商巨賈暗地裏擠兌金銀,拋售銅制楚錢和債券,囤積物資。

收粟時節粟價本來很低,粟價壓低,商賈們才能大肆收購,囤積到明年漲價,可是現在粟價已漲到三百多錢一石,並且還在漲。唯一能讓熊荊欣慰的是,商賈們囤積的物資全運往楚國——秦人也有了戰舟,魏、趙、齊,三國對此恐懼不已。

“國內還有何事?”聽完石尪物價暴漲的報告,熊荊再問。

“稟大王,”鄂樂在軍中,知己司主要是曾陰負責,他不安的說起一件事:“似有人在謠傳,我楚國或將不存,要避遷於海,諸氏多已訂造海舟……”

“不是謠傳,乃未雨綢繆之舉。”倉促間熊荊並未將‘乘桴計劃’告知知己司。

這下連石尪也吃了一驚,“此事若傳之於外,大王要棄國而走,粟價……”

“寡人為何要棄國而走?!”熊荊大聲道。“貴人造舟避遷乃是貴人私事,非傅籍之人去往何處無關緊要。朝廷避遷,工匠以外,只能是未傅籍之童子、各師之傷卒,女子,以及少數臣僚、寺人、宮女、巫覡、醫者、先生,再無他人。未雨綢繆而已。

且此事到底如何尚未定下,下月將朝議此事,寡人初衷不變,傅籍男子不遷。”

“臣知也。”石尪連忙揖禮,然後他又說起那件事情:“府內金銀將盡,下月便要轉風,海舟返者已返,卻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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