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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訊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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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人中以宋玉年紀最長,又歷經襄王、烈王兩朝,新公族諸氏雖說是以屈景昭三氏為首,可精神領袖還是三朝老臣的他。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五十歲窺知天命還有些心有不甘,六十就耳順了。至於宋玉這種七十歲的老人,不是順從不順從的問題,而是成精不成精的問題。

熊荊此時才感知的天命,三十多年前長平之戰結束不久宋玉就知天命在秦。當然,這不是未及不惑之年的他窺知了天命,而是他的父輩窺知了天命。這就是有父輩與沒父輩的區別了。先王薨落過早,叔伯又想奪位,熊荊根本沒機會接受父輩的教誨傳承。諸氏皆有父輩,父輩的經驗一代代傳下來,年輕時子孫或許鄙棄不信,年老便奉為圭臬了。

長平戰後,天命已然在秦,諸國覆國如何?大行新政又如何?楚國如果不能變成另一個秦國,就沒辦法與秦國爭奪天命。楚國能變成另一個秦國嗎?當然不能!不說秦國不會坐視不管,楚國國內那些公族縣尹也不會坐視不管。結果新王即位,只能順勢而為。

沒想到的是,一番折騰,楚國竟然覆強。這是令宋玉嘖嘖稱奇的事情,他看到一種新的力量改變著一切,讓萎靡不振的楚國重新強大。等到楚軍攻入關中,他才開始真正關心楚國所行的新政,才非常在意楚國王後的人選,才想著今後的天下。

可惜,大澤一戰,這些都不必想了。

天命不可違。天下糜爛至今,唯東地、吳越可行楚政,其餘不行秦政也半行秦政。巴地、羌地雖然也可行楚政,但他們不與楚地相連,很容易被秦人各個擊破。戰爭打的是什麽?戰爭打的難道不是東地、吳越的丁壯嗎。這些丁壯打光了,楚國也就要亡國了。

楚國海舟已通世界,既然大王把東洲說的那麽好,天下事又不可為,何不舉國遷於東洲?遷至東洲,既能避開秦人,又能綿延國祚社稷,有何不好?楚人還不是楚人時,族人也是到處遷徙,成為楚人以後,五十多年前也曾東遷東地。既然以前能遷,現在為何不能遷?

宋玉說完看向諸人,昭黍仍是不悅,藍奢沈吟不語,屈遂欲言又止,只有子莫說道:“大王必不允。”

“大王若不允……”宋玉笑道。“何苦立別宮於城南。”

“這?”子莫有些驚訝,其餘諸人也驚訝。“大王立別宮於城南,乃為他日出妻娶羋玹也。”

“若我能亡秦國、一天下,大王自然出妻娶羋玹為後,然若楚國亡國,羋玹又何嘗不能避之東海,他日以大王唯一子嗣勝王子之名,再覆楚國?”宋玉還是笑,笑諸人看不穿。“君等毋忘,羋玹已掌造府之印,又不時巡視其間。我楚國之強,皆在造府,羋玹知楚國何強也。”

“……”宋玉不提造府之印還好,一提諸人眼睛急轉,竭力思索起來。

賞賜愛妾金玉錦帛常見,賞賜造府之印確實是大違常情。那個整日轟隆直響、黑煙沖天的地方,一女子能巡視什麽。若非陪著大王,朝臣大夫都不太願意去。每去一次都要沐浴一次,洗下來的水灰黑灰黑。

“算上今年所造海舟,亦不過兩百艘,兩百艘海舟載人幾何?”藍奢說道,他不是不知變通,而是覺得避之海外沒有可行性。

“前歲公輸堅曾言,積存大章只可造海舟一百七十艘,造完即無有。”子莫提起了前年冬天的事情,那次會議曾要求造府速造海舟。

“此乃前歲之事,去年今年大伐巨章,今足以造海舟數百。只是……”藍奢是諸敖,去年還是他輪值,對政務還算清楚。

“如何?”除了昭黍還是不言,其他人都看著他。

“木料未幹也。”藍奢道。“木料未幹,所造海舟只可用數年,數年後即壞。”

“數年?”宋玉提著的心立即放了下來。“此用一年即可,何須數年。藍敖以為,若速造海舟,明年年末可造幾艘?”

“大舫一年可造數千艘,海舟一年自可造數百艘。然則縱有千艘海舟,也不過載三十萬人。”藍奢還是搖頭,他這是按一艘海舟裝三百人算。“且不可過遠,當年至紅洋,一舟不過百五十人。”

“非也。商賈販運印度女奴,據聞多時,一舟可裝五……”子莫敲著楚紙扇,說起了商賈販運印度女奴。見諸人瞪看自己,住嘴後還是忍不住道,“然多死也。”

“三十萬人足矣!”宋玉仿佛沒聽到子莫的話。“王宮、公族、大夫、譽士、工匠,巫覡,亦不過三十萬人。今年速造海舟,明後年可避之東洲。”

事情在宋玉這裏已經做了決定,他看向諸人,又補充道:“此事必要順決於正朝。”

他說完時,宋義急急忙忙闖了進來,他不避在場諸人,揖道:“父親,大王又有訊至。”

“何訊?”大王此前的訊文只言占蔔,沒想到此訊之後還有訊。

宋義只知有有訊,但不知訊文內容,父親的話題沒辦法回答。宋玉只好再問:“訊予何人?”

“訊予……”宋義想了想才答。“工尹刀、公輸堅等人皆有訊,太後、羋玹亦有訊,餘者似皆予大司馬府……”

落日之時,郢師鴿人幾乎放空了鴿籠,予信之人遠非宋義說的這些人。他還未說完,太廟外就傳來訊官的聲音:“敢問太傅何在……”

有給宋玉的訊文,也有給昭黍與藍奢的訊文,還有給屈遂的訊文,只有子莫這個箴尹無訊。他只能癟癟嘴,靜等諸人看完商議。

“父親……”宋義是晚輩,他巴望著父親手上的鴿訊,奈何上面的字非常小,他看不太清。

“大王命我控制輿論。大澤若敗,報紙少提、不提此事,以免人心動蕩。又言秦人五槳大翼不可懼,我已有大翼炮艦,此情應速告於民,以定人心。”宋玉舉著他的訊文,好像一面勝利的旗幟。“又命我收藏抄錄天下各國之典籍,以免他日為秦人所焚。”

“大王命我……”昭黍語頓,最後還是藍奢說道:“命我等游說各氏,即刻多造海舟。又命我等速速清點國中縣邑學舍學生之數。”

“大王問,”屈遂最後才說話。“問臣先祖神主、社稷之土、王宮寶器外,還有何者不可棄?”

給每個人的訊文都是單獨的,把這寫單獨的訊文拼湊起來,立刻便能判斷出大王的意圖。宋玉的判斷完全正確,但又有些不同,不是他說的什麽王宮、公族、大夫、譽士、工匠,巫覡,大王是要昭黍等人馬上統計學舍學生之數。

八歲入學,十一歲成業,這是小學。小學之上有中學,但錄取率僅五十取一,學費昂貴之外,還要求每名學生自備戰馬、圉童以及奴仆——楚國不但禁絕官吏,也防微杜漸,禁絕官吏的前身:學有所成卻無以謀生的士子。

一年能出十金學費的人家,無所謂孩子學成後如何謀生,他本就不愁生計。那種舉族借債、傾家蕩產也要供孩子讀書的人家,才會想著孩子做官為相、飛黃騰達。此子如果知恩圖報,必要償還舊債、提攜族裏,免不了以權謀私;此子如果不報恩德,那就是品行不端、狼心狗肺。在楚國,庶民之家就不該走讀書之路,而應走譽士從軍之路。

小學不分貴賤男女,八歲即入,中學非富者不入,大學非貴者不入。排除人數少的可憐的中學和大學,覆郢之前楚國有二十多萬學生,覆郢僅僅三年,只有舊郢少數縣邑建了學舍,學生只有數萬人。饒是如此,這已是三十萬人了。

海舟是有限的,裝了學生又怎麽裝貴人?宋玉面色當即變了,他不悅道:“豈能如此!只輸運學舍童子,大楚社稷何存?”

“工尹刀亦有訊文,也許造府海舟之數並非千艘。”子莫心裏也一涼。他這個箴尹越來越不重要,因為正朝朝臣都是箴尹。

“當年大王曾言不去東洲,而去海島,海島並非一年一往。”屈遂也道。“此事需問工尹刀。”

太廟明堂內膏燭通亮,感覺到徹骨寒意的諸人商議著如何避秦於海;城北造府大廷,燎火同樣通亮,以前曾試驗建造的大翼炮艦的圖紙全搬了出來。若不是那艘殘破的大翼炮艦遠在壽郢,工尹刀半夜也要登艦一觀了。

“炮艦艦長、艦寬、槳數皆與大翼戰舟無異,”公輸堅沒說話,說話的是他的侄子公輸靈。“首尾設十五斤炮各一,七十步內,舟楫中之即碎。”

“那為何不造?”工尹刀急問。

“一是彼時火藥不足,備以舟師也有炮無藥;二是舟師將卒皆言我可撞沈敵舟,何必多此一舉。”公輸靈解釋道。他還有一件事沒說,大翼炮艦作戰時不是猛沖,而是猛退。要刻意與敵舟保持七十步的炮擊距離,楚軍厭惡這種作戰方式。

“速造、速造!”工尹刀白天已被秦人也有五槳大翼嚇得大跳,晚上大王來訊要急造大翼炮艦,他穿著澤衣就出來了。“十五斤炮小矣,必要三十二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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