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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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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嶺以北的秋天要是比秦嶺以南來的早一些。天氣漸冷,樹葉飄零,處處是蕭索的模樣,唯有田裏的粟苗越來越黃,粟穗沈甸甸的惹人歡喜。吉日的清晨大地滿是白霜,未等霜盡農人便在粟田裏挑出最好的粟穗,折下放入簸箕。這是嘗新,遠古傳下來的習俗,蒸出來的粟飯必須祭祀祖先,告訴他們,粟又熟了。

一國之主的熊荊當然也要嘗新,以告祭先祖先君,不過身在郢都之外的他只能在幕府中告祭。與此同時,後方也運來了豬羊雞鴨、清酒佳釀,以犒勞軍中的將卒。嘗新之日,全軍大酺。

“秦人的糧秣接上了。”大酺之後熊荊未醉。一年數祭,他對此沒有高興也沒有不高興,戰時的他每時每刻都在想著秦人如何如何。

“粟稻雖熟,然秦人並不能在二十日內割完食盡,我軍只要在二十日攻入關中,亦無不可。”莊無地也在帳中,他不喜喝酒,也未醉。還有淖信,他點酒不沾,最少戰時點酒不沾。

“據報王翦、李信之軍已在齊魏兩地搶割粟稻……”淖信說著今天剛剛收到的消息。這也沒什麽吃驚的,每當秦國大饑無糧都是就食於他國,搶奪他國的粟稻。

“搶割又能搶割幾何?”莊無地笑道。“秦軍近百萬,為戰而勞者必有兩三百萬人。國中又有近百萬官吏官奴……”

莊無地越說越是搖頭。秦國就像一片燃燒的草地,火要想燒得旺盛,就要不斷往外擴張,搶奪他國的資源,一旦擴張到了盡頭,火勢便會迅速熄滅。換句話說,秦國不能自持。官吏依靠微薄的俸祿動輒得咎,不能自持;庶民負擔著沈重的租賦,不打仗不劫掠,同樣不能自持。

莊無地引出的話使得熊荊不再思考秦人有糧無糧,秦國倉稟已空,今年的秋收將是他們手中最後的糧食。哪怕楚軍不攻入關中,吃到明年春夏也要吃完。

“秦人毀壞棧孔,我軍一時不得進,不知那鴛鶩山何時才能攻下?”他換了一個話題,說起眼下的戰事。

秦軍對藍田谷道的破壞真是夠徹底的。不但燒了棧道,還在谷口築壩,最後連棧道的棧孔也搗毀了。棧道是在石壁上鑿孔,插入木梁,木梁上再鋪上五尺木板,以為道路。若在平時,棧孔被搗毀也沒什麽,重鑿就是,楚軍有水泥,修覆更快,可水泥也有凝固時間,最少七日棧孔才能使用,通過沈重的炮車、輜重馬車需要的時間將更久。

受制於後勤,郢師進入關中也走不遠。然而關中就在眼前,自己卻因棧道暫不能行而止步於藍田谷內,總免不了讓人不快。莊無地道:“大王勿憂,臣以為拔下鴛鶩山就在今明兩日。”

“山頂亦然崎嶇,拔下談何容易!”熊荊沒有莊無地那麽樂觀。清楚地形的他知道現在攻拔的山口只是進入山頂的第一道障礙,山頂之上還有一道長嶺。攻破那道長嶺才算迂回到了秦軍側背,才能清除沔水上的沈舟,溯水直趨散關。

“弗要馬可拖重炮上山,大王何愁秦壘不破?”淖信和莊無地對視一眼,如此說道。

曾被熊荊視為雞肋的弗要馬已經演變成了一個殘疾人。它不能自行,但如果給它一個固定支點,它就可以用自己巨大的臂力拽著繩索拖行,這種拖行當然也可以變成攻城重炮。

藍田谷道的郢師只在修路,將卒嘗新,鴛鶩山下的楚軍停頓七日後,清晨白霜未盡便發起了全面攻勢。息師、新蔡師進攻另外兩條山坳。陸蟜的攻城旅則再一次進攻山坳最近的那個拐角。與上一次不同,上一次是士卒前沖,這一次是火炮猛轟。

“放——!”放列於陣前的火炮之側,炮長用盡全身力氣的嘶喊。‘轟、轟……’聲連綿不絕,以零度角打出的炮彈出膛後飛行一段距離才沈沈落地,落地後迅速彈起,帶著呼嘯飛向山口拐角。

上一次交戰巴人不但戰敗,還賠上了夕族酋長的女兒。楚軍退走後夕族遣人過來談判,願意以重金贖回夕鹹,然而巴人晚了一步,夕鹹已經被逯杲禍害了。逯杲對使者說夕鹹已是自己的愛妾,自己與夕族是親戚,要喊夕族酋長為舅。這話當場把使者氣得渾身發抖,使者回去又把夕族從酋長到奴隸,全族人氣得渾身發抖。

一氣之下,夕族仍然駐守最下方的拐角,夜裏襲營妄圖搶回夕鹹。巴人會幹什麽逯杲腳趾頭也能猜得到,襲營的巴人全被他收拾了,然後用鉅鐵拷住的愛妾身邊多了一幹聽話的奴仆。

為了酋長的長女,夕族守在山坳的最前,此時楚軍突然開炮猛轟,哪怕他們躲在山坳拐角後方,也被嚇得驚慌失措。四十五斤炮只是名稱上的四十五楚斤,實際炮彈重量達到四十七楚斤(11.75公斤)。發射如此沈重的炮彈,炮膛內塞滿了火藥,每一次發射不光是炮身炮架,炮卒腳下的地面也會猛然一跳。

拐角在四百米外,跳躍著炮彈只要擊中了目標,山嶺也會被削去一層厚厚的土石;如果擊中的是樹木,樹幹不論多大直接被打斷,整棵樹哢哢哢‘轟’的一聲撲倒下來;擊中士卒那就更不用說,人體好像怒摔在地上的漿果,血肉模糊的塗抹在土石上,慘不忍睹。

楚軍軍中不忌女子,逯杲帶著他的愛妾正立於火炮後方。這名高挑白皙的巴女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觀看火炮發射,一時間竟然忘了自己身處敵陣,也忘了自己手上腳上戴著鉅鐵鐐銬。和她身邊的仆臣一樣,她的臉上全是驚恐之色。

火炮轟鳴不斷,熊荊印象中的一百碼內可洞穿五英尺厚木板的四十五斤重炮,把拐角附近的樹木全都打斷,滿是枯草的山坡袒露出泥土下數尺的巖石,巖石上坑坑窪窪,碎裂清晰可見。炮彈每每擊中巖石,碎石便在空中飛濺。

這時候再也沒有巴人敢露頭了,躲在拐角後方的他們駐著盾牌,蹲在低處,整個人縮在盾牌後方。

“告之。”逯杲轉頭看向自己驚恐不已的‘愛妾’,他這是對一個懂雅言的巴人說話。“我軍今日再攻,自要攻上山口,夕族若願此時退走,我可令炮卒停火,不然……”

逯杲說完,巴人就用巴語對夕鹹說話,夕鹹轉過頭向逯杲投去仇恨的目光。逯杲看上去是在表示自己的仁慈,實際是一種變相的勸降。夕鹹嘴裏說著巴語,越說越急,可惜她行動不便,身邊也沒有武器,不能當場格殺這個夜夜淩辱自己的楚人。

“既然不願,”逯杲確實是在勸降。夜長夢多,他不想明天、後天再攻至山口下。“告之炮卒:巴人不願退走,當曲擊之!”

“假君有令:火炮曲擊!假君有令:火炮曲擊……”軍吏大聲的下達命令。為了攻破山口,沈頃所屬的炮營暫時劃在攻城旅下,由攻城旅指揮。陸蟜是旅率,然而真正的指揮者是逯杲,是他在指揮作戰而不是陸蟜在指揮。

曲擊就是曲射,如果是平地,曲射很難有什麽效果,但在山地,目標是一片山坳——炮彈必然要落在山坳裏,那效果就不同了。早有準備的炮卒暫停射擊,把火炮拖入準備好的斜坑內。再開炮時,之前幾乎平行著地面飛行的炮彈高高地射向天空,然後從天空快速落下,砸入拐角後方的山坳。

直擊一旦變成曲擊,哪怕落下的是不能爆炸的實彈,也打得拐角後方的巴人鬼哭狼嚎。一些人丟棄了牟弩,扛著木盾潰逃,然後他們一旦失去拐角掩體的保護,當即被炮卒發射的霰彈橫掃。戰場就在四百米外,夕鹹還有夕鹹身邊的巴人將戰場看得清清楚楚。剛才還想殺了逯杲的夕鹹不得已看著逯杲說話,要他放過自己的族人。

“你對巴蛇起誓,此生安心做本君的妾,本君便放過你的族人。”逯杲胸有成竹,陸蟜聞言卻猛然皺眉,他警告道:“此事若被朝臣所知,你我難逃其罪。”

“知又如何?肉食者鄙!。”逯杲不屑。“如何攻拔鴛鶩山,將軍已予你我全權,他人豈能多言。時辰!此時最要者乃是時辰,戰事絕不可拖到明日。”

逯杲說這話,回頭帶著疑問看了夕鹹一眼。明白他意思的夕鹹含淚跪地拜天,喊著巴蛇之名立下誓言。見她起誓,逯杲命令炮卒停火,夕鹹身邊一個巴人也被派了過去。很快陸蟜就看到拐角處的巴人全部退走,守在第二道拐角。

見他有些發傻,逯杲奇怪道:“巴人已退,為何還不下令?”

“傳令!進。”陸蟜不是發傻,而是覺得奇怪。他一下命,早就劍盾在手的士卒快步上前,搶占巴人退走的拐角。

“巴人為何退走?”陸蟜不解道。

“知難而退而已,拐角不可守。”逯杲又指了指山坳兩側高處的巴人,“只是山坳退走,非全軍退走。若我拖炮上前,彼等必將射殺挽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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