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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愚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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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慢的好像過了數年,董易終於把話說完,然後整個曲臺宮一片寂靜。群臣低首,等著趙政大怒,然而他們等了許久也不見王席上有什麽聲音。身為右丞相的王綰忍不住擡頭,只見趙政攥著雙拳壓在矮幾上,一陣一陣的咬牙。

趙政年過三十,即位十九年之久,他再也沒有以往的天真,儼然是一個理性務實的君王。加冠前由呂不韋料理政務,加冠後還有熊啟那根拐杖,熊啟死後,便再也沒有別人了。

相邦、丞相是兩個不同的概念,相邦是委之以國,相權在管轄範圍要大於君權;而丞相僅僅是相邦的副手,雖然仍是履行相權,畢竟沒有委之以國,不能和君權相爭。

呂不韋之後秦國再無相邦,熊啟之後丞相這個半個相邦也沒有了,空剩下王綰一身清名。王綰之後上來的是李斯,李斯代表相勸對君權的完全投降,皇帝說什麽就是什麽。

延及西漢,蕭何統管後方,相權才再度崛起,劉邦對此很不放心卻沒辦法改變,於是任命張蒼為計相,常駐相府(漢避諱,曰相國)監督審核相府財政。計相是相府的官職,張蒼個人忠於劉邦,換一個人任計相這種監督即刻化為泡影,於是劉邦再任命張蒼為禦史大夫。禦史大夫和相邦、太尉同屬三公,對百官有監察之權,這樣才把制衡關系確定。

然而這樣安排依舊存在破綻。禦史大夫是什麽?禦史大夫就是每日跟在熊荊屁股後面的左右史官,他們記錄言行還差不多,要他們稽查相邦府的賬目,那可要暈倒了。張蒼是因為久習算數,這才能擔任計相。換一個人任禦史大夫兼任相邦府計相,一樣不能監督。

怎麽辦?既然監督不了,那就釜底抽薪。漢景帝時,改治粟內吏為大農令,再以大農令為少內官員。治粟內吏等於後世的財政部長,總管國家財政,也就是國家的錢袋子,簡稱大內,與少府的少內相對。因襲秦制之下,相權不好監督,那就拿走相府的錢袋子,等同後世94稅改。沒錢,相府又不能搞房地產賣地,於是事事皆受制於君權。

漢武帝時,不再玩這套把戲了,第一功臣不再任相邦,第二相邦之下新設司直,司直不僅僅是禦史兼計相監督財政,而是直接監督相邦的作為,比秩高於相府長吏,僅在相邦之下。再後來,連相府都沒了,尚書取而代之。尚書是什麽?尚書不過是曲臺宮明堂幾個管理文書的書吏,他們本就是少府官吏。

制度上,君權一直在擴張,直到相權完全消失,但有些君王能夠跨越制度,獨掌全權,趙政就是這種情況。兩年以來,借著熊啟通荊一案,趙政大刀闊斧,楚系勢力被他清理的一幹二凈,再也不能在秦國政壇翻身。

而後他就發現一個問題:楚系管理清理完後,填補進去的官吏未必比楚系官吏更好。楚系官吏在大王之外還有一個約束,來自熊啟個人的約束——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入得了楚系外戚的眼,當年穰侯看不起範睢不是沒有道理。

依秦律,官吏有罪,推薦的人也有罪。楚系要在秦國政壇長青不倒,推薦官吏雖不至於個個都是白起、王翦,也不能是範睢、鄭安平。楚系官吏下去了,新任命的沒有派系的官吏毫無節制,什麽金都敢拿,什麽錢都敢貪。

對呂不韋,趙政有辦法;對楚系外戚,趙政也有辦法。但蝗蟲一樣貪婪的官吏,趙政沒有絲毫辦法。秦國本就是靠無數官吏支撐的,包括右丞相王綰,趙政想換就換,但他無法舍棄整個官僚組織。官僚組織沒有了,秦國也就沒有了。

關東四國將鑄錢之權交由子錢家,他還大為高興,但治粟內吏董易卻指出了即將發生事情:秦國的貪官汙吏必會搶購子錢家發行的債券,造成秦國金銀短少。

官吏貪錢已成慣例,戰事為要下,趙政還能稍作克制。官吏將貪汙來的金銀錢貨運出秦國,購買敵國債券,這種通敵行為趙政就無法克制了。

“大王,臣以為此乃杞人憂天。”打消幾次念頭後,少府卿郎晟還是開口說話。董易是大內,他是少內。大內少內,統管整個秦國的錢糧物資田畝。

“少府卿既以為此乃杞人憂天,購馬由少府出金可乎?”董易把事情挑明是有原因的。秦半兩不是硬通貨,金銀才是硬通貨。前年大內少內的黃金悉數被搶,產金的漢水巴蜀丟失,絲絹的價格又被楚國打壓,硬通貨在秦國是越來越少。

戰事愈烈,丟失、戰損的馬匹越來越多,他本想將官吏手上的金銀設法換出來,在今年秋天購入更多戰馬,不想楚國的動作更快,下月就要發行四國新債,到時候官吏手上的金銀會被四國債券全部吸走。

“大臣,若任由金銀留入關東,大秦將無錢購馬。”董易又一次重覆之前的諫言。

“然……”趙政深深吸了口氣,極力安定自己的情緒,然後才問道:“為之奈何?”

“各關當嚴查商旅車馬,但見金銀,皆換之以下幣。”董易道,“臣再請王命,貴人官吏黥首家中皆不得積存金銀,逾五金者即有罪。”

“大王,此甚不可行。”王綰聽聞自己的下屬出了這樣的主意,立即出言反對。

“大王,此……”政務本不是衛繚關心的事情,可金銀關乎馬匹,秦軍需要的馬匹以十萬計。這麽多馬匹不是短時間能夠繁殖的,只能求購於戎人以及胡人。“荊人舟楫游弋於大河,私鹽私鐵皆從大河運入郡縣,郡縣粟米布匹俱從大河上舟運出秦國。若以王命嚴令禁存金銀,此將趨金銀若鶩也。”

“臣以為大王當下詔婉言勸之,言金銀乃國之重者,貴人官吏為國計,當悉數換作下幣。”大王不發怒,不發怒群臣才敢漸漸出聲商議,李斯如是說。

李斯建議下詔婉言相勸,他話出口沒幾句趙政就眨了一下眼睛,堂上大臣也在心裏發笑。黃金是金,下幣是銅,還是雜銅,誰吃飽了撐的會用黃金去換雜銅?關東四國是敵國,但敵國講信用,把金銀變成債券總比堆在家裏好。萬一哪天連坐入獄,堆在家中不但便宜了別人,還成了又一項的罪證。

李斯說完,右丞相王綰再道:“為今之計,可命各關嚴查商旅車馬,嚴禁金銀運出大秦。再則,舟師重建久矣,便不能將荊人逐出大河?”

“不能。”衛繚毫不掩飾,直接回答不能。

“為何不能?”王綰追問道。“荊人舟楫游弋於大河,譬如荊人夷矛刺入我大秦之軀,國家血流不止,國尉不自慚否?”

“大河寬至十數裏,舟楫行於其上宛若行於東海。荊人戰舟可撞可削,我舟師不敵也。”這種話衛繚已說過無數遍了。

“白狄大人曾言荊人戰舟源於地中之海,便不能於地中之海請來造舟工師?”王綰還是不死心。

“造舟乃各國不傳之秘,大夏不需舟戰,故而無有造舟工師,波斯、地中之海等國雖有造舟工師,然萬裏迢迢,其人不願入秦。”衛繚再答。

“唉!”連白狄大人都沒有辦法,王綰也就只好嘆息了。

“臣、臣或有……”衛繚不說話,衛繚身後,張蒼鼓起勇氣開口。

“何言?”群臣都沒有辦法,張蒼這個時候開口,顯然是有話要說。

“稟告大王,臣或有愚計。”張蒼心跳的厲害,他也想像師兄李斯那樣靠一言之計被大王賞識,拜為長吏、拜為上卿,拜為廷尉。成與不成,就看這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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