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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試射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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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太陽曬得人有些眼暈,百步外的趙政舉著陸離鏡舉有些不耐煩的時候,才見巫器旁的仲敢大力揮手,舉著明火的士卒將火焰湊在火門上,白煙燃起的瞬間,‘砰’一聲,巫器劇震,煙霧火焰中炮彈飛速而出,擊向百步外的虎侯。

看到這一幕的趙政就不是眼暈了,而是有些眩暈。即使他無數次想過大秦也要有巫器,卻從未想到大秦真的造出了巫器,而且這巫器射出鐵彈後居然沒有炸膛。

他見過炸膛,‘轟’的一聲巫器皆毀,巫器身邊的人血肉模糊,非死即傷。面對朝臣的質問,荊王和造府工尹說大秦造不出巫器。那些話登載在大楚新聞上,他大部分相信,這基本上真話。這話不是對大秦說的,是對荊國朝臣和擔憂大秦得到巫器後於荊國不利之人說的。

正是因為相信,趙政對今日的試射憂心忡忡,沒想到巫器真鑄成了。趙政喜悅,身邊的臣子紛紛向他道賀,他本想忍住笑臉卻怎麽也忍不住。唯有燕無佚、葉隧等人不但沒有多少喜意,眼中擔心的神色更甚。試射的是白狄工師鑄造的巫器,不是少府鑄造的巫器。白狄工師鑄的巫器可用,少府的可用嗎?

幾個面面相覷中,百步外命令再下,‘轟——’,巨響的巫器再度劇震,可惜鐵彈出膛的同時巫器也四碎。旁邊的士卒被碎銅塊橫掃,一人直接打爛了腦袋。護衛趙政的衛卒連忙舉盾,哪怕所立之處未曾波及。燕無佚、葉隧臉色瞬間煞白。白狄人的巫器可用,自己的巫器卻不可用……,大王會怎麽想?

“臣,”燕無佚迅速揖向趙政,他本想大拜請罪,想到這只是十門中的一門,又忍下了。

“無妨。”炸膛是應該的,不炸膛那就是大悅了,趙政無所謂的揮手,等著之後的試射。燕無佚連忙揖謝,但他很快就高興不起來了,第二輪試射少府鑄造的巫器還是炸膛。好在這一次士卒是用長竿點火,又加了櫓盾,沒有人員死傷。第三輪試射時,白狄人這邊終於炸了一門,稍微讓他松了口氣,之後他就揮汗如雨了。

十門巫器,少府所鑄竟無一門可用。白狄人所鑄,有四門可用。當然,也不是說這四門巫器真的就可用。荊人給的那些巫器也可用,但那些巫器壽命最長的也不過四十一發,短的只有十幾發。在沒有試射四、五十發前,誰也不能保證巫器可用。

“臣等鑄器不成,請大王降罪。”帶著一幹少府工師,燕無佚對趙政大拜,諸人誠惶誠恐。

“卿等之器何以不成?”少府是秦國最核心的制造機構,少府一門巫器都鑄造不出,趙政心中大為失望。若是沒有白狄工師只有少府工師,豈不是說大秦真如荊王、荊國工尹說的那樣造不出巫器?

趙政語帶責怪,燕無佚等人又一次頓首,葉隧道:“臣等不知也。請大王準臣等再鑄。”

“再鑄可也,然再鑄成否?”亞裏士多德四世等人面帶微笑的站著,心中的驕傲不言自明。趙政不喜歡看到他們得意的神色,這意味著大秦以後鑄造巫器只能依靠白狄工師。

“臣等、臣等……”趙政的問題葉隧回答不出來。少府已經竭盡全力了,鑄造的並非只有這十門巫器,而是鑄造了上百門,上百門巫器才挑出這十門,沒想到全都炸膛。

以葉隧的直覺而言,這已經不是技藝高低問題,而是方法錯繆的問題。同樣是炸膛,少府巫器碎片四濺,飛出幾十步外;白狄人鑄造的巫器只是炸出數塊,飛出只有十幾步遠,似乎他們用的不是青銅而是鉅鐵。葉隧直覺如此,他還不知道‘材料’的概念。

如果他知道,他就會意識到,少府用於鑄造巫器的青銅與白狄工師用於鑄造巫器的青銅有本質不同。正因這種不同,才導致同樣是青銅,兩者試射結果的全然不同。這似乎也成一個側面印證了熊荊之前的判斷:東周不太可能鑄造出火炮,只有在商末周初才能鑄出火炮。

這是基於鑄造工藝嚴重退化的判斷,但決定鑄炮成功的並不僅僅只有鑄造工藝,青銅器幾百年來的退化趨勢使得冶金工藝也發生了重大變化。鑄造決定型體,冶金決定材料。戰國時期的青銅鑄造大炮完全不可能,連鑄一門小炮都不可能。

燕無佚、葉隧等人匍匐於地久久不語,沒有人敢承諾再鑄一定可成,趙政心中更加失望。他很想答應燕無佚、葉隧所請,但他不敢答應。

秦國素來現實,確切的說這不能叫做現實,因為現實的人常常妥協。這是軸,是令人生畏的認真。後世抨擊秦法不救災,後世思想基本偏左,認定人權\人命第一重要,西方在文藝覆興以前,東方在先秦乃至秦後一些時期,這一點並沒有廣泛接受,以今誹古明顯不妥。

除了立場,法理上也說不通。秦法是秦王為治國所定,非秦王與黥首所約,秦法有哪一條要求朝廷必須救災?黔首有納稅服役的義務,但沒有人身、財產受保護的權利。國家需要就拿走,不要就暫留,他們只是國家的財產,簡牘上抹去毫無憐惜的數字。

以秦法,秦昭王說的完全正確。秦法本就是‘有功而受,有罪而受誅’,讓災民入王家苑囿覓食,難道不是‘有功與無功俱賞’?既然‘有功與無功俱賞’,那秦法還有什麽意義?這不是‘亂之道’又是什麽?

軸的秦人是最可怕的,也是最強大的,當秦人拋棄了這種軸、沒有了那種令人生畏的認真,開始把鹿認作是馬,也就不能打了。道理很簡單,既然朝廷大臣們都欺上瞞下,應付了事,底下的將率士卒又何必真的拼命?如果砍下首級卻不升爵怎麽辦?

信陵君抨擊秦人‘好利無信’,這不完全正確。秦國有信,信在秦法。斬首就一定要授爵,有功就必然要得賞,這就是秦國的信,是商鞅當年費盡心思立下的信,也是秦國唯一的信。當這種信也被官吏浸淫腐蝕,整個國家機器便轟然倒塌了。

忍著想答應的欲望,趙政只宣布了對燕無佚等人的處罰,而後就退出了苑囿。與懲處相對應的,趙政同時宣布如果後期試射巫器可用,白狄工師將得賞黃金千鎰。

盛產黃金的漢水正處於戰火之中,少府金庫去年又被荊人搬空,黃金千鎰的賞賜極為不菲。消息通過亞裏士多德四世的白狄護衛嗟戈·瓦拉傳到紀郢時,熊荊的面色變得很不好看。

他和工尹刀斷定秦人造不出大炮,最多鑄出小炮,沒想到秦人竟然真鑄出來了。好在整個測試還沒有完成,諸人還有一些希望,比如希望那些火炮和造府生鐵假炮一樣,放幾十發炮彈就炸膛。淖狡等人就是這樣想的,不然為何那些火炮也炸掉一半多?

他們如此想,熊荊卻不如此想。鑄造的成功率本來就不高,好像明末誰誰誰說過,‘鑄百得一,即為國手’。那幫白狄工匠十門只炸了六門,已經很了不得了。試射之前自然會有挑選,鑄壞了的火炮不會拉出來試射,但這樣的成功率也很讓人吃驚。

“大王以為如何?”淖狡問向熊荊。大婚在即,他本不該來正寢揖告,然而火炮畢竟事關重大,他不得不帶著諸人前來正寢。

“寡人?”震驚仍然在熊荊腦子裏回蕩,見淖狡相問他只能先把鍋甩倒工尹刀頭上,自己先喝茶壓壓驚。“工尹卿曾言秦人不可鑄出大炮,而今作何解釋?”

“啊?”大王的鍋說甩就甩,工尹刀大張的嘴能塞進一顆十五斤的炮彈。“臣以為、臣、臣……,臣所言者乃秦人也,而今火炮乃白狄人所鑄,實出臣之所料啊。”

工尹刀臣了半天,把鍋甩在白狄人頭上,氣得淖狡只瞪胡子。“如此說來,秦人今後也有火炮?”

“秦人有火炮又如何?”壓過驚的熊荊放下茶盞。“秦人有火藥否?秦人若無火藥,火炮與燒火棍何異?”

秦人近十噸火藥一大半用在了炸城上,減去火炮本身消耗,剩下的火藥已經不多了。熊荊是這樣的想的,淖狡卻不是這樣想。大司馬府時刻關註著秦人的火炮、火藥的餘量。剩下的火藥確實不多了,可也有足夠打出好幾百發炮彈,若秦人真的鑄造出了可用的火炮,這幾百發炮彈極為要命。

“大王愛羋女公子甚矣!”敢於不敢言的淖狡唯有長嘆,事前演變到現在,都是因為羋玹。羋玹越來越像是一個禍國的妖孽,當年如果大王不是執意要入秦去接她入楚,也就沒有建信君入秦這件事,項燕或許能說服朝臣,率領大軍救趙,趙國也許不亡。

沒有羋玹也不會沒有什麽秦楚交質,秦人就不會得到火炮和火藥,更不可能仿制出火炮。把一切都怪罪在一個弱女子身上也許不該,可事情就是這樣發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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