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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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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軍長達三、四公裏陣線仍在退卻,後軍則前赴後繼,將沖過缺口的楚軍步卒重新堵死,猛烈攻擊右軍的趙軍也被他們擋在陣列之外,然而指揮秦軍作戰的幕府正遭受楚軍重騎兵的雷霆打擊,失去全局指揮的秦軍對同樣從西面沖來的南線趙軍毫無反應。

楚軍猛攻秦軍,王卒陣中鹖冠子殺了趙蔥,擊鼓率軍攻向秦軍陣列,更西面的庶民之陣,司馬尚、平原君趙營、平陽君趙恒……,不管有沒有車駕,也不管身邊有多少仆臣甲士,包括肥瀝那樣不討人喜歡的趙國貴族,這些人一股腦的全往戰場疾奔。

因為不是在將率而是在貴族的率領下奔逐,這些人毫無隊列可言,手上的武器也非常簡陋,奔跑的時候腳上步履基本脫落丟棄,但士氣極為高漲。最重要的是他們攻擊的是秦軍的側翼——楚軍東西列陣,秦軍自然也是東西列陣,王卒趙軍起先不想攻擊秦軍,只是想與楚軍匯合,攻擊時已在陣線之南,南線趙軍直接從西面奔逐而來,攻擊的位置正是秦人右側翼。

趙秦血仇,趙人尚有理智的時候對秦人委曲求全畢恭畢敬,現在自己已背井離鄉,秦軍又被楚軍殺得連連敗退,激起殺氣的趙人兩面夾擊秦軍右軍,他們的亡命沖殺讓右軍一退再退。

士卒拼殺,他人看戲。

最開始是自己被數十萬秦軍包圍,死守幾個月後倉皇突圍,半個時辰前秦軍騎兵還掠陣而過,自己的性命隨時淪喪,但形勢突然間就逆轉,半個時辰後竟是秦軍幕府被楚軍騎兵掠陣,秦軍陣列在楚趙兩軍的聯合攻擊下連連後退。

直面戰爭必然是鮮血淋漓,但是如果隔著一段距離,比如對已經靠近牛首水的趙王趙遷、太後靈袂,還有公主公子、嬪妃宮人們來說,戰爭卻是精彩紛呈。

這些人絲毫不見之前的慌張,他們擁擠的站在重車車頂,望向正在廝殺的楚秦兩軍,一些人的目光還越過交戰中的楚秦陣線,看向數裏外交戰的兩軍騎兵和那面於北風中獵獵飄揚的三頭鳳旗。

可惜距離實在是太遠,沒有陸離鏡的他們,只有眼睛銳利的人才能看清鳳旗下不斷列隊出擊的楚軍重騎,看清在重騎撞擊下混亂無比的秦軍幕府陣列。其餘的人大多看到漫天的塵土,聽到永不斷絕的鼓聲,鮮血、夷矛、嘶喊乃至生死,都在距離的模糊下顯得唯美。

趙遷與靈袂不可能沒有陸離鏡,看著楚軍重騎一排排沖向秦人幕府,趙遷興奮的大叫,整個人手舞足蹈起來,此前受到的驚嚇和恐慌在這一刻得到了徹底的釋放;靈袂則是沈默的,她對正在沖擊敵陣的楚軍重騎毫無興趣,對整場戰爭也毫無興趣,她死死盯著鳳旗下的那個人,因為面甲的緣故,她看不到面貌,只能看到身形。

男人的勇武一如女人的嫵媚,對異性充滿著吸引。那個身著鉅甲的人在眾人的簇擁下起先不動,身邊兒子突然立起高喊‘陣破矣!陳破矣’的時候,他與胯下那匹棗紅馬才往前奔馳,騎矛豎立在他手上,燕尾旗側風飄揚,身後手持鳳旗的騎士緊跟著他,跟著他沖入秦軍陣列。

靈袂的註視下,熊荊正沖入秦軍幕府所在的陣列。一萬四千人組成的軍陣並不厚實,縱深大概只有十三行,最多不超過十六行,在秦軍騎兵趕上來之前,第四道重騎毫無懸念的擊碎陣列,突入陣中。外圍軍陣崩潰,但仍有數百名親衛護在王翦戎車之側。

騎兵的目標就是王翦,第五道、第六道重騎猛擊戎車旁的那些親衛,熊荊沖入的時候,意想不到事情發生了:一支不知從那裏射出的羽箭穿過盾櫓,射中了站在車上的王翦,洞穿他的皮甲。王翦中箭後是一種不敢置信的表情,隨後就往外跌出了車廂,親衛頓時大亂,紛紛去搶他的屍體。

沖到敵將近前用強弓射殺,這是成夔的拿手好戲,只是渭南之戰成夔為救自己,被己軍撞成了重傷,現在還躺在榻上,熊荊真想不是誰射出了這一致命的箭。王翦的親衛交疊在一起,奔馳而過的楚軍騎士斬殺了最外側的一層,但不下馬根本搶不到王翦屍體。倒是戎車上插著的旌旗被一名騎士奪下,高舉著奔出了幕府陣列。

“王翦已死,我軍大勝……”手持秦人的旌旗,騎士大喊起來。其餘的騎士也高喊‘王翦已死’。聽聞大將軍已死,疾沖到幕府陣列的秦軍騎兵明顯呆滯,任由舉著旌旗的楚軍騎士在他們當中逆行穿過。

“王翦已死,我軍大勝!”楚軍騎士高喊,北風將聲音吹到數裏外秦軍陣列,楚軍聞聲後一怔,隨後跟著狂喊起來。他們的喊叫深深刺激陣列中的秦卒,當秦卒回頭看到那面不斷移動的旌旗時,全身所有的勁力一洩,再也舉不起酋矛。

“殺——!”楚軍、趙軍,乃至牛首水旁的嬪妃宮人都呼喊跳躍起來,趙遷更是興奮的差點摔下王駕。秦軍左軍最先退卻,這是王賁在指揮。旌旗被楚軍奪去,楚人還大喊‘王翦已死’,他暴跳間下令撤退,陣前並無敵軍的左軍速退。

跟著左軍,被楚軍步卒攻擊的中軍、被趙軍夾擊的右軍也大步後退。一開始陣列還能維持,退了一百多步陣列變散,橫向展開的軍陣成了一團亂麻,轍亂旗靡中,所有人爭先恐後的奔逃。

楚趙兩軍不乏經驗老道的將卒,看見這種形勢知道秦軍是真敗,立即率軍追擊。楚軍騎兵重新集結後也猛擊敗退中的秦軍,但很快就被秦軍騎兵阻止。秦軍騎兵更是急速回旋,攻擊追擊中的楚趙兩軍側翼,迫使兩軍步卒停下腳步。

唯有一些已經沖入秦軍陣列,與秦軍混雜在一起、正在分割秦軍的楚趙士卒,騎兵毫無辦法。但切下幾大塊肉後,兩軍將士還是只能眼睜睜看著秦軍亡走,逃向滏水以北。

“我軍……”沖殺之後的熊荊望向身側。秦軍無頭蒼蠅一樣亂竄,可楚趙兩軍的步卒就是沖不上來,而己方騎兵又被秦人騎兵纏住,根本無暇攻擊秦人。熊荊很不滿意這種結果,本來是贏家通吃的棋局,秦軍騎兵卻將通吃變成了小吃。

“秦人亦有馬鐙褲!”項超這次最大的發現就是秦騎也有了馬鐙,兩軍交兵時,以前一刀就能將秦人斬落馬下,現在不同了,站在馬鐙上的秦軍騎士不但不落馬,反而狠狠的還擊。

“……”熊荊無言以對。雖然秦軍知道馬鐙的秘密是遲早的事情,但裝備馬鐙、馬鞍的秦軍騎兵越來越難對付。好在他們現在還缺一副好的輕便的甲胄,以及一些順手好用的兵器。

另外就是信心,渭南之戰就是騎兵之戰,楚軍徹底打垮了秦軍騎兵,不管是物質上還是精神上。此戰的後果就是只要龍騎殺到的地方,秦軍騎兵全部選擇避讓。這是好事,但熊荊不知這種畏懼能維持到何時。

“大王,我軍已有火炮,秦人騎卒雖多,亦不是……”莊無地坐在戎車上,他知道熊荊的擔憂。這種擔憂曾經反覆在大司馬府討論。

“今日炮兵何在?”熊荊問道。今天這場交戰,炮兵始終沒有出現。牛首水山洪暴發時水面寬大,秋冬時節水面狹窄。漫長泥濘的河灘不光是炮兵上不來,就是騎兵也差點沒上來。

“今日之事異也。”莊無地仍然覺得有火炮的楚軍不必太過憂懼秦人的騎兵。

“異?”熊荊掃了他一眼就不說話了,有的只是搖頭。他實在不想打擊楚軍的士氣,告訴他們一旦手上那些火藥用光,那些楚人膜拜、秦人畏懼的大炮就成了燒火棍。

然而覆又想到此戰炮兵根本上就沒有出現,自己還是以少擊眾打贏了,不免又有些高興。即便加上趙軍,雙方兵力對比也是一比二,能擊敗秦軍確實是一場難得的勝利。此戰之後,秦軍必然更加畏懼楚軍。

熊荊低頭沈思這場勝利的價值,莊無地又喊了一聲‘大王’,他一擡頭看到了身上濺著鮮血的鹖冠子。九年前他的胡須還夾著一些灰白,現在已變得全白。戎車還未走近,熊荊下馬,以弟子禮向鹖冠子深揖:“學生見過老師。”

細究起來,熊荊有四個太傅,鹖冠子是最早的一個。熊荊以弟子禮相見,鹖冠子未到近處就匆匆下車,趨步過來將熊荊扶起後道:“有徒如此,為師幸也。”

說完話的他又仔細打量熊荊。九年前熊荊還是一個未齔的孩童,現在的熊荊是上馬殺敵、下馬治國的英武君王。他在趙人當中算得上高大,但熊荊又要比他高大。考慮到實際年齡,他的身高定會超過八尺。

“為師朽矣。”此前殺氣騰騰,率領五萬趙軍猛擊秦軍的鹖冠子,搖頭之際挺直的胸腹塌了下去。素來不服老的他,看到自己的學生指揮楚軍大敗秦人,又朝氣蓬勃立於自己身前,他忽然間就覺得自己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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