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時臣子們未經允許竟然擅自退出燕朝，這讓熊荊越想越氣，他憤憤地發出召節，召齊、趙、魏、韓四國使臣急至燕朝，他有大事要宣布。

趙氏廉輿、魏使魏間憂、韓使韓鉦，這三人隨時都在郢都等候召節，齊使田角不像其餘三國使臣那樣急切，這幾日也提心吊膽，生怕楚王會相召。現在一召，便急急忙忙的從驛館奔過來了。

田角心中有鬼到的最早，反倒是最需要楚國幫助覆國的韓使韓鉦到的最晚，他正在府邸上喝酒觀舞，滿身酒氣的他更衣後再來，也就晚了。他趕到楚宮正寢燕朝的時候，其他幾國的使臣已經正襟危坐了。

“不佞召你等前來，乃有一事要宣布！”熊荊帶著微笑，似乎要宣布一件好消息。四國使臣當即陪笑，豎耳靜待楚王的好消息。

“不佞心意已決，我楚國必要一天下而滅諸國……”熊荊臉上浮現更燦爛的笑容，如此說道。

半響，燕朝上鴉雀無聲。四國使臣頻頻相顧，最後還是被熊荊嚇過一次的魏間憂問道：“大王何謂？臣等未明也。”

“不佞言：今日起，我楚國必要一天下而滅諸國！”熊荊再道，笑意不減。

“這、這……”幾等於宣戰的話說一次還好，說第二次那就是當真了。四國使臣由之前的驚訝漸漸轉變成了不解。以為這是試探的齊使田角高聲道：“若大王要滅弊邑，我齊人寧蹈東海，亦不帝楚！”

安陽之戰齊軍雖敗，真正戰死的齊卒只是很少一部分，秦軍並未全力奔逐。即便安陽二十萬齊軍盡墨，齊國也絕不甘心滅國於楚。田角聲音洪亮，魏間憂和廉輿手足無措，唯韓鉦大拜頓首，“大王曾允諾弊邑覆國，君無戲言，怎可無信？今李信大軍屯兵韓地，我韓人或力鬥搏殺，或陰刺其密，各致其死也。大王今言欲一天下而滅諸國，我韓人何求？”

自知是小國，韓鉦雖沒有張良善變，但也知道利害。秦國吞韓，韓人為了覆國正在與秦人拼命，誰想曾允諾韓國覆國的楚王竟此時反悔，這不是要韓人的命嗎。

韓鉦的直言讓熊荊難以相對。他答應過芩媭韓國一定會覆國，現在又要一天下，這就是失言了。他無言以對，魏間憂則道：“大王何至於此？諸國同舟共濟，乃為拒秦也。大王今欲一天下，此與秦人何異？”

“為何秦人可一天下而楚人不能？”熊荊反問道。他說完又覺得毫無辯論的必要，屠夫會跟牛羊講道理麽？沒必要啊。“今日不佞告之而已，勿謂言之不預！”

熊荊說完便示意賓者送客，魏間憂、廉輿大急，魏間憂道：“大王一天下而滅魏，魏人不服。”

“不服如何？”熊荊瞪著他。“不服不佞討伐之。”

“大王，諸國皆為秦人所侵，大王為何要學暴秦？”四人中廉輿最是沮喪，他本以為熊荊相召乃為救趙，沒想到是要‘一天下而滅諸國’。

“不佞為何不可學暴秦？”今天熊荊一起床就氣不順，臣子們又給他臉色看，他心裏也就更不悅。這種不悅支撐著他，兒戲也好、試探也好，就把四國使臣給召來了。廉輿的問題讓他想起一些事情，心中更加不悅。

“難道只可春平侯私通秦人，不佞不可？”廉輿一聽到春平侯三字臉色就變得極為難看。

“難道只可齊軍詐敗賄秦，不佞不可？”田角聽到詐敗二字也慌了，他忙道：“大王！此秦人離間之計。大王萬萬不可輕信之！”

“輕信？！”熊荊猛哼一聲。“你以為我楚人皆愚否？那秦使王敖居留齊國，所為何也？！你以為不佞不知？”

王敖未曾離開齊國是絕密的事情，沒想到楚國知彼司查到此人還留在齊國，田角額上瞬間大汗，仍喊道：“大王冤枉！大王冤枉啊！”

“送客！”做了不承認，熊荊最不喜歡的就是這種人，他不想聽田角喊冤，招呼賓者寺人打發他還有其餘三位使臣走。

楚國突變，四位使臣最先去的地方是飛訊站，將訊息傳回母國後，便分頭奔往各處告急設法了。僅僅半日功夫，楚王欲‘一天下而滅諸國’的言語就傳遍了整個郢都。兩位越人出身的大敖還在前線，東野固，接替成介位置的成通也在前線，郢都只剩淖狡、昭黍、藍奢三敖。當夜，三人與諸臣便在昭府相聚，商議大王變化的應對之策。

“臣所知者，乃項伯薨前遺言言相告大王也。”明亮的膏燭下，知己司屈開根據自己掌握的訊息，猜測熊荊如此變化的原因。

“可知項伯何言相告於大王？”從下午商議如何對待巴人、蜀人開始，淖狡就感覺熊荊在自毀長城。一天下，這是秦人在游士挑唆下的夢想，楚國何時想過要一天下？

“不知也。”屈開不敢監視熊荊，他只是猜測。

“當是項伯有所言也。”酈且也出言。“大王此前欲使諸國並存，並無一天下之心，今日轉而言欲一天下，非項伯臨終進諫，再無他者。”

“秦人可一天下，我楚人豈能一天下！”搞不清熊荊真正心理的淖狡只能把這件事當真。“楚國若要一天下，齊魏兩國必離心離德。楚卒本少於秦，齊魏再親秦，此乃、此乃亡國之言也！”

“諸氏、譽士亦不願一天下！”藍奢非常清楚朝臣的心理。“若大王必一天下，彼等叛矣！”

楚國不過三百萬丁口，巴、蜀都不願意吞並，生恐巴人、蜀人進入正朝會造成政局失衡。把丁口兩千多萬的天下吞進來，諸氏和譽士這不成了擺設？正朝朝決可是以多寡來決定朝政的。

而若分封楚人於天下，封在中原還好，封到北方怎麽辦？周宣王分封，將同母弟子友封到鄭（陜西華縣），但鄭君子友一擔心王室變故，二擔心戎狄南下，於是賄賂虢、鄶兩國，取得十邑作為東遷之地，名之為新鄭。周人尚且如此，楚人肯定會依葫蘆畫瓢，不去北方就封。

至於像秦國那樣，不允許新征服地區貴族進入正朝，又不進行分封而建立郡縣，結果肯定是內戰。大王現在據有郢都、金陵、杭邑三地，治下民眾不及五十萬，郢師不過四師，當天下建立郡縣後，大王將統治兩千餘萬丁口，甲士逾百萬，這是想幹什麽？想重演秦人伐楚？

只要楚國的政制結構沒有發生根本性變化，無論哪種方式都不可能統一天下。最多最多是將中條山、邯鄲以南的土地分封給楚人，中條山、邯鄲以北太冷，即便分封，分封的臣子也會設法賴在南方不走。

藍奢明白這個道理，淖狡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此時正在小寢裏撫弄羋玹那雙美腿的熊荊，心裏其實也明白這個道理。他這樣做，無非是試探各方的反應罷了。

春秋早期，楚武王建立縣制，這使楚國中央集權性高於中原諸國，加上部落制的殘餘，這才滅國六、七十。等到了春秋末期，總體戰趨勢越來越甚，晉式縣制（秦縣前身）完敗幾百年前的楚式縣制，加上部落制湮滅後文官制度的建立、尚武精神的消失，這才不覆春秋之強。

進入戰國，縣制就成了楚國中央集權的噩夢，歷代楚王雖以封君制衡，可這種制衡僅僅是力量上的制衡，而非力量上的聚集。只能保證楚王王位的穩固，不能保證楚國通過中央集權強大。吳起變法是通向中央集權的，但這條路隨著先君悼王的猝死而中斷。

帶著後世慣有的陰謀論習性，熊荊完全相信先君悼王是被人毒死的。他一死，吳起必要返郢吊祭，貴族謀而殺之。即位的肅王成為最大受益人，吳起的屍身被車裂，平息了縣公封君的怒氣，出頭的七十二家貴族盡誅，得其室田。

等到自己即位，喪失西地的楚國雖然羸弱，可政制沒有絲毫的變化。春申君滅魯，可魯國也是封建之地，滅魯並未增加楚王的力量，反而增加了縣公的力量。即位之時，秦軍三年伐楚，戰爭中根本來不及考慮變法，即便變法，也應該是先君悼王的結局……

“大王今日……”喬裝而來的羋玹早已習慣熊荊的‘怪癖’，她見熊荊老是把玩一個地方，有些奇怪。

“恩？”熊荊不解，回神才知道自己失了神。“無他，國事未決耳。”

“大王既已入小寢，便不當再想國事，只可想玹兒。”羋玹一臉嬌羞，越來越像女人。

“那該想玹兒何處呢？”熊荊瞇起了眼睛，羋玹身著展衣，然而展衣也無法掩蓋她身上的曲線。

“大王下流。”羋玹臉更紅，她知道熊荊想要自己說什麽，然後那樣的話實在不是一個王後可以說出口的。

一個尊貴雍容的王後，說出讓人血脈噴張的下流話，這種事情想想就讓人倍受刺激。奈何熊荊沒有享福的命，羋玹心中還在掙紮猶豫，室外的長姜便故意高呼一聲：“拜見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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