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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間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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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怒罵能消解一些恨意,可對這些人越想就是越恨。看到銅鼎裏的水開始沸騰,熊荊腦子裏跳出一個絕妙的主意:以後游士前來獻策獻計,就不要砍一條腿兩條腿了,直接找個大鼎裝上溫水,然後把人塞裏面,從他開口說話開始煮。

其計可行,滅火賞賜;其計不可行,直接煮爛了餵狗。為求富貴,他相信會無數游士蜂擁而來,但是要連續煮死幾十人上百人,那就沒人敢來獻計獻策了。

想到這裏他終於笑起。以前他就厭惡嘴裏喊什麽‘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人,這哪裏是儒生,這根本就是掮客。

掮客的本質是忽悠別人的錢財和資源,實現自己的夢想。嘴炮是不要本錢的,喊喊還很過癮,可投入其中的資源卻是實打實的。這些資源是誰的?君王的、貴族的。游士的計策,絕大多數段時間都見效,長時間則失效。

游士如此,更可怕的是孟子那樣的黃左。游士獻計獻策,黃左洗心洗腦。比如:‘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羋姓、贏姓、姬姓、姜姓、媯姓……,諸姓用血換來的土地和城邑,憑什麽一句話就給了庶民?任何事情都要有代價,他們的代價在哪?如果庶民是殷人,那他們就是戰俘,戰俘即奴隸,奴隸憑什麽提出要求?如果庶民不是殷人,正是周人率領的諸侯聯軍從殷人那裏解救了他們的祖先,他們才沒有牲口般的被殷人吃掉,他們有什麽權利提出要求?

游士的獻計獻策很好提防,黃左洗心洗腦極難設備。精明如盎格魯撒克遜人最後也著了類似的道,在白左的忽悠下犧牲本民族的精英去完成他們世界大同的理想。

當世界上的強權消滅的差不多了,再通過全球化拋棄此前流血的盎格魯撒克遜人,流下鐵銹地帶。全球化不成,那就反向操作,再樹強敵,又下鐵幕,以打垮最後幾個強權。最後,等盎格魯撒克遜人也完蛋時,一個完全民主平等,實際由他們操控的世界帝國便將誕生……

“大王……”熊荊在快速的自斟自飲,旁邊的長姜不明白他怎麽了,是以發問。

“無事。”既然是君王,屁股自然坐在君王的立場。熊荊差一點就窺破了自己的命運、楚國的命運、天下的命運,但被長姜這一聲大王給打斷。“不佞口渴。”他道。

楚瀝算是高度酒,秦國軍中估計也是高度酒,王宮饗宴則是低度酒,千杯誇張,百杯是不會醉的。他剛才那番話讓秦臣惴惴,秦臣又不敢大肆辯論,楚蠻發怒是會殺人的。沒話找話的羋蒨想再一次問太後趙妃安時,兩個人失魂落魄的奔了進來。

“臣見過王後、大王……”右史倚憲嗓子發啞,他還沒有失了禮數。

“大王,周史已被秦人所焚!”左史燭湧言語中全是憤怒。他和右史翻遍秦宮,也未見到二十七年從洛陽運回鹹陽的周史。寺人說,周史被焚了,宮中只有秦史。

“周史何在?”楚國有楚史,他國史書並不重要。熊荊沒有發怒。

“稟大王,周史非我秦國之史,存之無用,不如焚之。”隗林答道。

“既非秦國之史,何以運入鹹陽?”熊荊冷笑。“恐其上書有秦人醜事?”

隗林不答,其他人也不回答。文過飾非是傳統,後世史書所見都是秦軍斬首多少多少萬,不見少見秦軍被殺多少多少萬,這是說列國軍隊沒有法算,不知道怎麽數數嗎?

“哼!”熊荊哼了一聲,酒爵扔在矮案上。羋蒨急道:“王弟?!”

“天下之事,壞於禮崩樂壞,毀於游士諸子!”熊荊沒有像殺人的意思,他只是胸中有話要說。“秦王若聽彼等所言,他日扶蘇若為秦王,必將悔之。”

心裏沒有想清楚的事情,熊荊沒辦法表達出來。而這個時代沒有的理念,比如佛家的報應之說,說了諸人也理解不了。這世上有報應嗎?當然沒有。更多的時候,惡果不會反噬作惡之人,而是反噬後面的人。短則幾代,長則十幾代,那時作惡者屍骨早朽。

正寢裏的饗宴並不愉快,因為楚王不悅。而在秦軍駐軍的霸上,秦王趙政一夜未眠。他還不知道楚軍一夜之間就攻入了鹹陽,他以為楚軍最早也要明日才會攻城。今夜和明晨,實際上毫無差別,秦軍不可能全軍趕去與楚軍決戰,因此只能坐視楚軍拔下鹹陽。

可人在一些時候總是需要安慰的。趙政的安慰就是最少今天晚上,楚軍還在鹹陽城下,也許明天白天秦軍拼死抵抗,楚軍未能拔下鹹陽,而後天楚軍雖然拿下了外城,卻不能拿下王城。他親自任命的衛尉圖戰至最後一卒,也不會讓楚軍拔下王城……

最完美的騙術就是自己騙自己。趙政這一夜都在腦子裏編造謊言,然後於朏明時分沈沈睡去。他睡著的時候,囚水南渡的秦卒終於抵達了白鹿塬上的軍營。

“何謂?!鹹陽已破!”趙勇是中軍大將軍,蒙恬、楊端和是左右兩軍的將軍。報信的秦卒說完諸將就大驚失色,除了早就知道這種結果的衛繚。

“本尉前一刻才收到趙將軍之訊報,言鹹陽仍在我手,何以被荊王拔下?!此必是荊人間諜,亂我軍心。來人!將其戳而棄市!”待秦卒全部說完,衛繚楚紙扇一收,就喊衛士。

“大將軍、大將軍,小人非荊人間諜!小人非荊人間諜啊!”九死一生前來報訊,沒想到被大將軍腹心說成是楚人間諜。“荊人燒我太廟、正朝,迄今火勢未滅啊……”

太廟、正朝長寬都是幾十米、上百米,燒了一夜大火仍未熄滅,城外城內很遠就能看到。衛繚本就要殺掉這個報訊的秦卒,再聽他說楚人焚燒太廟,大急中他搶過甲士身上的劍,一劍猛刺在秦卒腹間。秦卒正被幕府甲士扭著雙手,一劍刺來沒法閃避,可也沒有馬上倒地斃命,衛繚見此又狠刺數劍,待鮮血濺滿他的衣裳,秦卒才斷氣倒地。

‘咚…’,沾滿鮮血的銅劍被衛繚拋在了地上,他氣喘籲籲的道:“此荊人間諜也。荊人使其來此,亂我軍心耳。夫市之無虎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我以為,荊人間諜將再至,請大將軍下令,但凡有言鹹陽為荊人所拔者,皆殺之!”

各縣、各郡的軍隊還在往鹹陽匯集,此時灞上鹹陽士卒眾多。秦軍連戰連敗,士氣本已低落,衛繚絕不容許軍中士卒知道鹹陽已被楚軍拔下。

他的話沒有明說,可這個意思諸將都懂。趙勇低沈著臉喝道:“傳令轅門之尉,但凡相告鹹陽已失者,俱荊人間諜,皆戳之。”

軍吏得令後快步出帳,這時候衛繚才道:“此事萬不可讓大王知曉。”

楚軍拔下鹹陽後焚燒太廟、正朝,驚擾侮辱了秦國的先祖先君,這是大事。子嗣活著的一大任務就是延續祭祀。傳說鬥子文覺得弟弟的兒子鬥越椒長相兇惡,長大必會給全族招禍,臨死前要弟弟殺了他。弟弟不從,他只能悲涼長嘆‘若敖之鬼餒爾(從今以後,若敖氏的鬼要餓了)’。

太廟已焚,渭南的極廟估計也被楚人焚燒,大王祭無可祭,贏姓的鬼這次也要餓了。秦國立國五百三十九年,還從未被他國焚燒過太廟,如此恥辱的事情發生在大王身上,大王薨後下至黃泉,肯定要被秦國先祖先君指責。

“此事若不稟報大王,大王日後……”趙勇可以殺無辜的秦卒,但他不敢欺瞞大王。

“此事若稟告大王,我等皆無日後。”衛繚說的斬釘截鐵。他知道趙政聽聞太廟被焚,肯定會立刻要求秦軍急赴鹹陽,與楚軍決一死戰。老弱之卒走不快不說,即便他們能走快,秦軍也要橫渡渭水,萬一楚軍半渡而擊,秦軍就要全軍崩潰了。

“那當如何?”楊端和問道。“一日僅行二十裏,至鹹陽需六日,任由荊人居鹹陽否?!”

“荊人不過十萬,我軍雖多老弱之卒,然巴蜀、北地、上郡之卒正赴鹹陽。適時荊人見我人多,鹹陽又無糧秣,懼而出鹹陽也。”衛繚推算著今後幾天的局勢。

他並不打算渡過渭水從楚軍手裏奪回鹹陽,這實在太過危險。如果從渭南搶渡渭水,楚軍可以半渡而擊;如果從楚軍攻擊不及的地方渡過渭水,楚軍又會直接撤軍退回武關。所以最好的選擇是在渭南集結待敵,不過渭水。

昨日決定放棄鹹陽後,王命已速速傳向逼近方城、日行日緩的李信。要求他立即趕往方城,糾纏住駐守南陽的楚軍,使其不得增援關中。楚軍戰舟甚速,南陽一旦增援,最多十日,十數萬楚軍又會擊破輞川口,出現在灞上。十萬楚軍已如此強悍,二十多萬楚軍合為一軍,恐怕整個關內的士卒都不能為敵。

鉅甲、鉅兵,甚至是所向披靡的巫器,都不是楚軍最可怕的裝備,楚軍最可怕的裝備是那種帶著撞角的戰舟。正是靠著戰舟,楚軍才能先於秦軍集結調動,先於秦軍轉移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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