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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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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多技擊之士,鉅劍在手,翩若游龍,驚若飛鴻。相比於劍士的飄逸靈巧,甲士出身的陳敖處處顯得笨拙,他不喜歡這種單打獨鬥,更擅長於陣戰群毆。甫一交鋒,他就被劍士刺了一劍,好在他身著一套環片甲,‘當’的一響後,劍士差點被他一刀劈中。

“彩!”圍觀的人群爆一聲喝彩,一些人是站在陳敖這邊的,但更多人的站在劍士那邊。

倒不是因為什麽正義公平,庶民根本沒這個概念。他們不喜歡陳敖的根本原因在於:這個曾經下賤的、給碗飽飯就感恩戴德的傭夫居然一戰就成了譽士,爬到了大家的頭上,變成了自己想成為卻難以成為的那類人,每個人心裏都不痛快。

禮崩樂壞是全天下庶民的機會,為了出人頭地、改變命運,有些人讀書,有些人經商,有些人為吏,更有些人為奴、為妾……。不管選擇那種,都需要數代、十數代人的苦心經營才能改變地位,當然更大的可能是一無所獲,但有人一夜成功、一步登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呀!”被刺中一劍的陳敖開始笨拙的反擊,譽士佩刀被他舞的像風,不斷左斬右斬,豎劈橫砍。然而劍士的步伐極為靈活,刀光中他的身形好似一片柳葉,還不斷反擊,看似有驚,實則無險。

“彩——!”旁人更加竭力的喝彩,十幾個身著皂衣的縣吏甚至高喊‘刺死他。’

“這怎生是好?”陳且手握著佩刀,手心裏全是汗。他不通武技,打架卻是常有的事,陳敖這麽打,一旦力盡,那就完了。

“那也是戰死。”藍鐘也看出了陳敖此戰無法取勝,只能以戰死安慰。

“他是我兄弟!”陳且就要拔刀上前。

“你敢!”藍鐘怒視著他。“這是大王之命,你敢違命?”

“子且兄,子敖兄未必會敗。”昨日的那個卒長,上官臯,是他找人借了一套環片甲給陳敖。“萬不可小瞧了那套甲衣。”

是的,甲衣。比銅鏡還要亮的環片甲保護著陳敖的肩膀和身軀,劍士慣於攻擊人的身軀,特別是肺臟,陳敖的狂暴反擊中又中了他幾劍,可這些攻擊全都打在了甲片上。鉅劍,哪怕是鉅劍,也不能刺穿鉅鐵甲片,唯有在旁的庶民以為劍士勝了,頓時連連喝彩。

得到卒長提醒的陳且手又松開了,但額上身上的汗卻越流越多。他心裏開始大罵賣鹹魚的陳牧,他發誓要是兄弟死了,必要殺之為兄弟報仇。

“殺!”終於有些累了的陳敖低喝,他手上鉅刀掄起,打算再怒劈一刀。

可他刀掄得太高了,動作也太慢,以至於胸腹間露出大片空檔,瞅準機會的劍士墊步前突,迅捷無比的刺了一劍。這一劍的目標不再是軀幹,而是沒有甲片保護的下腹。劍士的沈喝中,鉅劍猛刺了進去,陳敖魁梧過人的身軀突然一震。

時間似乎凝固了一秒,直到圍觀的眾人爆發出震憾整個陳郢的“彩——!”

“我殺了汝!”雙目盡赤的陳且拔刀,沖入了圈內。

巨大的喝彩聲不由讓劍士微笑,他勝了。但陳敖的微笑卻從嘴角綻開,他按住鉅劍的血手一放,身軀突前的同時一把就將劍士揪住,右手手起刀落,一刀就將劍士的頭顱斬了下來。

“呸!你大父我乃是譽士。”看著那顆還在地上滾動的頭顱,被鉅劍刺透身軀的陳敖罵了一聲,才在圍觀者的錯愕中轟然倒地。

“快救人!”上官臯從陳敖喝‘殺’便預感到了不對,沒想到兩人的生死只在一瞬之間。

“熊子!”陳且跪到在了地上,喊著陳敖的外號,要把倒地不起的陳敖拉起來。

“快止血。”上官臯按住了陳敖腹上的傷口,不敢拔劍。這個沒有棉花的時代,止血只能靠絲絮。草草止完血後,滿身是血的陳敖被人擡走。

陳且追了幾步,想到什麽的他疾跑至人群,把請來劍士的陳牧拉了出來。陳牧是個魚賈,專門從齊國購入鹹魚販賣大眾,鹽是很貴的,尤其是陳縣的鹽。

“貴人、貴人,小人、小人冤、冤……”陳牧不但臉嚇得發白,腿一軟還跌了一跤。陳且又把他拽了起來,扯住頭發就要砍人。

“不得濫殺!”藍鐘一把將陳且拉住。“他家仆被殺,報仇情有可原。”說完這些他又小聲了一句,道:“子敖兄或有救。”

“此、此戰……”司敗被人推了上來,他不敢看似要吃人的陳且,幾乎是閉著眼睛在念,奈何牙關打抖,一句話也說不完整。

“此戰若何?”譽士與譽士平等,不過每個縣都會推選自己的首領。什麽是首領?用大王的話就是陣戰的時候你願意跟著誰,誰就是首領。三十多歲的藍鐘是陳縣譽士的首領,他原本是陳師的卒長,清水之戰自願站到了軍陣前排。

“此戰陳…陳譽士勝了。”看著藍鐘臉上的那一絲笑意,司敗終於把話說完整了。

“若何?”藍鐘又看向陳牧,他整個人都在打抖,褲裳更是尿濕了。

“小人、”他慌忙的跪了下去,“小人不敢、小人再也不敢。”

“非也!”藍鐘大聲道,又環視著圍觀的庶民,“但有仇怨者,盡管殺來。譽士本該戰死,死有何怨?”

藍鐘看到哪裏,庶民就閃避到哪裏,沒有人敢迎視他刃一般的目光,包括哪些混在人群中的縣吏。

“散了、散了、都散了!”藍鐘傲視全場時,縣司馬陳不可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他一說散了,身後跟著的縣卒就揮矛趕人,適才高聲喝彩的庶民鴨子一樣被縣卒趕得四處亂跑。

“子敖譽士何其勇哉?”腳尖踢了踢劍士滾在地上的頭顱,陳不可假模假樣的嘆了一句。後又看向藍鐘:“不知子敖譽士如何?若亡,本……”

“醫尹說,八成死不了。”藍鐘看向他,還未走近便問到了他身上的酒味。

“大善。”陳不可喊了一句,因為半醉的緣故,他的舉止有些瘋。喊過他再道:“子守也是公族,何必和這些賤民廝混?縣公今日還曾說起你,說你拒了他的好意,寧做五十石的譽士,不做四百石的縣左司馬。嘿嘿…,縣左司馬,你可知一年還有多少、多少好處……”

“謝縣公擡愛,藍鐘無意為官。”藍鐘一揖,就想轉身離開。

“你以為……那陳牧真能請到……請到齊國劍士?”陳不可臉上全是酒醉的紅暈,笑容可掬。

這句話頓時就把藍鐘拉了回來,他揖了揖才道:“請問司馬,是何人請來的劍士?”

“何人?嘿嘿。”陳不可得意,得意到直抒胸臆。“你等真以為譽士是士?真以為入了王宮與大王對飲就是王臣?屁也不是!陳縣是縣公的陳縣,不是大王的陳縣。縣公看你等敢戰,這才、這才……嗝……”

陳不可打了個酒嗝,本該從**放出的屁現在從嘴裏吐了出來,他毫不知覺,繼續道:“你等只有忠於縣公,才有活路。縣公待人不薄,你若為左司馬,或許不能鐘鳴鼎食,錦衣玉食絕不少你,然若你等不忠於縣公,更欲與縣公作對……”

“我等無意與縣公作對。”藍鐘早就預料到了是這種情況,他也不想與縣公作對,可是……,“尚若有譽士的閭、族不繳那些例稅,我等必與縣府相安無事。”

“哈哈,”陳不可先是幹笑,覆又哈哈大笑起來,笑的是前俯後仰,可瞬間他就收斂了笑意,臉作寒冰,瞪著藍鐘惡道:“不繳例稅,你讓我等何以為食、何以為衣?數百縣吏、近千嗇夫、閭胥、裏正、黨正、鄉大夫,誰養之?你養?我養?”

“告辭!”藍鐘虛揖一記,轉身就快步離開。

陳不可話沒說完藍鐘就離開讓他有些氣急敗壞,他最後大喊道:“勿以為大王護得了你!”此話喊出也不見藍鐘回頭,更別說停步,無處發洩的他一腳就把收斂中的劍士頭顱踢飛,那頭顱飛起、落地,最後滾到了街角,一條黃狗奔過去嗅了嗅,趕忙將它叼走。這還是慢了,血腥味還引來了別的狗,犬吠撕咬中,一條瘦狗鉆了空子,叼起頭顱就狂奔而去。

*

“寡人聞之,楚國行朝國人之政,可又聞楚國大亂,有錢方可為國人,請問楚王,真如此乎?”會盟的最後是饗宴,越看女婿越滿意的齊王開口問道。

楚臣臉上一陣羞臊,丟人真丟出國了,屈光道:“鄙國朝國人之政……”

“確有此事。”熊荊毫不掩飾,“商賈多的縣邑,譬如陳縣,使錢買簡者眾,人人出錢爭當國人。然在淮南、吳、越,哪怕是宋、魯、莒、彭,則並非如此。所選之國人,多是當地名望之士,名望,信譽,萬金不易也。”

“善。”縣邑封君混合制的楚國,與不行郡縣、五都鄉裏制的齊國在很多方面有共通之處,士大夫之間的價值觀也頗為相同,熊荊最後一句讓齊國大夫、齊王頻頻點頭,人皆稱善。

“遴選國人乃試金之石。勿看陳縣人多、錢多、城高,更有胡澤屏護半城,不佞最不放心就是陳縣。金錢暢通無阻之地,乃組織潰散之地,軍無爭心,人無死志,一切以個人得失為要,名望、榮譽、忠信,皆一錢不值。”

老氣橫秋的話從未齔之童嘴裏說出確實讓人有些尷尬,可齊王想到了齊國,齊國素重商賈,那些商賈也是一切以個人得失為要。“楚王以為此當如何?似陳縣這種商賈遍地之地?”

“若他們真不願打仗,那便讓他們繳納重稅。”熊荊對此也沒有什麽好辦法。

“重稅?如何收之?”齊王不解,齊楚商稅都是百分之二,加重全國都要加重。

“以每戶歲入收之,譬如一金以下免收,一金以上起收,歲入越多,稅率越高。”熊荊說的是個人所得稅,這個稅種放到先秦,應該叫做個戶所得稅。

“真可如此?一金以下庶民豈非……”齊王訝道。近半庶民歲入在一金以下,八九千錢最多,豈不是近半庶民都不交稅?

“一金只是譬如。”熊荊強調道。“不佞以為,軍不在多而在精,怯弱怕死之輩不但無助勝利,反而會拖累全軍。軍陣任何一處崩裂都將導致大敗,陣法技擊或可教習,勇武敢死無法教習,索性,不願打戰之人重稅之,敢打戰之人精銳之。”

“大王之言謬矣。”田洛插言上來,“齊楚人丁有限,若不戶戶出征,何以陣鬥?”

“何須陣鬥?”熊荊笑了,田洛說的還是步戰,他想到的卻是重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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