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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廟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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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見乃告祖之禮,告祖之後臣子委贄,以示效忠,而後改元。楚國雖不行王紀年而行大事紀年,但也需更改紀年大事,以示新王登基。熊荊不管楚國以何大事紀年,他只記得今年是秦王政十年。秦王政十年,不知後世翻開史書,這一年天下會將會發生什麽。

因為祭廟告祖,熊荊今日終於穿上了冕弁服,玄衣纁(xun)裳,白羅大帶,頭上的冠不但有綖,綖還豎在頭頂,兩端有九道珠簾。這是後世大多人心中的皇帝之冠,繁瑣而威嚴。

告祖之後,熊荊出宗廟而入茅門,百官、大夫、縣尹、各國使者、郢都鄉老也跟著出廟門。熊荊人在正朝時,他們手裏都拿著贄趨步行入正朝。諸侯持圭、卿執羔、大夫執雁、士執雉、庶人執鴨,一隊一隊進入正朝委贄,他們頓首後齊聲道:“一二臣衛,敢執壤奠(我們這些臣子,大膽地獻上一些土產)。”言畢,恭敬的退於一側。

執圭之人不過是南方那幾十個部落方國,他們赴楚國送貢品之時有些得知了先王薨落,有些是半路上才得知。蠻夷就是蠻夷,他們只有少數人送上了白圭,多數獻上的是本族的土產:象牙、玳瑁、珍珠。新王之禮高於貢品,當甌越使臣獻上一顆五寸珍珠時,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南方部落方國如此,趙、魏、韓、燕四國使臣也獻上厚禮,只是他們的禮必須歸還。

使者、卿、大夫、士,尚有郢都的十幾名鄉老,他們代表國人前來獻贄。手裏捧著的鴨子嘎嘎直叫,加上咪咪叫喚的羊羔,偌大的正朝似有變成菜市場的感覺。

“敢敬告大王:皇天改大邦楚之命。惟先君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終使我楚國赫赫,臨之南海。惟新烈王,畢協賞罰,戡定厥功,遺福後人。今王敬之哉!張皇三師,無壞我先君寡命。”

這是新王即位時老臣對新王的告誡,淖狡一站出說話,聚在正朝的眾臣對令尹人選也就了然了,因為此前歷位大王即位,都是令尹代表老臣告誡新王,使其不忘先君之志。

令尹之言遵循祖制,按例新王此事應當說:‘庶邦侯、甸、男、衛!惟予一人釗報誥:昔君文武丕平,富不務咎,厎至齊信,用昭明於天下……(反顧文武大平天下,常盛無差錯,天下太平誠信,政治昭明於天下……)’

新王說完,群臣皆聽命,而後相揖趨出。新王隨即釋冕,穿回喪服,廟見之禮由此結束。但身為新王的熊荊要行新政,自然不會說一些客氣話就結束此次廟見之禮。

“八百餘年前,先君遷徙荊山,康王之時方受封為子爵五十裏。五十裏之國而成今日之大邦,何也?”熊荊的聲音回蕩在正朝大殿,所有人都看著他,陳兼這些縣尹的心直往下沈:終於是來了。“行王道乎?行霸道乎?非也。

先君之時,我楚人團結一心,眾志成城,王族、公族視為一家,貴人庶民幾如手足。五十裏之地,一躍而成天下大國,故稱‘南夷與北狄交侵,中國不絕如線’。何謂南夷?楚國便是南夷!”

‘嘩——!’熊荊說的雖然是確鑿之歷史,可殿內使者、群臣依然大嘩。楚莊王之後的幾百年裏,楚國都以蠻夷為恥、以禮教為榮,從不言春秋楚武王、楚文王之事,沒想到廟見之時,新王居然當著諸國使臣的面、當著所有大臣、所有縣尹的面,直言楚國就是蠻夷。

殿內的反應熊荊毫不在乎,如果禮教只使楚國卑躬屈節,而蠻夷能讓楚國揚眉吐氣,那做蠻夷有什麽不好,自認蠻夷就不屬華夏?笑話!

周人僅僅是周人,周人之外尚有殷人,殷人之外尚有夷人。夷人占據長江以北江淮、華北一帶,渤海古稱瀛海,秦國之贏姓、趙國之贏姓,夷人之贏姓,皆以海為姓。長江以南至西至九江,又是百越,九江以西又有三苗,濮人、巴人。

華夏乃天下各族融會而成,蠻夷之說不過是周人的自我標榜。周人真那麽厲害,也不會哀嚎著‘南夷與北狄交侵,中國不絕如線’,而楚國乃炎帝之後,炎帝何以不是華夏?

“史官,不佞所言有誤?”階下喧嘩,熊荊喝問身後記錄的史官。

“大王所言無誤。”右史無奈,可大王說的確實是不容篡改的事實,齊桓公時的楚國,就是中國(中原諸國)心中的蠻夷。

“昔日楚國令中國敬畏,然今日楚國敬畏他國?何也?”熊荊再道:“不佞觀遍史書,也未尋到答案。問之於大傅、大保,有言我楚國王道不修,有言我楚國不曾變法,有言如今之天下非數百年前之天下,楚國偏安於東地,東地雕敝,再無爭天下之根基。

此言或真知灼見,然不佞則以為,今日之楚國比之荊山五十裏之國,其異有三:其一,不朝國人;其二,不重文教;其三,不崇鬼神。

朝國人之舉,各國皆有。先君靈王困於乾溪,便有朝國人之舉。先君武王立權縣之時,也有朝國人之舉,再往前溯,先君遷徙荊山之舉、助周伐商之舉……,皆朝國人而定之。然而今日,外朝從未開啟,國人從未召問,正朝亦不過是視朝之所,三揖而終。故不佞曰:為強我楚國,當朝國人而治之。眾卿以為如何?”

什麽是新政,這便是新政。新王直言楚國乃蠻夷的氣勢壓倒任何人,倍感重壓的縣尹邑尹聽聞新政不是變秦法,當即大大的松了一口氣。他們正要答‘敬尊王命’時,熊荊揮手攔住,一個文吏拿著薄如蟬娟的紙站了出來,念道:“

朝國人之制乃先王古制,為適今日當作變更。昔日召國人之舉,乃貴人於左、百官於右,國人居中,召而對曰;今朝國人之舉,貴人仍立於左,然百官之位,巫覡代之,國人仍居於中。”

‘百官之位,巫覡代之’,此語一出,殿內又是一片喧嘩,百官是國之幹城,怎能以巫覡代之。巫覡替代了百官,那百官立於何處?

眾人還在喧嘩,文吏再念:“百官今日起一分為二,有一技之長者,如史官、醫尹、鐵官、工師等,為技官。技官者,可世襲;再則為政官,如縣尹、邑尹,此等官員之任免,皆朝國人而問。三分之二言可任則任,三分之二言不可任,即去職。外朝者,郢都有之、各縣、各邑亦有之。以戶籍而定外朝之人數……”

縣尹、邑尹朝國人而決定任免,陳兼等人放下去的心再次提了起來,性格莽撞的彭城尹再也忍不住了,他大聲道:“臣請奏!”

“何人請奏?”熊荊大聲喝問。

“臣彭城令藍奢。”彭城尹藍奢大聲相答。

“所奏何事?”熊荊心中默念一份名單,之後才點頭準奏。

“臣以為朝國人而定政官,不可也。”藍奢道。“臣乃大王之臣,非國人之臣,怎可由國人以定臣之任免,此違禮也。”

“不佞授彭城外朝予王權,使其有任免彭城尹之權,可乎?”權責關系上是找不出問題的,熊荊問完又道:“我聞藍卿在彭城素有民望,國人敬之,若朝國人議彭城尹之任免,去職否?”

“臣,不知。”說起自己,藍奢聲音小了下去。

“恪盡職守之官、為君為民之官,國人素愛之。國人者,有家、有業、年三十五、歷經戰事、品行端正,非此者,不可為國人立於外朝。楚國人口或三百萬,萬人選一人入郢都為國人,立於外朝;各縣各邑,以五百或一千人選一人,立於縣邑之外朝。今後國之大事、縣邑之大事,皆議於外朝。然貴賤有別,貴人、巫覡與國人具體職權有何差別,當要再議。”

熊荊這算搶了文吏的臺詞,朝國人這一條新政大致的內容便是如此,更細節的尚有每年何時遴選國人、外朝何時開啟、外朝所議何事,這些都寫於文書之中,只能讓群臣看文書了。

“不佞年幼,故授予外朝任免官員、咨問政事、核定賦稅、定廢律法之權,可乎?”熊荊再問,目光從左看到右,又成右看到左。

群臣惴惴,誰也不知道這朝國人而治會帶來什麽,一些明知朝國人自己官位不保的縣尹、邑尹心裏雖想反對,但又怕被人戳穿——據聞大王年前就派人至本縣本邑,自己所作所為或許郢都已知。

“臣敬受命!”封君們先站立出來,雖然不知封君是否也要朝國人而議,可他們還是站了出來。

“臣敬受命。”百官也站了出來,在郢都的大多數技術官員,他們既然可以世襲,權利無損。

“臣敬受命。”最後才是縣尹邑尹並不整齊的聲音,他們大多三心二意,有人擔憂有人則竊喜——經營了幾代人地縣邑,幾乎成了他們的私邑。以前還擔心郢都的任免,現在既然是朝國人而定任免,那何不以外朝抗拒郢都,造成私邑之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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