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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親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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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賜胙!”熊荊要表達的意思講完了,身旁的儐者便高呼賜胙——在中原是周天子賜胙於楚國,可在整個南方,則是楚國賜胙給前來朝貢的各部落方國。以往都是一塊臘肉,加幾匹素絹就打發了使臣(太小的部落可能連賜胙都沒有),可今天楚王加贈了十柄寶刀,使者感激之情無以言表,恨不得現在就飛回部落報告消息。

賜胙完畢,下面便是就宴。正寢燕朝並不狹小,除去正中間的中庭,四面的堂、室也可以設宴;正朝也是如此,與寬大的中庭相比,四周的堂不過是寬度稍微窄了四分之一,再加上堂與廷之間的室,室兩邊的夾,堂兩邊的房,兩朝設席宴請千人並不困難。

王宮內鐘鳴鼎食,茅門外的大廷終於對庶民開放,人們圍著火堆旁跳舞的巫覡,自己也跟著跳了起來。大廷之外,王宮後面的大市、東城西城,只要稍微寬廣點地方,也燃起了熊熊篝火。沒有人呆在家中,都在外面歡呼以慶豐年。唯一遺憾的是整個郢都除了百官和造府工匠,男子全部出征,以致狂歡之夜難見男女之歡。

“楚國大軍尚在城陽,據聞又與秦國約定水戰,水戰之後方歃血從定。”並沒有與庶民去大廷上湊熱鬧,弦兌帶著白宜等人只在郢都城內走馬觀花。天下列國,只有楚國祭祀是在晚上,古老的傳聞表示:楚國立國後第一次祭祀所用之犧牛是偷來的,故而以後全是晚上祭祀。

“大王已從秦使,不與楚趙合縱。當今天下,唯楚齊兩國可得安寧。子弦啊,我等何日才能見到楚王?”白宜入楚之前已經得知魏國不參與合縱的消息。魏國不合縱,秦國又與楚國議和,那倒黴的便只能是趙國了。

白宜一說見楚王,猗讚、子繚、孔襄幾個都看著弦高,大家來楚國全是因為弦兌能見到楚王,若是見不到,那這一次就是白來了。

“臘祭之後便可見楚王。”弦兌自己也搞不清是何時,但宮裏傳出來的話便是如此。

“臘祭之後楚王要見的是軍中譽士,說要連宴十日。”猗讚連連搖頭,很不抱期望。

楚國人肯定是瘋了。戰死的士卒說要全部葬於郢都,三四萬人入葬那可是一筆巨金。棺材不過三四百錢,關鍵是死者必須衣二十九件入葬,如此方合天數。衣服一件雖不及百錢,可二十九件要費數千錢,這樣葬下來,花費最少也要兩萬金。

入葬如此,封賞也是如此。大軍全在城陽,不送去酒食犒勞,反而勞民傷財的要有功士卒全赴郢都就宴,而且是在王宮裏連宴十日,這得花多少錢!

勤儉才能持家,猗氏能有今日之家財,與節儉是分不開的。當然,他如此節儉也還不如魯地的曹邴氏,所謂‘俯有拾,仰有取’,曹邴氏要求家人一舉一動都要有所獲,不然就不動。今日臘祭諸人曾邀曹邴易出門一觀,那曹邴易卻說觀之無利,就是不出門。

猗讚心中大呼楚人敗家,可他不過是個魏商,不是楚臣,也就只能大呼搖頭而已。他提及王宮連宴,弦兌當即抹了把汗,道:“即便連宴十日,我等也可在十日之後再見楚王啊。”

“十日之後已是歲首,楚王新立,當行廟見之禮了。”白宜祖上是魏國大臣,對國事的了解深於弦兌等人。“臘祭既由楚王主祭,廟見之後楚王必要親政,即位之初國事繁多,要見我等估計要在春夏之間。”

猗讚聽聞見面要在春夏,頓時有些失望,與其如此不如先行返魏,待春夏之交再來楚國。他如此想,子繚卻道:“楚王未齔,果真可親政?”

“可祀可戎,為何不可親政?”白宜究竟有家傳,政治的領悟力極高。

“男子二十而冠,此為禮法。”子繚站在反對者的立場嘗試反駁。“便是秦王,亦二十二歲方加冠親政,嫪毐之亂、文信侯去職,皆與此有關。楚王未齔而親政,朝中必有不服。”

“子繚於鬼谷從師久矣,令師未言秦楚之不同?”白宜笑問道,他知道子繚師出何門。

“家師未言,谷中典籍也未曾見。然,”子繚道,“即便楚國之權多在縣邑,楚王未齔而親政,也必為朝臣所反對,此舉乃大違禮法!”

“楚王曰:我蠻夷也!”白宜笑容更甚,他是越來越喜歡楚王了。“禮法乃周人之法,楚人本是蠻夷,何行周禮?清水河畔,楚王與士卒同生共死,戰後又費巨金入葬戰死之卒,而今再連宴十日,封賞有功。子繚以為哪位大臣敢反楚王?

黃歇為令尹之時,楚人皆知楚國有令尹而不知楚國有楚王,然黃歇身死,吳地封邑盡收,無數門客喪盡,春申君也不過如此。試問連春申君都是如此,其餘朝臣貴族又能有何作為?他們敢不許楚王親政?他們憑何不許楚王親政?”

‘我蠻夷也!’好似當頭之棒,一棒就把子繚從周禮世界打到了蠻夷世界。確實,他的理由不過是禮法所規定的二十而冠,蠻夷那裏需要二十而冠,他們本就無冠。

“楚王欲行秦法乎?”驚醒的子繚越想越覺得振奮,他生性獨行,就學之時便欲成先兄之偉業。若能得楚王重用,君臣無間,或可成就一番大業。

“親政非變法,楚國非三晉。”白宜知道子繚的心事,“楚國若行秦法,非楚臣不從,庶民亦不從。連坐、告奸,但凡有錯,輕則貲甲貲盾,無錢可貲便淪為官奴,重則黥、劓、剕、宮,直至梟首車裂。

何為楚人?有道後服,無道先叛,這便是楚人。以韓國韓非之書言之,楚人大半皆五蠹,子繚以為楚王可清五蠹而後快?”

“然南郡又如何?”子繚入楚不久,對楚人習性尚未清楚,可他看到了南郡的例子。“南郡本為楚國故郢之地,何以今行秦法?”

“南郡果真行秦法?”白宜看子繚的目光有些了惋惜。“便是南郡行秦法,子繚可知秦人在南郡殺人幾何?遷人又幾何?今之南郡已非楚國故郢之地,僅為秦國一郡耳。楚國若行秦法,楚人若不能殺盡貴族,亦要盡遷貴族,貴族去後,尚要清去國中五蠹,如此,秦法方行。

而當今之天下亦非商君之天下,楚國更無秦國崤函之險,魏國今又從秦國,秦魏齊三國於楚而言皆是敵國。變法之際,楚國內亂不止,若有戰事,實乃不堪一擊。子繚以為,秦王會坐視楚國變法圖強?楚國變法之機,只在楚威王之前,其後再無變法之可能。”

或許因為同是衛人,子繚總覺得秦國是因變法而強,如楚國可行變法,雖不至於敗秦國而一天下,可獨存還是能做到的。他的想法先不說對錯,可總有那麽幾分一廂情願。

楚國已非強國,即便是強國,變法也要有一個有利的大環境,最好能有一道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天險,這些楚國全然沒有。變法肯定造成動亂,魏齊兩國或趁機發兵,這已有前例;即使變法沒有生亂,秦國也會攻擊楚人,促其生亂,這也有前例

——今年發生的楚秦戰爭,白宜認為這就是秦國趁楚烈王薨落、太子未立之際的一次促亂戰爭。楚烈王心疾春夏時節他便有所耳聞,秦國當然也知道這則消息。出兵,應該是為了扶持某位王子即位為王,以使楚秦從此交好,楚國不再救趙,秦國可從容滅趙。

只是事情跳出了秦國的掌控,最明顯的就是當今楚王於郢都被叛軍所圍,居然靠十二乘宮甲大破五千叛軍,逼得叛將景驊逃至他國;而那位自願為父殉葬的庶王子負芻,白宜對此也深有懷疑:楚國幾百年來都未有貴族殉葬之例,怎會突然就殉了一位王子?最合理的解釋莫過於庶王子負芻與秦人勾結,趁王卒不在郢都而叛,不料叛軍大敗,太子未死。

再就是清水之戰,楚軍居然也贏了。楚軍若敗,息縣或可保存,但城陽一定保不住,城陽、甚至息縣,都可能是負芻為即位為王獻給秦國的禮物,這筆交易也被當今楚王擊破了。

白宜敘述楚國無法變秦法的理由,可說著說著綜合這段時間所得到的消息,瞬間就在心中勾勒出一個巨大卻未成的陰謀;子繚雖一廂情願,但能他入鬼谷為學,自然也是聰明絕頂,想通其中關節的他不免覺得失望:楚國若不變法,自己又能給楚王做些什麽?

篝火的照耀下,大廷亮如白晝。此時巫覡已去,婦人們正在圍著火堆喧鬧,小孩子則在人群裏穿搜奔跑。而王宮之中,早前朝臣們恪守的禮儀已蕩然無存。獻跳奏樂的伶人不時被他們拉入蒻席,強要著她們陪飲,更多人湊一起行六博,輸贏時的吆喝惋惜聲充斥著整座大殿。

熊荊喝得也有些醉了,他只覺得階下的酒宴宛如當日的戰場,吆喝之聲好似戰陣搏殺時士卒發出的怒吼。楚國,這裏是楚國,而他,是楚國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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