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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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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雞娘娘被帶回了楊燈府中。醒酒湯的效用並未持續多久,她在馬車上又睡了過去。待她再次醒來,窗外已經大亮。她特地往外看了看,確認是白天無疑。

房中無人,她披了衣衫下床,見李柔風在外面小廳中看書。楊燈給他們安排的這個院落極小,也就之前馮宅一個正房那麽大。然而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雖然簡陋,卻也窗明幾凈,蒼苔盈階,清樸宜人。

李柔風今天換了一套尋常白身的青衣,當是楊燈府中備的。漆黑長發束起,依然幹凈整潔。手持一卷青簡,指尖摸著竹牘上頭的刻字來讀。

抱雞娘娘挽著長發,赤著腳走過去,沒有聲息。她看見這卷青簡是《陰符經》。

窗邊小幾上有一個碎了頸子的陶罐,裏頭盛著清水,挺挺地插一枝含苞欲放的梔子,綠枝白花,甚是好看。

抱雞娘娘忖著,這梔子花不算什麽稀罕物兒,城中長得到處都是,要說這五濁惡世,也就這些花兒草兒清凈,她向來摘時,都是大把大把地抱在懷裏,低頭一嗅,香死個人了。獨李柔風小裏小氣,就摘一朵,還撿個破罐子裝著。雖這麽想,她嘴角還是彎了彎。

她出去喚婢子要了熱水,在房中洗澡。她脫衣的聲音窸窸窣窣,李柔風聽著覺得不自在,便起身要出去。

“你過來。”抱雞娘娘扁扁的聲音道,她放下衣衫,跨進浴桶裏。

“娘娘洗浴,我不便在側。”

“你看得到麽?”抱雞娘娘嘲道,“外面那個婢子不甚好說話,你幫我討個香胰子來。”

李柔風微一蹙眉,兩相權衡,放下青簡出去找婢子討香胰子。不多時,他便拿了塊香胰子進來給抱雞娘娘。

抱雞娘娘拿著牙白的香胰子對著光看了看,冷聲道:“刻薄嘴臉的東西,我去問時小半塊都沒有,見著男人了恨不得整個家當都送出去。”

李柔風在一旁不言語,抱雞娘娘放下香胰子,看向李柔風,道:“你必是很不喜歡我這般冷言嘲語。”

李柔風道:“娘娘心直口快,是個好人。”

“李柔風,“抱雞娘娘忽然鄭重地喚了一聲,“倘若你非要這麽虛情假意地同我說話——你會很累。”

李柔風微微一怔,聽見她淡漠說道:“你還有一輩子的時間要和我待在一處,很長的。”

說完這句之後,抱雞娘娘便沒有再言語,只是讓他出去,把房門帶上。

李柔風走到外面,忽然覺得心裏頭空落落的,發了一陣子的呆,一時間書也看不進去,到旁邊柴房去摸索著生火煎藥。

不久之後,抱雞娘娘洗完澡出來,換了紅衣藍裙的打扮,腰上仍用麻繩墜了一串發綠的青銅鈴鐺,一搖步子就叮叮當當地響。李柔風想起來那夜在鬼市,他遠遠地便聽見這鈴鐺的響聲。那響聲在鬼聲呼嘯的陰間世中不知為何那般的清晰,聲聲向他近來,他一擡頭,便看見了一團艷麗的火。

抱雞娘娘捋幹頭發,搬著浴桶出去倒洗澡水。她在他身邊如風似火地走過,叮叮當當,窸窸窣窣,來來去去手腳麻利地洗衣衫、晾衣衫,卻不同他說一句話。

李柔風突然閑到不自然,道:“娘娘,有什麽事,可以讓我做。”

院子裏找不到撐衣桿,抱雞娘娘搭著凳子去夠那晾衣繩,幹癟的聲音道:“你都已經向吳王報了說你是我郎君,我若再使喚你做事,那豈不是欺君麽?”

晾衣繩也不知是誰搭的,高過頭,抱雞娘娘踮著腳尖把衣衫甩上去,抻開抻得整齊。李柔風循著那鈴鐺聲走過去,摸索著從抱雞娘娘手中拿過濕漉漉的衣衫,手一伸便搭在了晾衣繩上。李柔風道:“我知道這般說會讓娘娘負了三嫁的輕薄罵名,可倘若不這般說,他們必不許我跟隨娘娘。”

抱雞娘娘淡聲道:“說便說了,沒追究馮時的事情,已經算我們幸運。”過了會,她又自嘲地笑了一聲:“三嫁,呵。”

李柔風晾完裙子和外衫,摸到手中的衣服小而柔軟,質感與其他衣衫格外不同,薄薄的一片,也不知道是什麽,便狐疑地多摸了兩下,抱雞娘娘在旁邊微臊道:“你老摸它作甚?”他忽而反應過來這是件女人穿的肚兜。昨晚馬車上手底的觸感傳來,指尖發燒。他到底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久曠之人,身下不由得一燥。

抱雞娘娘抱著木盆走開,粗布長裙掃過小院中叢生的青草,清脆銅鈴一聲一聲,都印在他的耳裏。

回到廳中,李柔風拿了藥罐和粗瓷碗過來。他手指摸著碗緣,將熱熱的藥汁倒進碗裏。倒進去一碗,藥罐中還有一碗。抱雞娘娘長這麽大,除了在範寶月家中的一次,就沒喝過藥。看著那黑褐色的藥汁,便嘴裏發苦。

她閉著氣喝了一碗,李柔風又與她倒一碗,第二碗更濃。他倒的時候,抱雞娘娘雙足相錯,蹬掉足上的布鞋,又悄悄解了鈴鐺。她赤著一雙天足,端著碗無聲無息走到門外種著石榴樹的花盆邊,正要倒,被李柔風伸手攔住。

“娘娘,喝了。”

抱雞娘娘眉目一凜,把冒著苦澀之氣的藥碗遞到他面前,幹硬地說:“你喝。”

李柔風微一嘆氣,說:“娘娘,範世叔一張方子,能值千金。他給你開了五天的藥方,你且算算這一碗藥多少錢。”

抱雞娘娘光溜溜的腳板拍了拍屋檐下青石板上的滴水坑,心算出了價格,仰頭一氣把第二碗藥給飲了下去。

李柔風側耳聽她喝藥的聲音,聽著那藥碗空了,從袖中摸出一瓶蜜水給抱雞娘娘,拿了藥罐和碗去井邊清洗。

抱雞娘娘拿著這蜜水瓶兒對著光看,看瓶底的印跡,識出是西市食貨鋪兒上買的,想必當時買了,就是為了給她做喝藥後的甜嘴兒。

抱雞娘娘拿著這瓶兒摸了半晌,卻也不喝,揣進腰間的小布包裏。她彎腰穿上鞋子,把鈴鐺又掛回去。

李柔風洗完碗放回柴房,回到廳中沒聽到鈴鐺響,知道抱雞娘娘總算是消停了。他拿了那卷《陰符經》繼續看,聽見抱雞娘娘問道:“你哪來的《陰符經》?”

“楊燈讓咱們在這次長住,派了人去老宅給我們取東西。我想起娘娘房中有這樣一卷《陰符經》,便囑咐他們帶了來。”李柔風回答得倒是老實。

“《陰符經》有人以為講的是兵法謀略,有人以為說的是治國之術,也有人以為說的是養生之道,但實際上,它也是道門法術的入門之書。”抱雞娘娘看了李柔風一眼,扁扁的聲音道:“你對前三種都無甚興趣,想必為的是道門法藏。”

李柔風摸著刻字的手指滑了一下。

抱雞娘娘看在眼裏,微微一哂,嘲道:“怕什麽,不就是想知道我是怎麽把厲鬼從你身上祛出去的麽?問我便是,何必這麽費勁。”

李柔風抿了唇,道:“我喜歡自己看。”

抱雞娘娘站起身來,走到他身邊,口中道:“看到哪了?”

她見他的手指正落在第四句上:

——宇宙在乎手,萬化生乎身。

她微微一笑:“看得懂麽?”

李柔風聽她語氣輕蔑,心中生出不服。澂州李氏書香世家,他雖未必如兩名兄長那般學富五車,可也滿腹詩書,豈容一個算命的小女子挑釁?

他道:“前四句無非都是在說‘觀天之道,執天之行’,所謂是摸清宇宙萬物的規律,依據規律行事,如此,宇宙之大,在乎一手;千變萬化,莫出一身。”

抱雞娘娘聞之,嘲哳地一笑,道:

“書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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