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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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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雞娘娘從睡夢中醒來,感覺身邊的屍腐氣息已經消失殆盡。盡管頭顱和喉嚨像滾著一團火,她仍掀開沈重的眼皮,看見了身邊的人。

於抱雞娘娘而言,這人世間有幾件事值得欣慰:

其一,醒來發現自己還活著。

其二,枕邊竟是李柔風。

其三,昨夜她竟是向著李柔風睡的,此時醒來,無須費力轉動頭顱。

她不似李柔風,蘭陵蕭氏,澂州李氏,這樣的名門望族,活著自有清貴風骨。李柔風問她,活著可有什麽念想,她能有什麽念想,念想是吃飽了的人才會想的,她活著就只是為活著。

當然有念想是好的,有念想能讓人熬得更久。她不知李柔風那晚上是如何撐過馮公公的辱沒的,或許是念著蕭焉。她只知道她過去雖然恨李柔風入骨,可當不得不面對馮公公的時候,她念著的還是李柔風。

李柔風睜著眼睛,烏睫如羽,時不時眨動一下。他醒了,但看起來定屍咒的效力還沒過去,他仍是動不得、說不得。

他的氣色已經好了許多,面目光潤,唇若敷朱。抱雞娘娘記得他過去總是笑,楊柳春風,拂面不寒。現在他不怎麽笑了。

她就見過一次他不開心的樣子,獨自悒悒地站在河邊。後來蕭焉來了,與他不知說了什麽,低頭在他唇上一碰,他便笑了。他垂頭連忙後退兩步,微為驚惶地四面張望,生怕有人看到,但臉上卻笑得更開了。

抱雞娘娘坐起來,盯著李柔風看了會。她知道李柔風看不見她,他的目光往她這邊轉,也只是因為聽到了她起身的響動。

抱雞娘娘屏住呼吸,極緩極緩地低下——身,距離他的嘴唇,不過咫尺。她聞得到他低微呼吸的清潤之氣。他就算死了,氣息都是清的。

她的姿勢定在那裏,直到憋不住氣。她扯開帳子爬下床,才發現房間裏竟然亮著燈,再一看窗外,天竟是黑的。

抱雞娘娘臉色一陰一磨牙,拉開客房門走出去。走廊裏遇見老板娘,老板娘殷勤道:“夫人,您睡了一天一夜啦。我怕您出事,便讓人撥了門閂進去看了眼,您和郎君都好著呢,想著您也該起來吃食了,就給您留了燈。”她弓著腰賠禮道歉,“夫人可千萬別見怪,最近不是查澂王餘黨查的嚴嘛……我們小門小店的,您多諒解……”

抱雞娘娘知道約莫是官兵前來查過店,橫豎床頭的包裹、枕頭下的錢也沒少什麽,她便點了點頭,吩咐老板娘多燒些熱水,準備洗浴。她不願意吃店中的東西,去到街上買了些吃食回來。街頭她註意看了看新張貼的榜文,未見有她和李柔風,心中略略安定。

回到房中,老板娘已經差兩個夥計,推了個小板車將浴桶與熱水送過來。抱雞娘娘路上擼了幾大把野梔子,床畔插了些,水中撒了些,房中一時香氣四溢。抱雞娘娘洗澡時,腦子裏縈繞不去的就一件事:方才李柔風到底看見她未?

她思量再多,也不會有結果。她想李柔風所見的,無非一團火焰而已,近近遠遠,熱熱涼涼,又能如何?她捋幹濕發,坐到床邊,問:“你洗不洗?洗,眨兩下眼睛,不洗,眨一下。”

李柔風閉上了眼。

抱雞娘娘狠狠踢了一腳床根,出去喊夥計幫忙換了水,剝幹凈了李柔風把他拖進浴桶裏,整個人連頭摁進去泡著。

她利索了換了新的床單和被套,舊衣衫染了血都不要了,在炭盆裏一把火燒去。辦完了這些,去浴桶中把李柔風撈起來,揉了些無患子給他洗頭。她從頭至尾一聲不吭,但連指甲裏嵌著的血漬繩屑都給他洗幹凈。

洗到胸口,她見他脅下傷口都已經長好,半點疤痕也無,拿手指擦過,光滑平整。她一擡頭,見李柔風正睜著眼睛盯著她。俊眉清目,若雨後青山,一色若洗。

抱雞娘娘一皺眉,看了看窗外四周,壓低了聲音問道:“我讓你去找通明先生,你為何還要去救楊燈?你是不是覺得,通明先生既是吳王的人,必然會阻攔你繼續找蕭焉的路?”

她道:“是,眨兩下眼,不是,眨一下。”

李柔風的眼睛瞬間閉上。

抱雞娘娘說:“把眼睛睜開!”

李柔風不從。

抱雞娘娘的雙手從水中拿出來,低聲喝道:“再不睜開,我便走,爛死你算了。”

李柔風雙目閉得更緊了。

抱雞娘娘冷笑道:“好你個李柔風,現在竟敢與我作對了。別以為你讓楊燈救了我,寧可被臭道士鬼縛也不供出我來,我就會對你刮目相看感恩戴德湧泉相報!李柔風你想得美!你到底是我養的一具屍,我想讓你活你就活,想讓你死你就死!”

李柔風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似的,就是不睜眼,甚至連呼吸也不呼吸了,臉上沒了血色,真就和死人沒什麽兩樣。

抱雞娘娘氣得一甩手站起來,奪門而出。在外頭吹了吹冷風,又沖回屋去,把門摔得“砰”的一聲。

浴桶裏的李柔風仍然閉著眼。抱雞娘娘拿根梔子花枝敲他的臉,“再不睜眼我打你啊,把你光屁股扔大街上去。”

李柔風便睜開眼望著她。

抱雞娘娘扁著聲音哼道:“你既是不肯說,我便知曉了。我還是那句話——你趁早死了那份心思。我過得舒坦,你的日子便也好過些!”

她把李柔風從水裏架出來,拿了塊幹凈的大澡巾將他裹住,擦了又擦,道:“我不高興給你洗了,待你定屍咒解了,自個兒洗吧!”把他拖到床上去,想到了什麽,用梔子花枝敲了敲他的小腹,問:“你要方便嗎?要,兩下,不要,一下。”

這次,李柔風老實眨了一下眼睛。

抱雞娘娘心想也是,他這兩天沒吃也沒喝,有什麽可方便的。她把從外面買來的蒸餅擱在床邊,道:“你若是什麽時候能動了,便自己拿了吃吧。”

她收拾了一下浴桶,只覺得額頭仍是滾燙,大晚上的也不方便出去拿藥,便依然上了床,吹了燈,昏昏沈沈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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