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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86章 難為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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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福宮。

皇帝已經多年沒有踏足之地,雖然誰都不敢在明面上說什麽,暗地裏多少宮裏的下人都曾竊竊私語,有人說這延福宮不是冷宮,勝似冷宮。

曾經來過的宮女太監出來之後就發誓以後再也不進來,說是裏邊陰森森的好像閻羅殿一樣,那不是看到了地獄,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

可誰也說不出來這恐懼出於何處,延福宮裏看著一切如常,沒有妖魔鬼怪,自然也沒有魑魅魍魎。

那裏甚至每個房間都供著禪像,時時還能聽到誦經之聲。

皇帝一腳踏進延福宮的門,緊隨其後的韓喚枝生出一種錯覺,這裏顫了一下。

“弄的四處都不光明。”

皇帝停了一下:“掌燈。”

後面跟隨的內侍連忙跑進去,整個延福宮裏很快就亮了起來,延福宮總管太監邱長海帶著人從裏邊跑出來,離著還遠就撲通一聲跪下:“拜見陛下。”

院子裏很快就跪了一群人,一個個低著頭噤若寒蟬。

“皇後呢?”

“在禪堂。”

“是誰允許宮裏有禪堂了?”

皇帝問了一聲,無人敢答。

禁衛迅速的將整個延福宮圍了一圈,不許任何人出去也不許任何人靠近,皇帝大步往前走韓喚枝如影隨形,兩個人往前走的速度極快,前邊點亮燈火的內侍就不得不加快速度,若是從高處往下看就會讓人生出一種錯覺,皇帝所到之處,光明開路而行。

禪堂就是延福宮的正殿,門開著,皇後背對著門跪在禪像前雙手合十微微頷首,似乎完全都沒有被外面的聲音影響,她知道皇帝來了,可沒有任何動作。

皇帝進入正殿之後臉色就更加陰郁起來,整個大殿布置的讓他反感厭惡。

“你覺得,滿天神佛可以寬恕你嗎?”

皇帝走進禪堂,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皇後面前,韓喚枝站在皇帝身邊,於是禪像無威嚴,神佛不敢近。

“你是終於忍不住要來羞辱我了?”

皇後擡起頭看向皇帝,慢慢的要起身。

“跪著吧,既然你那麽願意跪。”

皇帝看著她,語氣沒有什麽起伏。

皇後哼了一聲還想起身,韓喚枝伸手在她肩膀上按了一下:“陛下說讓你跪著。”

他手掌轉了一下,衣袖纏住了手掌然後才按住皇後的肩膀,看似並沒有發力皇後就狠狠的跪了下去,膝蓋撞擊在地面上,也不知道是她的力氣還是韓喚枝的力氣,竟是讓人生出地板被跪碎了的錯覺。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

皇後眼神陰狠的看著韓喚枝:“我還是皇後,你如此不敬,該死。”

韓喚枝松開手退回到皇帝身邊站著,一言不發。

皇帝微微俯身:“他該不該死,是朕說了算……朕不來,是因為朕怕多見你幾次會忍不住動殺念,朕說過,禪像若是能護佑你,朕的大寧就不是朕的,是禪像的,你將心境安寧寄托在西域傳來的東西上,是怕大寧的道家仙人不庇佑你?可是你卻忘了,西域禪宗的掌教來了見朕要跪,龍虎山上張真人見朕也要跪。”

皇後眼神陰冷的看著皇帝,那眼神裏有無盡的怨毒。

“佘新樓,朕殺了。”

皇帝說。

皇後的肩膀猛的顫抖了一下,眼神裏的怨毒之中逐漸出現了恐懼。

“你還是怕的。”

皇帝輕蔑的看著皇後。

皇後深吸一口氣:“那又如何?結局無非是你廢我殺我,多年之前我就已經準備好了。”

“廢你殺你太輕易,對你來說是種解脫,朕不想讓你解脫,朕只想讓你這樣整日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總覺得自己有希望,不停的努力,不停的爭取,然後朕一次一次的讓你絕望,讓你死是朕輕饒了你,可朕從來都沒有輕饒你的心思。”

皇帝指了指四周:“拆了。”

於是禁衛們沖了進來,一片塵煙飛起。

院子裏跪著的人瑟瑟發抖,有的人甚至已經嚇的尿了褲子。

“朕日日自責,那滋味不好受。”

皇帝緩緩的吐出一口氣:“你得更不好受才行。”

皇後想站起來,給自己最後的尊嚴,可是韓喚枝剛才那一按也不知道用的力氣怎麽那麽奇怪,膝蓋撞擊在地面上太重,兩條腿完全發不上力,她起不來。

“代放舟。”

皇帝叫了一聲,代放舟連忙小跑著過來跪倒在地:“奴婢在,請陛下吩咐。”

“傳旨,皇後為南疆戰事擔憂,為死難者祈福,為大寧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自願閉門於延福宮中與戰地百姓同苦,延福宮裏就不要供蔬菜和肉了,一切與殺生有關之物皇後都不願意沾染,延福宮裏的人每日只喝淡粥兩碗,早晚各一,皇後與眾人同,直到南疆戰事結束為止。”

代放舟記住每一個字,叩首:“奴婢記住了。”

皇帝淡淡地說道:“朕始終覺得若直接折磨你是落了下乘,可朕還有很多更下乘的事可以做,如你想做的那些事一樣,比如……珍貴妃家裏接連出事,你家裏也可以接連出事。”

皇帝站起來:“韓喚枝。”

“臣在。”

“皇後宮裏失竊了些東西,帶幾個人回去問問看是誰手腳不幹凈。”

皇帝往外走,路過皇後身邊的時候停下來:“佘新樓二十年沒動,是因為你想讓他做最重要的那顆棋子,可七德動了他就動了,是因為當年的事有了些眉目對不對?朕可以掌控天下,難道對這宮裏的掌控還不如你?朕還沒玩夠,你可千萬別失去了繼續玩下去的興致。”

說完之後大步離開,而皇後則軟倒在地上,哪裏還有什麽驕傲。

她聽到了一陣陣哀嚎聲和求救聲,可她能做什麽?邱長海被廷尉帶走,韓喚枝連她都敢動還有什麽不敢動的,只不過是個內侍總管而已,這些年暗地裏有多少人是韓喚枝一個一個除掉的。

皇帝走到半路的時候忽然停下來,側頭看了看韓喚枝:“你看出來了?”

“是。”

韓喚枝垂首。

在皇後要站起來的那一刻,皇帝忍不住要動,如果皇帝動了就只能是一腳踹在她臉上,所以韓喚枝先動把皇後按了下去,韓喚枝可以背一個罵名甚至是罪名,這事宮裏人終究會傳出去,可皇帝若是那一腳踹在皇後臉上,無論如何對皇帝來說都不體面,皇帝不體面,那就是大寧不體面。

韓喚枝可以不體面,皇帝不能,大寧不能。

“朕的脾氣似乎有些壓不住。”

皇帝嘆了口氣。

韓喚枝有句話幾乎脫口而出,幸好忍住……他想說,那是因為陛下你有了在乎,新的在乎,他如果說了就是擅自揣測皇帝家事,揣測皇帝心事,沈冷是不是當年的孩子還沒有定論,皇帝可以偏著他護著他,但韓喚枝這個做臣子的不能,他必須客觀公正。

“發洩一些也好。”

皇帝道:“去做你的事吧,朕也乏了。”

韓喚枝垂首:“臣遵旨,陛下……保重身體。”

皇帝想了想:“身體確實要保重,還得把丟了的騎射撿回來才行,明天下午朕要出長安去樺梨圍場,你隨行吧。”

“是。”

韓喚枝垂著頭,等到皇帝離開之後才松了口氣,他知道陛下直到現在為止都壓著宣洩的欲望,這麽多年了,陛下忍的多辛苦?可誠如陛下所說,陛下對皇後的懲罰和折磨就是讓她活著,然後時不時讓她覺得自己抓住了一絲希望,才看到一些光明然後就被碾滅,一次一次。

沒有誰比韓喚枝更清楚,陛下從來都沒有把皇後那些所謂的陰謀詭計看在眼裏,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任何陰謀詭計都沒有意義。

浩亭山莊。

沈冷蹲在門口看著那兩個空碗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一直到韓喚枝進門他似乎都沒有察覺,依然在盯著那兩個空碗看,他有些不明白,皇帝真的很喜歡吃面?以至於會忍不住吃了他碗裏一口?

他當然看見了,所以才會迷茫。

那可是皇帝。

而沈冷自然無法想象的出來,皇帝想嘗嘗他碗裏的滋味,要嘗的不是面的滋味。

“想不通?”

韓喚枝走到沈冷身前停下來,沈冷擡頭看著他:“想不通。”

“那就不要去想了。”

韓喚枝似乎有些疲乏,在院子裏石凳上坐下:“陛下當初也是在軍中一戰一戰廝殺出來的,所以很喜歡和他性格差不多的年輕人,或許陛下覺得那是自己曾經的回憶,你不要去多想什麽,只需記住,陛下是真的很在乎你們這些年輕人,如你如孟長安,亦如當年的海沙武新宇。”

沈冷釋然,如果是這樣那就沒什麽可想的了。

“還有面嗎?”

韓喚枝問。

沈冷搖頭:“真的沒有了。”

韓喚枝從袖口裏把手伸出來,手裏握著一捆掛面:“我這裏有。”

沈冷:“……”

他起來把掛面接過去,一邊往廚房走一邊說道:“你可能是我見過的最寒酸的三品大員。”

“等下。”

韓喚枝忽然叫住他,從口袋裏翻出來兩顆雞蛋遞過去:“忘了這個。”

沈冷:“請問韓大人,這深更半夜的你從哪兒找來的掛面和雞蛋?”

韓喚枝道:“剛才路過你隔壁孟長安住的那個院子的時候進去轉了一圈。”

沈冷:“浩亭山莊這些別院的廚房裏掛面和雞蛋是標配?”

韓喚枝:“你能不能快些?”

沈冷仰天長嘆:“我就是來煮面的嗎?”

就在這時候剛剛得到消息說山莊出了事而趕回來的孟長安進門,看到沈冷和韓喚枝後才松了口氣,他對韓喚枝抱拳施禮,然後看了看沈冷手裏的掛面和雞蛋:“餓了?我去煮。”

韓喚枝沒解釋,誰煮不是煮,反正他是不會煮,世人皆說韓喚枝無所不能,可誰知道他唯獨不會做飯。

大概一炷香之後孟長安從廚房端著一個冒著熱氣的碗出來遞給沈冷,沈冷搖頭指向韓喚枝,於是孟長安沈默了一會兒,鼓足勇氣似的問了韓喚枝一句:“如果,有別的什麽替代,是不是可以不吃面,比如……一碗熱粥?”

韓喚枝倒是無所謂,接過來看了看那碗裏,哪裏是粥,像是一碗面糊。

“你這粥的原料……”

孟長安擡頭看天:“別懷疑,就是你提供的。”

韓喚枝哦了一聲,看著那碗:“難為你了。”

孟長安依然擡頭看天:“也難為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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