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八年年底, 籠罩在這片國土上的烏雲終於散開, 恢覆高考的消息傳出時，全國嘩然，有哭的有鬧的, 不知是喜極而泣還是埋怨命運捉弄人。

滿崽已經快三個月了, 成天咿呀咿呀地，李靜在一旁看書, 他也不吵不鬧, 用李外婆的話來說就是，她從來沒見過這麽乖的娃, 讓人疼到心肝上去了。

陸衛國這段時間越來越忙，時常看不見人影。

他的舉動在秦鐘元的默認範圍之內，只私底下叮囑他遇到麻煩了就去找方毅，他可以解決。

從李外婆口中聽到恢覆高考的消息時, 李靜拿著書的手一顫，難以置信, “真的？”

她不是特別驚訝，驚訝到內心翻江倒海，可能是她男人早就跟她打過招呼的原因。

李外婆逗弄著滿崽，笑瞇著眼睛，□□回了一句, “可不是，”

對於李外婆來說，現在的生活是她期盼已久的, 聽到這個消息時她也楞了好久，不過現在嗎，看到了滿崽，她心思都是曾外孫身上了。

滿崽看到了熟悉的人，兩只藕般的小手臂在空中亂抓，示意抱他起來。

李外婆在他臉蛋上吧唧就是一口，誒呦著抱他起來，誇了一句，“我家滿崽越來越可愛了，”

滿崽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笑得露出了牙床，李外婆見狀眼睛都笑瞇成一條縫。

李靜思考了半晌，看向她外婆說，“外婆，要不我去報個名吧？”

她男人不用說是想讓她考的，不然也不會早早讓她準備了。

李外婆並不詫異她的想法，她來秦家的第一天就發現了她外孫女在學高中課本了，那時她還問了一句，知道是外孫女婿弄來的課本她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且她無意間知道了外孫女的學習進度，覺得她去考考也可以的。

但她還是抱著孩子轉過身說，“這事你先跟外孫女婿商量商量。”

當然，依照外孫女婿疼小靜的程度，她覺得肯定是不會拒絕的。

但兩夫妻之間的事，還是商量著比較好。

李靜慢吞吞合上書說好。

“對了，”李外婆忽然想到什麽，將懷裏的孩子往上抱了抱，問她，“最近怎麽沒見衛國?”

孩子還沒出生的時候，陸衛國可是天天在家的。

單單這個月，她和李老頭過來十次，有九次都看不見陸衛國的身影。

李靜還真被她問得楞了一下。

月初的時候，她記得陸衛國好像跟她提過什麽，大概意思是他會很忙，有事就找方大嫂，那時候她太困了，沒怎麽聽清就睡著了。

李外婆看她的反應，抱著孩子上前說，“怎麽?衛國幹什麽了都沒告訴你?”

她隱約皺了皺眉頭，忽然有些覺得外孫女放在孩子身上的註意力太多了。

李靜忙搖頭，說陸衛國告訴了她會很忙，是她自己沒聽清。

李外婆松了口氣，又叮囑了她幾句把註意力放在孩子身上時，別忘了丈夫。

這話本不該由她提醒的，夫妻相處之道，就該兩夫妻自己琢磨琢磨。

在外頭奔波的陸衛國恐還不會想到李外婆會這麽擔心他們夫妻倆……

李靜聞言就是一笑，怎麽會呢，別的夫妻生疏他們也不會的，想到夜裏的事，她自己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李靜擔心她抱久了手疼，伸手過去說，“外婆，我來抱吧？”

李外婆手還真有點酸的，又舍不得懷裏的滿崽，拒絕說，“我再抱會兒，”

滿崽以為他親娘要抱自己，手都伸過來了，咿呀咿呀地說著別人聽不懂的話，兩只裹著針織襪的腳在李外婆腿上踩來踩去……

李外婆被他折騰得夠嗆的，大冬天的，臉上汗水都出來了，只好把孩子遞給外孫女。

孩子一到李靜懷裏果然安靜了不少。

李外婆揉著手，笑罵了滿崽一句。

床邊的桌子上還放著一杯熱水，杯子有支配套的可愛小勺子，這水一看就是給滿崽喝的。

李外婆試了試溫度，覺得可以了才端起來用勺子舀了點，餵到孩子嘴邊。

滿崽的小嘴唇碰到水，張開了些，李外婆順勢小心翼翼餵進去。

幹凈無味的水，他自己也喝得開心。

李靜一邊註意著懷裏的孩子，拿著帕子墊在他下巴處以免水流到衣服裏凍著孩子了，一邊抽空問李外婆，“外公呢？沒跟你過來嗎？”

在她外公眼裏，懷裏的崽子可是心頭寶，一天不過來探望晚上他就睡不著覺。

今天爺爺也不在家，所以是不可能上樓找人下棋去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沒過來，

李靜的猜想得到了證實，

李外婆見孩子不喝了，收回勺子說，淡淡地說，“在家呢，”

她也是心情不好躲出來了。

李外婆好好的臉色一下子就落下來了，李靜也好奇，“怎麽了？”

李外婆顧忌著孩子還在，忍著沒生氣，說到這事，她好不容易看見曾外孫好起來的心情又沒了。

一群白眼狼，當時她這個老婆子和李老頭子落難時，撒腳跑得比誰都快，有的還回過頭來踩幾腳。

現在倒好了，聽見他們沒事了，這狗鼻子比誰都靈，拎著不值錢的東西就過來了。

呸，誰稀罕他們那點破東西。

李外婆是素質好，才沒當場罵出來。

他們以為自己是誰呢，什麽玩意兒。

求人就要做出個求人的樣子。

不過就算求了，他們也不會理的。

他們兩個老的都經歷過生死了，好多東西都看淡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外孫女和眼前這個小的。

但再淡然，也避免不了被他們騷擾得煩躁。

這不，他們昨天剛回家，今天一早又有人過來了。

李外婆不耐煩招呼著，東西沒放下，收拾收拾今天又過來了。

至於李外公，估計還在家裏跟人喝茶呢。

李外婆撿了幾件事平平淡淡地敘述給外孫女聽了，李靜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在她的記憶裏，有對外公外婆尊敬愛戴的學生，也不乏一些沒良心的學生，以及血緣淡薄的親戚。

現在她日子過得好，都好忘記那些久遠的事，面目醜陋的人了。

李靜安慰她說，那些人不值得放在心上。

李外婆也知道，但成天嗡嗡嗡地在耳邊聽著煩。

李靜聽了，說，“要不然外公外婆你們過來這邊先躲躲?”

他們也不是沒來這住過，孩子才一兩個月的時候，一住就一周的事也不是沒有。

他們和秦家的關系，除了幾個相熟的學生，像曹東，在滿崽滿月的時候來過，基本沒什麽人知道。

到時住這裏來了，他們不費點勁想找也找不到，估計她外公的學生也不會說出去。

李靜的話，說得李外婆有點心動了，他們兩個老的和秦家來來往往，早就跟一家人沒區別了。

何況，李靜後頭還要考試，陸衛國也忙起來了，至於爺爺，基本每天都是要上班的，方大嫂負責一家人的一日三餐和家裏的衛生，孩子更是照顧不來。

因此他們過來了，還能照顧一段時間的孩子。

李外婆越聽她說越心動，

懷裏的滿崽困了，李靜只能壓低聲音說，“外婆，你再考慮考慮。”

李外婆的視線落到滿崽的小胖臉上，嘴唇動了動，說好。

李靜笑了笑就沒再說了，她知道外婆是心動了。

恰巧，陸衛國中午回來吃飯了，李靜拉著他進了房間。

“怎麽了？”大冬天的，陸衛國忙得滿頭是汗。

李靜找了條幹毛巾遞給他，爾後跟她解釋了李外公李外婆的情況。

陸衛國仔細聽完後，發表自己的意見說，他也說好。

現在一家人正是忙的時候，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家裏三老，那不就三個寶了。而且，他們相處自然，一點矛盾也沒有，住過來沒什麽不方便的。

陸衛國他自己也不能時常陪爺爺，有李外公時不時跟他頂頂嘴，熱鬧熱鬧，挺好的。

李靜知道他的立場後，這下放心了，她考慮事情一般和她男人都是合得上的。

陸衛國抽空就跟秦鐘元說了這事，秦鐘元說好，背後就狠狠嘲笑了李外公一番，反正日後兩老有得鬥的。

當然，這事還是後頭發生的了。

李外婆下午就下了決定了，她決定留下來住個那麽幾天。

於是李外公送走了‘客人’，等了一天他老婆子都沒回來，他還納悶了一下。

老兩口，從結婚到落難到今天，還從來沒有分開過呢。

李外公背著手走來走去，又在門口望了望，心裏納悶不對啊，買菜也不帶買這麽久的。

他一開始還沒想到他老婆子就這麽拋棄了他找小曾外孫去了。

他不放心地去附近逛了一圈，又去了趟供銷社，直到回來後發現她日常的衣服不見了，昨天剛從外孫女那拎回來的那個包裹也不見了。

他才反應過來，哦，他家老婆子不耐煩那些人，丟下他去找外孫女了。

當下，李外公心情十分覆雜，他視線在屋內掃了一通，回房間收拾了幾件平常要穿的衣服，幹脆也溜了。

得，還是小曾外孫重要。

一家人晚上正在吃晚飯呢，時不時逗逗滿崽，這門就敲響了。

方大嫂抽空去開了門，看見李外公過來了也不驚訝，問他有沒有吃飯。

秦鐘元早早就聽見李老頭的聲音了，當下也沒站起來，故意拔高了聲音問，“誰來了啊？”

陸衛國和李靜默契對視了一眼，低下頭扒拉飯。

李外公笑臉一繃，背著個手直接過來，一眼就掃見了抱著小曾外孫的老婆子。

他咳了幾聲，無比自然地走過來，“再拿副碗筷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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