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鐘元握著門把的手隱隱顫抖, 甚至身子一晃，要不是意志支撐著, 就要當場暈過去了。

那一雙如枯井般的眼睛一陣恍惚, 透過了無盡滄桑的歲月, 不知不覺間濕潤了。

他是一個多麽鎮靜的人，當年敵人用家夥指著他的心臟, 他都沒這麽失控過。

一個期盼了多年的親孫子出現在眼前是什麽感覺，激動?不, 他的心情已經不可言狀了。

秦鐘元甚至在想是不是因為自己許了用命換回孫子的願望，老天才大度地讓人出現在這裏。

在看見一個老人眼睛裏的傷痛期待後, 陸衛國漆黑的眼神不知不覺緩和了下來，他緩緩站了起來。

兩人間即使隔了二十幾年, 血緣關系卻不是作假的。

方毅趕緊扶了他一把, 他能感覺到先生顫得厲害, 更是不敢放開他了。

方大嫂本來不想哭的, 看見他身形佝僂，想到先生這些年受的苦, 又背過去抹了抹眼角的淚水。

她緩過來後便極力克制自己的顫音，不掩欣喜地說, “回來了, 先生，您的孫子找回來了啊。”

李靜是孕婦，情緒本來就比常人敏感，她早就在男人站起來的那一瞬間也站起來了。

陸衛國見到這個老人的那一刻就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仿佛他們之間有血緣牽連著，不單單是因為原身，他能很深刻地感受到老人那一刻內心的情緒波動。

秦鐘元扶著方毅的手，腳下似綁了千萬斤的石頭，不敢大聲喘氣，也不敢眨眼，就怕老天戲弄他這個老頭，他的心臟已經受不得任何刺激了。

“爺爺，”

更讓他激動的是，那個長得跟他想象中的親孫子一模一樣的男人，喚了他一聲。

帶著尊敬，帶著對他這個老頭子的尊重。

旁邊的女娃一同喚了他一聲，“爺爺，”

陸衛國喊出這個稱呼，一是順應了心跡；二是，憑借這個老人幾十年如一日，從不放棄找孫子的的執著，就值得他去喊。

對他來說，這是一句稱呼。

但對秦鐘元來說，為了這一句稱呼，他可以連命都不要。

秦鐘元好不容易走近客廳，嘴唇輕顫，還未應上一聲。

方大嫂已經緩和好情緒了，她著急忙忙地說，“你們聊，你們再聊聊，我再去煮點早飯。”

一副生怕餓著他們的樣子，

轉身間，她又不小心撞了一下，撞到原來的傷口上，卻又半點反應沒有。

大門到客廳不過五六米的距離，秦鐘元走得艱難。

陸衛國走過去接替方毅扶住了他，明顯又是一顫。

“你，你再叫我一聲可好？”老人堅決不肯坐下，蒼老沙啞的聲音帶著祈求。

這聲可憐的祈求，就連一向心如止水的陸衛國也是心尖一顫。

他說，“爺爺，你先坐下，”

“誒！”秦鐘元應了一聲，似乎又覺得自己聲音太小了，又誒了一聲，布滿皺紋的眼角已是淚水。

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是讓兒子孫子陷入危難之中。

最慶幸的是，能在閉眼之前找回自己的孫子。

不知什麽時候，陸衛國的手臂已經被他主動抓住，握住他手臂的手緊得跟鉗子似的，似乎怕他逃跑。

陸衛國便借著手臂的力量扶他坐下，

秦鐘元的情緒仍然久久不能平靜，似乎怎麽也看不夠自己的親孫子。

他眩暈的大腦在他挨著坐下時平覆了許多。

方毅已經過去廚房幫忙了，此時客廳裏就剩下三個人。

李靜站在他們身後，陸衛國想到自己媳婦還大著肚子，示意她過來，在秦鐘元半疑惑的目光裏介紹說，“爺爺，這是我媳婦。”

“好好好，”秦鐘元只瞥了一眼，就一連說了幾個好，只要孫子回來了，什麽都不重要。

只不過，在下一秒瞥見她大著的肚子時，他眼睛猛地一亮，“這是?”

“如您所想的那樣，”陸衛國難得笑了笑，拉著李靜在她身旁坐下。

秦鐘元激動得失了聲音，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又不知想到什麽，趕緊擦去眼角的淚水，急切地問，“餓不餓?我去催方嬸快點。”

李靜下意識看向她男人，說，“爺爺，不急，我不餓。”

今天就像是夢一樣，窗外的喜鵲還在嘰嘰喳喳地叫著，沒人會覺得它們煩。

方大嫂的速度很快，大院裏平時就會送一堆菜過來，他們平常也吃不了那麽多，廚房裏一天天堆下來就積了很多。

桌子下面有個大瓷碗，裏面裝了二十幾個雞蛋。

方大嫂決定煮一鍋面，雞蛋她就敲破了五六個，一點都不心疼。

真正的親人，不只是因為血緣的牽連，更是因為心之間的牽絆。相隔的歲月並不會讓他們生疏，反而更是珍惜難得的重逢。

爺孫二十幾年沒見，但兩人卻像從來沒分開一樣。

聽著客廳裏的笑聲，方大嫂端著大碗的面出來，想了想，先生壓抑多少年沒這麽笑過了。

陸衛國話少，但無論他說什麽，秦鐘元都會笑著說好，一副包容的狀態。

秦鐘元在想，謝謝老天爺把他親孫子還給他了。

不但還給他了，而且親孫子的教養很好，優秀得讓他無可挑剔。

正因為是他的孫子，情感占據了第一，他也不會去懷疑為什麽他孫子會這麽優秀。

秦鐘元心情已經平覆了許多，問他，“你，你現在叫什麽名字？”

激動過後，他才想起他現在連孩子的名字都不知道。

想起孩子的事，不知道這些年頭有沒有受罪，又是悲從中來。他對不起他們啊。

陸衛國告訴了他，

秦鐘元，“好好好，”

他似乎除了這幾個字，已經不知道要說什麽才能表達自己的心情了。

方大嫂做好飯，又趕緊催他們去吃。

往常秦鐘元總是孤零零一個人吃飯，飯桌五個位置，總能空出三個來，今天塞得滿滿的，他以前想都不敢想。

秦鐘元的心在他親孫子那，方大嫂的心思就完全在李靜那裏，想到自己還能看見先生親孫子的孩子，她就不禁喜從心來。

至於陸衛國養父母的事，他們以後有什麽打算的事，大家都有意忽略了。

方毅為了不影響他們重逢的心情，也沒告訴秦鐘元陸衛國在陸家到底過得怎麽樣。

飯桌上其樂融融的，隔了二十幾年的重逢，不存在半點隔閡。

秦鐘元顫著手想要把碗裏的雞蛋夾給陸衛國，陸衛國攔住了，勸他自己吃。

那些個兵蛋子絕不會想到，他們眼裏的活閻王，在陸衛國面前，陸衛國說什麽，他就幹什麽。

吃完飯，方毅趁著空隙問了老先生一句，“要不要去訓練場？”

此時在他眼裏的老先生，連眉宇間都是開心的。

秦鐘元，“不去了不去了，你跟孫老說一聲，給我請個假。”

為國家奉獻了那麽多年，他也該陪陪孩子了。

秦鐘元說著這話，看都沒看方毅一眼。

他興致沖沖地拉著陸衛國去書房，不過兩個小時，兩爺孫已經親近無比。

至於李靜，早就被方大嫂叫去嘮嗑了，陸衛國也不擔心。

陸衛國扶著他上樓的時候，方大嫂和李靜不知什麽時候跑樓上收拾房間去了。

陸衛國和李靜對視一眼，都懂對方的意思，聽見方大嫂又叫自己了，李靜嘴角上揚，誒了一聲。

推開書房門，秦鐘元顫顫巍巍地從抽屜裏拿出一用紅布包裹好的東西，他說，“爺爺也不懂怎麽跟晚輩相處，這是我親自雕刻的玩意，你，你要不要?”

說著這話，秦鐘元眼睛裏帶著一些期盼的光芒，似乎在哄小孩。

老人用了心的東西，陸衛國怎麽會嫌棄呢。

裏面是精心雕刻好的大小不一的二十三顆珠子，隱約能看出老人用了心血。

陸衛國無意間數了數，指尖忽然頓了一下。

他二十三歲，一共二十三個。

指尖摩挲到上面的紋路，他用心看了一下，每一顆珠子上都刻了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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