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3)
關燈
小
中
大
行，夢夢，不行！”
“我要殺了他。”許劍咬著牙說道。
“我知道，”馮麗雲拼盡死力才阻止許劍進一步往前，一邊說道：“不能是你，夢夢，不能是你，還記得媽說過的話嗎？”
許劍放下刀，許久才哽咽道：“我以為媽早就忘記了。”
馮麗雲搖頭：“怎麽會呢，媽記得，媽都記得。”
“那好，”許劍深吸一口氣，“什麽時候？”
馮麗雲一楞，眼裏有些迷茫：“我……我不知道。”
許劍哼了一聲，又要往前。馮麗雲拉住她，只好說：“明天你就去辦住校手續好不好，給媽一點時間，讓媽好好想想。”
但許劍的住校手續沒能辦下來，班裏的女生拒絕和她同住一間宿舍。班主任給她們做了很多思想工作，但沒有一個人同意。
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肖華歌，許劍很明白。
她漫無目的地在公園裏游蕩，幾個大媽在鍛煉器材那兒站著聊天，聊天的內容斷斷續續地傳進許劍的耳朵裏。
“……才判了兩年不到，今年一月份剛放出來的……”
“這樣的人……怎麽能……太危險……”
“不是說不是故意的嗎？”
“誰知道呢？……警察……不會錯……”
紛繁雜亂的思緒被這些話擠出腦子，一個計劃慢慢在其中成形，許劍奔向了書店。
當許劍把整個計劃告訴給馮麗雲的時候，她用一種覆雜的眼神看著女兒，不知是不是因為女兒小小年紀卻能想出這樣的計劃。
許劍誤以為母親在猶豫，堅定地說道：“我查過了，絕對沒有錯。而且，我們不是在假裝 ，只是讓他按照我們的安排走而已。”
“可是如果失敗了呢？”馮麗雲有些害怕。
許劍眼裏閃過一絲光，道：“不會的，我一定會讓它成功的，只有這個辦法了。”
馮麗雲手指扭結在一起，她還是很矛盾。
“媽？”許劍喊了一聲。
這一聲讓馮麗雲一個激靈，心裏立時澄明了。這是她的女兒，支撐著走過過去十幾年痛苦歲月的女兒，她要保護她。
“我答應這個計劃，可是，後面的事要讓我來做。”馮麗雲用力捏住許劍的肩膀。
許劍搖頭：“我是未成年人。”
馮麗雲堅持道：“正是因為這樣，我要我的女兒一輩子清清白白的。”
許劍鼻子一酸，抱住母親，重重點了點頭。
第 8 章 挑釁
2013年，6月28日，早上。
許劍下樓的時候，馮麗雲正在給許志強盛湯。
“給我拿罐啤酒來。”許志強坐在餐桌旁說道。
他沒有指明是誰，因此兩個人都像是被聽見似的，仍舊各自做著自己的事。
“你們聾了嗎！”許志強大吼一聲。
馮麗雲手一抖，湯碗差點打翻在地。她看向許劍，看到女兒眼中鼓勵的目光時，便放下碗，慢騰騰挪到冰箱旁邊。
“沒有啤酒了。”馮麗雲扭頭對丈夫說道。
“什麽？”許志強像是聽見了什麽奇怪的事一樣。
“沒有啤酒了。”馮麗雲提高聲音又說了一遍，聲音裏有些顫抖，因為昨天晚上是她親眼看著許劍把所有的啤酒倒進了廁所裏。
許志強走上前來，粗魯地推開她，往冰箱裏掃視了一圈，又對馮麗雲怒聲道：“楞著幹什麽，出去買去！”
“少喝點吧，大清早的。”許劍走過他旁邊，不滿地嘟囔了一聲。
“你剛剛說什麽？”許志強的目光像一把利劍刺向她。
“沒聽見算了。”許劍拿起一個空碗要坐下。
許志強大步走上去，一腳把她踢倒，叉著腰罵道：“媽的膽肥了是不是？”
許劍冷哼一聲，與他目光相對，緩緩說出幾個字：“有本事你打死我呀。”
這是過去幾年從未有過的挑釁，許志強一巴掌扇了上去，五官因為憤怒而扭曲：“他媽的你找死！”
拳頭打在臉上，許劍立刻感覺到被打中的部位慢慢腫了起來，但她嘴角噙著冷笑，只在心裏說了兩個字：蠢貨。
馮麗雲想要拉開許志強，被他一把推在地上，母子倆像在進行一個儀式似的，沈默地接受著許志強瘋狂的踢打。
許劍照常去了學校，滿臉的傷痕立刻引來了關註，唐清剛進教室就註意到了，她悄悄把許劍叫出來，帶著她先去了醫務室。
醫務室的醫生像是見怪不怪了，一邊幫許劍處理傷口，一邊道：“又打架了？男生打成這樣我能理解，你一個女生……”
“沒有。”許劍惜字如金。
處理完傷口，唐清把她帶到辦公室，讓她在自己對面坐下，辦公室裏沒有其他人。
“說吧，到底怎麽回事？來的路上和人打的嗎？”唐清倒也沒有用責問的語氣，只像是和她在聊家常似的。
“沒有。”許劍依舊只有這兩個字。
她說完扭頭看向窗外，眼底浸透著的孤獨和悲涼讓唐清心裏一跳。
“難道……是你的父母？”唐清遲疑著，還是問了出來。
許劍淡淡看了她一眼，又移開了目光。就在唐清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就聽見一句：“我媽對我很好。”
這句話暗示的意思唐清立刻明白了，她想起過去將近一年，許劍一直沈默寡言，不與同學結交，便又道：“這不是第一次了，是嗎？”
許劍沈默著沒有說話，但這顯然是默認了。
“許劍，你怎麽不告訴老師呢？”唐清關切地望著她，伸手搭在她肩上。
“有用嗎？”許劍眼帶嘲諷，讓唐清不自覺收回了自己的手。
“當然，老師可以幫你，這已經是家庭暴力了。我可以找你父親談談，或者……”
“或者報警？”許劍打斷了她，“然後呢，他痛哭流涕地懺悔，寫下保證書，然後你們感到很滿足，因為得到了你們想要看到的結果。再然後，你們走出我們的生活，而我們的生活，一成不變地，繼續。”
許劍的話莫名讓唐清感到脊背一寒，這個學生的眼裏，還有更多她看不明白的東西。她覺得陷入絕望的不是許劍，而是她自己，她好像被什麽東西束縛住，有人在用這些東西慢慢將她拉向一個未知的地方。
“難道什麽都不做嗎？”唐清第一次感到自己作為一個老師的無力，她竟然開始向學生提出這樣的問題。
“至少您做不了什麽。”許劍沖她笑笑，“馬上就期末考試了，我先回去覆習了。”
不等唐清再說些什麽，許劍已經起身離開。
6月29日，上午課間。
方則來到教師辦公室，唐清已等在那裏。
“您找我，唐老師？”他作為班長，老師找他是常事。
唐清讓他坐下了，她十指相扣，深吸了一口氣才道：“昨天你也看見許劍的樣子了，她……最近身可能會出現身體不舒服的情況，我希望你這兩天能多關註她一下，有什麽情況及時來告訴我。”
方則皺了皺眉，他不喜歡許劍，這個女生永遠游離於他們的世界之外，是他這個班長也難以影響到的，他在她身上總有一種挫敗感。
但老師的要求他不可能拒絕，於是他露出班幹部特有的笑容，道：“放心吧，唐老師，我記住了。”
唐清點點頭，又道：“這件事你誰都不要說，暫時先保密。”
方則直覺這其中有一些事是他不知道的，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問，但好奇心還是驅使著他試探道：“老師，許劍是出了什麽事嗎？”
唐清立刻搖頭：“沒什麽，你先回去吧。”
方則只好失望地離開。
6月30日，下午。
學校下午有兩節課的休息時間，許劍徑直出了學校，方則猶豫了好一會兒，直看到許劍的身影消失在校門口時，才終於決定跟上去。
許劍似乎只是漫無目的的閑逛著，眼看要到晚飯時間，他們還得回去上晚自習，許劍才快速朝農貿市場的方向去了。
依舊是幾年前那個商店，許劍買了兩包鼠藥，用塑料袋包好了，放在了書包的最底層。
方則看清那個藥的時候，背後嚇得沁出一層冷汗，腿都打起顫來。他跟在許劍後面回了學校，離晚自習還有十分鐘的鈴聲響了，但他徑直飛跑向教師辦公室。
“唐老師……”方則氣喘籲籲地說完經過，緊張道：“許劍她……不會是想自殺吧？”
唐清也緊張起來，這個年紀的孩子，稍不註意就容易有這樣的想法，更何況還是多次遭遇家暴的許劍。
她匆匆趕到教室，把許劍叫了出來。
“把你書包裏的東西給我。”唐清伸出手，嚴肅道。
許劍一楞，呵呵笑起來，唐清不明白哪裏好笑，卻聽許劍說道：“唐老師，您不會是派人跟蹤我了吧？”
唐清心虛地移開視線，道：“老師也是擔心你。”
許劍搖搖頭，依舊笑著：“沒關系老師，我知道，我要是出了事，您麻煩可就大了。”
“我不是因為這個！”唐清有些生氣了，因為她是真的很關心學生。
許劍收斂起笑容道：“我知道，您一直是個好老師，好班主任。不過您放心，我不會想不開的，只是家裏老鼠鬧得厲害，我媽讓我買兩包帶回去。”
“養只貓不好嗎？”唐清沒有輕易相信許劍的說辭。
許劍搖搖頭：“家裏不讓養，他討厭貓。”
唐清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想了想道：“那我晚上跟你一塊回去，看你把藥用完了再說。”
許劍又笑起來，道：“唐老師，我沒那麽脆弱的，真的！過兩天就考試了，我還想考個好成績讓我媽高興高興呢。”
唐清看她眼裏滿是真誠，有些動搖了。
“或者您打我家裏的電話問一問就知道了。
“好。”唐清還是決定先確認一下。
7月1日，深夜。
許志強正在隔壁房間打著呼嚕，馮麗雲再次確認房門已經鎖好之後，走到床邊坐下。
房間裏只開了一盞昏暗的燈，大風從窗戶縫裏擠進來，發出尖利的聲音。床腳，風扇正嗚嗚地來回擺動著。
夏夜的悶熱讓屋子裏的兩個人更加透不過氣來，但她們不敢開窗。許劍伸手在馮麗雲脖子上摸了摸，最後確定了一個位置，道：“就是這裏。”
馮麗雲也伸過手去，等她把手放定之後，許劍才問她：“感覺到了嗎？有搏動。”
馮麗雲點點頭，有些擔憂地問：“你確定嗎？這裏就可以？”
許劍肯定道：“絕對不會錯的，當然這裏也可以，”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裏正有一顆心臟在焦躁不安地跳動著，“但是這裏比較難，脖子更簡單一點。”
馮麗雲呼出一口氣，盡量平覆著緊張，道：“我記住了。”
“左右都可以的。”許劍又補充了一句，伸手關掉了燈。
窗外，路燈的燈光照了進來。
她在床上挪動了一下，坐到日歷前，道：“七月六號是周六，就定在那天吧，期末考試結束了，我也剛好在家。”
等馮麗雲遲疑地點了點頭之後，許劍才在日歷上的“6”字上面畫了一個圈。
7月2日，英語課上。
“明天就要期末考了，今天大家好好覆習，記得周五上午考完之後先回教室開個班會，好了，下課。”唐清說完，站在講臺上整理課本。
學生們嘩嘩啦啦站起來，教室裏吵嚷成一片，盡管還有期末考試，但假期即將到來還是讓他們興奮不已。
許劍起身去衛生間，被唐清叫住了。
“覆習得怎麽樣？”在前天晚上確認鼠藥是馮麗雲讓許劍買回去的之後，唐清整個人輕松了不少。
“還行。”許劍答了一聲繼續往外走。
“許劍，”唐清走到她旁邊，繼續道：“你成績一直不錯，我看你不怎麽偏科，想好之後選文還是選理了嗎？”
許劍點頭道：“我想學文科。”
唐清嗯了一聲，道：“雖然現在很多人偏向於讓孩子學理科，不過如果你的志向是學文，老師也支持。要是你媽不同意，我可以幫你和她談談。”
對於許劍這樣的學生，唐清認為自己並沒有足夠的把握去說服她改變決定。
許劍淡淡一笑：“謝謝唐老師，我媽說我想學什麽就學什麽，她都支持。”
唐清倒是稍有些意外道：“你媽媽一定是個很好的人。”
“嗯。”許劍點頭道：“我很感謝她。”
第 9 章 誤殺（1）
7月5日，考試結束後。
唐清正在講臺上滔滔不絕地給學生囑咐暑假期間的註意事項，許劍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明天就是約定的日子了，她希望能快點回去，母親現在也一定很緊張。前兩天她只能把全部的心思放在考試上來掩蓋自己的緊張。
只要今天不出意外，明天過後，她和母親就都得救了，爬過了刀山火海，從地獄通向人間的出口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許劍不敢大意。
班會終於散了，許劍匆匆要往外走，唐清一把拉住她，道：“暑假的時候好好休息一下吧，也不要太在意成績。”
許劍只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點了點頭。唐清看她一臉著急的樣子，不禁笑道：“之前覺得你成熟得像個大人，現在看你也迫不及待要放假，果然還是個孩子吧。”
許劍無奈道：“那老師您還不放我走？”
唐清聞言，正要結束對話，但臨開口還是改變了要說的話：“許劍，還有兩年你就可以上大學了，你的人生還很長，還充滿了很多的可能性，不要因為過去或者現在的事而影響到未來，老師希望你能快快樂樂地生活。”
許劍心裏一動，鄭重道：“謝謝，我會的。”
走在回家的路上，許劍腦子裏像裝了一個紛亂的線團，她努力覆習著之前計劃好的一切，不停地告訴自己：“過了今晚，一切就都結束了。過去十六年的這個許劍，會在明天徹底死去。”
走到家門口的時候，許劍發現房門緊閉，德斯正渾身長毛倒豎，尾巴警惕地立起來，沖門裏發出“咕嚕咕嚕”的低吼聲，像是要隨時和敵人對戰。
許劍心頭一緊，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來，她伸手抓住門把手，餘光瞥見門縫裏正有什麽東西慢慢流出來。那東西是鮮紅的，德斯看到之後發出一聲尖利的叫聲。
許劍猛地拉開門，眼前的景象幾乎讓她跌倒在地上。
“完了。”她首先想到這兩個字。
客廳一片狼藉，被打翻在地的雜物中間，有一條長長的拖行的血跡，一直臨近門口。
許志強頭朝門，手捂住脖子撲倒在地上，鮮血還在從他的指縫裏流出，那裏插著一把水果刀。
許劍的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那一片鮮紅像海水一樣要把她吞沒，幾乎讓她窒息。
但很快身體先於大腦做出反應，她拉上了門，繞過那一灘血，走向廚房。
廚房同樣一片散亂，馮麗雲正蜷縮在角落，臉上布滿血跡，嘴裏不住喃喃道：“我殺人了……夢夢……”
“媽？”許劍好不容易才讓自己發出聲音。
馮麗雲猛地驚醒，擡頭望著她，無助地伸出雙手：“夢夢，你快走，快走！”
許劍此時慢慢冷靜下來，蹲下、身抓住母親的肩膀問：“到底怎麽回事？不是說好明天……”
馮麗雲用帶血的手一把捂住許劍的嘴：“不能說，這樣的話不能說，夢夢，我們什麽也沒有說過。”
許劍明白母親的意思，點點頭道：“那您告訴我，怎麽會……”
馮麗雲捂住臉嗚嗚哭起來，一邊講述了剛才事情的經過。
許志強買了兩瓶酒回來，馮麗雲心裏裝著事，打掃的時候不小心打碎了。前幾天沒能及時喝到啤酒的怒火連同今天的一起發洩出來。
他瘋狂地踢打著馮麗雲，口不擇言地大罵：“爛貨！就只會給老子惹事……你他媽就是故意的是不是，不挨打不痛快……還有那個小婊、子，跟著你一起來氣我，哼！遲早有一天我會上了她……”
最後的這句話刺激出了馮麗雲心中那個最黑暗的隱秘，那一刻，一個瘋狂的念頭占據了她的腦海，控制著她的身體在掙紮中一刀刺過去，精準地刺中了許志強的動脈。
也許是母性激發出了她的腎上腺素，哪怕被打得頭暈目眩，馮麗雲卻準確地一刀切斷了動脈。
血噴了出來，血腥味兒讓馮麗雲清醒了過來，當她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的時候，許志強嘴裏還兀自叫罵著，一邊爬向門口。
但他很快就不動了，馮麗雲慌了神，想要想起許劍告訴過她的計劃，但腦子裏一片空白，直到許劍回來。
聽完這些，許劍反而松了口氣，她抓住母親的手，用盡量平靜的語氣道：“媽，別害怕，就當我們把計劃提前了，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嗎？”
似乎是感應到女兒目光中帶給她的力量，馮麗雲點點頭，道：“我去打電話。”
許劍捏了捏母親的手，隨後放開她，去浴室拿了兩塊毛巾壓在許志強的傷口處。現在做這個毫無意義，但許劍必須做。
救護車和警車呼嘯而來，車頂的燈光不停閃爍，映得屋子裏的人臉也跟著閃爍起來。
醫生走進來不到兩分鐘就宣布了許志強的死亡，他們無奈地嘆口氣，退了出去，警察走了進來。
馮麗雲被帶進了一輛警車，許劍則被另一個警察帶到救護車旁，對一個醫生道：“先替她檢查一下，有沒有受傷。”
警察們在屋子裏忙碌著，許劍和馮麗雲很快都被帶到了派出所。
開始了，坐在辦公室裏，許劍深吸了一口氣，在心裏說道。
兩個警察坐在對面，一個面前擺著一個筆記本電腦，隨時準備往上面記錄什麽。
另一個警察開口說話了，問過了一些基本信息之後，很快便進入主題：“我知道今晚的事對你來說沖擊很大，但是還是希望你盡量詳細地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馮麗雲報警的時候，徑直說自己刺傷了人，因此目前在警察眼裏，許劍只是考試結束後回家偶然撞見了面前的血腥一幕，也因此他們沒有把她帶到審訊室，擔心這會讓她更緊張。
但其實完全沒必要，警察很快也發現了這一點，許劍顯得有些過分冷靜了。
許劍低垂著頭沒有說話，警察等了好一會兒終於耐不住道：“如果你今天不想說，我們可以明天再……”
許劍搖搖頭，警察便沒有再說後面的話，當事人願意開口，對他們來說再好不過了。
“我……我回到家裏的時候，就發現爸爸躺在地上……”許劍聲音顫抖，似乎此時才開始害怕起來。
“你媽媽呢？”記錄的警察劈裏啪啦開始打字，另一個警察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帶著點關切的味道。
“她躲在廚房，很害怕。我問她是怎麽回事，她說……她說爸爸打她，她才……”說到這兒許劍哽咽了。
兩個警察對視了一眼，如果許劍說的是真的，至少馮麗雲傷人的動機她們知道了。
“我媽媽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許劍急忙為母親辯解，“她是因為爸爸打她打得太厲害……”
“你爸爸總打你媽媽嗎？”警察點點頭，表示相信許劍的話，隨後又問。
“嗯。”許劍點了點頭。
這場詢問持續了很長時間，許劍混亂地把家裏的一些情況都告訴了警察，最後又有兩個警察敲門進來，後面的一個懷裏也抱著個電腦。前面的給詢問許劍的警察使了個眼色，他便道：“今天就到這兒吧，你跟著那位姐姐去休息，後面的事明天再說。”
“謝謝，”許劍小聲地說了一聲，走到門口時又回頭問：“我媽媽會坐牢嗎？”
屋子裏的警察交換著目光，最後其中一個才道：“我們會調查清楚真相，做出一個公正的決定。”
許劍露出有些迷茫的眼神，但沒有再問。
隨後幾天，警察們紛紛詢問了許劍的鄰居、老師和同學，從唐清口中他們得知許志強生前對妻子和女兒都有過數次暴力行為，而鄰居口中的馮麗雲一直是個溫和善良的人，絕不像是會殺人的人，至於許劍，雖然沈默寡言不愛和人打交道，但成績很好，也很聽話。
現場的偵查結果也出來了，各種跡象都表明馮麗雲是在自保時誤傷了許志強，但法醫驗屍後卻忍不住驚嘆：“這一刀刺得太準確了，雖然人在那種情況下有可能會發揮出超乎平常的力量，但是一刀切斷動脈，對一個常年挨打的瘦弱的女人來說，還是很讓人吃驚。”
“有沒有可能……”老警察給了法醫一個覆雜的眼神。
法醫聳聳肩道：“不排除她事先了解過有關人體結構的知識，但是從現場來看，她確實不構成蓄意謀殺。”
老警察嘆了口氣，道：“馮麗雲的口供也一直聲稱自己是無意的，也許她說的是真話吧。”
“你們問了她有沒有事先知道動脈的位置嗎？”法醫還是有些好奇。
老警察露出一個笑容：“問了，她承認了。”
“承認了？”法醫驚訝道。
老警察似乎也有些意外，道：“是，不過她說是她女兒聊起武俠小說，兩個人無意中發現的。”
法醫失笑道：“武俠小說？”
“是啊，”老警察無奈道：“要害部位什麽的，聽起來也還說得過去，最近武俠挺流行的。”
醫生也檢查過馮麗雲的身體了，身體內外都有很多舊傷，許志強死亡當天確實對她有過高強度的傷害。
唐清主動拜托了一位律師朋友為馮麗雲進行無罪辯護，許劍根本不需要開口請求，唐清幾乎就幫她辦好了一切的事情。
馮麗雲的案子開庭前，許劍的期末考試成績出來了，是第一名。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我要殺了他。”許劍咬著牙說道。
“我知道，”馮麗雲拼盡死力才阻止許劍進一步往前，一邊說道：“不能是你，夢夢，不能是你，還記得媽說過的話嗎？”
許劍放下刀，許久才哽咽道：“我以為媽早就忘記了。”
馮麗雲搖頭：“怎麽會呢，媽記得，媽都記得。”
“那好，”許劍深吸一口氣，“什麽時候？”
馮麗雲一楞，眼裏有些迷茫：“我……我不知道。”
許劍哼了一聲，又要往前。馮麗雲拉住她，只好說：“明天你就去辦住校手續好不好，給媽一點時間，讓媽好好想想。”
但許劍的住校手續沒能辦下來，班裏的女生拒絕和她同住一間宿舍。班主任給她們做了很多思想工作，但沒有一個人同意。
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肖華歌，許劍很明白。
她漫無目的地在公園裏游蕩，幾個大媽在鍛煉器材那兒站著聊天，聊天的內容斷斷續續地傳進許劍的耳朵裏。
“……才判了兩年不到，今年一月份剛放出來的……”
“這樣的人……怎麽能……太危險……”
“不是說不是故意的嗎？”
“誰知道呢？……警察……不會錯……”
紛繁雜亂的思緒被這些話擠出腦子，一個計劃慢慢在其中成形，許劍奔向了書店。
當許劍把整個計劃告訴給馮麗雲的時候，她用一種覆雜的眼神看著女兒，不知是不是因為女兒小小年紀卻能想出這樣的計劃。
許劍誤以為母親在猶豫，堅定地說道：“我查過了，絕對沒有錯。而且，我們不是在假裝 ，只是讓他按照我們的安排走而已。”
“可是如果失敗了呢？”馮麗雲有些害怕。
許劍眼裏閃過一絲光，道：“不會的，我一定會讓它成功的，只有這個辦法了。”
馮麗雲手指扭結在一起，她還是很矛盾。
“媽？”許劍喊了一聲。
這一聲讓馮麗雲一個激靈，心裏立時澄明了。這是她的女兒，支撐著走過過去十幾年痛苦歲月的女兒，她要保護她。
“我答應這個計劃，可是，後面的事要讓我來做。”馮麗雲用力捏住許劍的肩膀。
許劍搖頭：“我是未成年人。”
馮麗雲堅持道：“正是因為這樣，我要我的女兒一輩子清清白白的。”
許劍鼻子一酸，抱住母親，重重點了點頭。
第 8 章 挑釁
2013年，6月28日，早上。
許劍下樓的時候，馮麗雲正在給許志強盛湯。
“給我拿罐啤酒來。”許志強坐在餐桌旁說道。
他沒有指明是誰，因此兩個人都像是被聽見似的，仍舊各自做著自己的事。
“你們聾了嗎！”許志強大吼一聲。
馮麗雲手一抖，湯碗差點打翻在地。她看向許劍，看到女兒眼中鼓勵的目光時，便放下碗，慢騰騰挪到冰箱旁邊。
“沒有啤酒了。”馮麗雲扭頭對丈夫說道。
“什麽？”許志強像是聽見了什麽奇怪的事一樣。
“沒有啤酒了。”馮麗雲提高聲音又說了一遍，聲音裏有些顫抖，因為昨天晚上是她親眼看著許劍把所有的啤酒倒進了廁所裏。
許志強走上前來，粗魯地推開她，往冰箱裏掃視了一圈，又對馮麗雲怒聲道：“楞著幹什麽，出去買去！”
“少喝點吧，大清早的。”許劍走過他旁邊，不滿地嘟囔了一聲。
“你剛剛說什麽？”許志強的目光像一把利劍刺向她。
“沒聽見算了。”許劍拿起一個空碗要坐下。
許志強大步走上去，一腳把她踢倒，叉著腰罵道：“媽的膽肥了是不是？”
許劍冷哼一聲，與他目光相對，緩緩說出幾個字：“有本事你打死我呀。”
這是過去幾年從未有過的挑釁，許志強一巴掌扇了上去，五官因為憤怒而扭曲：“他媽的你找死！”
拳頭打在臉上，許劍立刻感覺到被打中的部位慢慢腫了起來，但她嘴角噙著冷笑，只在心裏說了兩個字：蠢貨。
馮麗雲想要拉開許志強，被他一把推在地上，母子倆像在進行一個儀式似的，沈默地接受著許志強瘋狂的踢打。
許劍照常去了學校，滿臉的傷痕立刻引來了關註，唐清剛進教室就註意到了，她悄悄把許劍叫出來，帶著她先去了醫務室。
醫務室的醫生像是見怪不怪了，一邊幫許劍處理傷口，一邊道：“又打架了？男生打成這樣我能理解，你一個女生……”
“沒有。”許劍惜字如金。
處理完傷口，唐清把她帶到辦公室，讓她在自己對面坐下，辦公室裏沒有其他人。
“說吧，到底怎麽回事？來的路上和人打的嗎？”唐清倒也沒有用責問的語氣，只像是和她在聊家常似的。
“沒有。”許劍依舊只有這兩個字。
她說完扭頭看向窗外，眼底浸透著的孤獨和悲涼讓唐清心裏一跳。
“難道……是你的父母？”唐清遲疑著，還是問了出來。
許劍淡淡看了她一眼，又移開了目光。就在唐清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就聽見一句：“我媽對我很好。”
這句話暗示的意思唐清立刻明白了，她想起過去將近一年，許劍一直沈默寡言，不與同學結交，便又道：“這不是第一次了，是嗎？”
許劍沈默著沒有說話，但這顯然是默認了。
“許劍，你怎麽不告訴老師呢？”唐清關切地望著她，伸手搭在她肩上。
“有用嗎？”許劍眼帶嘲諷，讓唐清不自覺收回了自己的手。
“當然，老師可以幫你，這已經是家庭暴力了。我可以找你父親談談，或者……”
“或者報警？”許劍打斷了她，“然後呢，他痛哭流涕地懺悔，寫下保證書，然後你們感到很滿足，因為得到了你們想要看到的結果。再然後，你們走出我們的生活，而我們的生活，一成不變地，繼續。”
許劍的話莫名讓唐清感到脊背一寒，這個學生的眼裏，還有更多她看不明白的東西。她覺得陷入絕望的不是許劍，而是她自己，她好像被什麽東西束縛住，有人在用這些東西慢慢將她拉向一個未知的地方。
“難道什麽都不做嗎？”唐清第一次感到自己作為一個老師的無力，她竟然開始向學生提出這樣的問題。
“至少您做不了什麽。”許劍沖她笑笑，“馬上就期末考試了，我先回去覆習了。”
不等唐清再說些什麽，許劍已經起身離開。
6月29日，上午課間。
方則來到教師辦公室，唐清已等在那裏。
“您找我，唐老師？”他作為班長，老師找他是常事。
唐清讓他坐下了，她十指相扣，深吸了一口氣才道：“昨天你也看見許劍的樣子了，她……最近身可能會出現身體不舒服的情況，我希望你這兩天能多關註她一下，有什麽情況及時來告訴我。”
方則皺了皺眉，他不喜歡許劍，這個女生永遠游離於他們的世界之外，是他這個班長也難以影響到的，他在她身上總有一種挫敗感。
但老師的要求他不可能拒絕，於是他露出班幹部特有的笑容，道：“放心吧，唐老師，我記住了。”
唐清點點頭，又道：“這件事你誰都不要說，暫時先保密。”
方則直覺這其中有一些事是他不知道的，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問，但好奇心還是驅使著他試探道：“老師，許劍是出了什麽事嗎？”
唐清立刻搖頭：“沒什麽，你先回去吧。”
方則只好失望地離開。
6月30日，下午。
學校下午有兩節課的休息時間，許劍徑直出了學校，方則猶豫了好一會兒，直看到許劍的身影消失在校門口時，才終於決定跟上去。
許劍似乎只是漫無目的的閑逛著，眼看要到晚飯時間，他們還得回去上晚自習，許劍才快速朝農貿市場的方向去了。
依舊是幾年前那個商店，許劍買了兩包鼠藥，用塑料袋包好了，放在了書包的最底層。
方則看清那個藥的時候，背後嚇得沁出一層冷汗，腿都打起顫來。他跟在許劍後面回了學校，離晚自習還有十分鐘的鈴聲響了，但他徑直飛跑向教師辦公室。
“唐老師……”方則氣喘籲籲地說完經過，緊張道：“許劍她……不會是想自殺吧？”
唐清也緊張起來，這個年紀的孩子，稍不註意就容易有這樣的想法，更何況還是多次遭遇家暴的許劍。
她匆匆趕到教室，把許劍叫了出來。
“把你書包裏的東西給我。”唐清伸出手，嚴肅道。
許劍一楞，呵呵笑起來，唐清不明白哪裏好笑，卻聽許劍說道：“唐老師，您不會是派人跟蹤我了吧？”
唐清心虛地移開視線，道：“老師也是擔心你。”
許劍搖搖頭，依舊笑著：“沒關系老師，我知道，我要是出了事，您麻煩可就大了。”
“我不是因為這個！”唐清有些生氣了，因為她是真的很關心學生。
許劍收斂起笑容道：“我知道，您一直是個好老師，好班主任。不過您放心，我不會想不開的，只是家裏老鼠鬧得厲害，我媽讓我買兩包帶回去。”
“養只貓不好嗎？”唐清沒有輕易相信許劍的說辭。
許劍搖搖頭：“家裏不讓養，他討厭貓。”
唐清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想了想道：“那我晚上跟你一塊回去，看你把藥用完了再說。”
許劍又笑起來，道：“唐老師，我沒那麽脆弱的，真的！過兩天就考試了，我還想考個好成績讓我媽高興高興呢。”
唐清看她眼裏滿是真誠，有些動搖了。
“或者您打我家裏的電話問一問就知道了。
“好。”唐清還是決定先確認一下。
7月1日，深夜。
許志強正在隔壁房間打著呼嚕，馮麗雲再次確認房門已經鎖好之後，走到床邊坐下。
房間裏只開了一盞昏暗的燈，大風從窗戶縫裏擠進來，發出尖利的聲音。床腳，風扇正嗚嗚地來回擺動著。
夏夜的悶熱讓屋子裏的兩個人更加透不過氣來，但她們不敢開窗。許劍伸手在馮麗雲脖子上摸了摸，最後確定了一個位置，道：“就是這裏。”
馮麗雲也伸過手去，等她把手放定之後，許劍才問她：“感覺到了嗎？有搏動。”
馮麗雲點點頭，有些擔憂地問：“你確定嗎？這裏就可以？”
許劍肯定道：“絕對不會錯的，當然這裏也可以，”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裏正有一顆心臟在焦躁不安地跳動著，“但是這裏比較難，脖子更簡單一點。”
馮麗雲呼出一口氣，盡量平覆著緊張，道：“我記住了。”
“左右都可以的。”許劍又補充了一句，伸手關掉了燈。
窗外，路燈的燈光照了進來。
她在床上挪動了一下，坐到日歷前，道：“七月六號是周六，就定在那天吧，期末考試結束了，我也剛好在家。”
等馮麗雲遲疑地點了點頭之後，許劍才在日歷上的“6”字上面畫了一個圈。
7月2日，英語課上。
“明天就要期末考了，今天大家好好覆習，記得周五上午考完之後先回教室開個班會，好了，下課。”唐清說完，站在講臺上整理課本。
學生們嘩嘩啦啦站起來，教室裏吵嚷成一片，盡管還有期末考試，但假期即將到來還是讓他們興奮不已。
許劍起身去衛生間，被唐清叫住了。
“覆習得怎麽樣？”在前天晚上確認鼠藥是馮麗雲讓許劍買回去的之後，唐清整個人輕松了不少。
“還行。”許劍答了一聲繼續往外走。
“許劍，”唐清走到她旁邊，繼續道：“你成績一直不錯，我看你不怎麽偏科，想好之後選文還是選理了嗎？”
許劍點頭道：“我想學文科。”
唐清嗯了一聲，道：“雖然現在很多人偏向於讓孩子學理科，不過如果你的志向是學文，老師也支持。要是你媽不同意，我可以幫你和她談談。”
對於許劍這樣的學生，唐清認為自己並沒有足夠的把握去說服她改變決定。
許劍淡淡一笑：“謝謝唐老師，我媽說我想學什麽就學什麽，她都支持。”
唐清倒是稍有些意外道：“你媽媽一定是個很好的人。”
“嗯。”許劍點頭道：“我很感謝她。”
第 9 章 誤殺（1）
7月5日，考試結束後。
唐清正在講臺上滔滔不絕地給學生囑咐暑假期間的註意事項，許劍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明天就是約定的日子了，她希望能快點回去，母親現在也一定很緊張。前兩天她只能把全部的心思放在考試上來掩蓋自己的緊張。
只要今天不出意外，明天過後，她和母親就都得救了，爬過了刀山火海，從地獄通向人間的出口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許劍不敢大意。
班會終於散了，許劍匆匆要往外走，唐清一把拉住她，道：“暑假的時候好好休息一下吧，也不要太在意成績。”
許劍只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點了點頭。唐清看她一臉著急的樣子，不禁笑道：“之前覺得你成熟得像個大人，現在看你也迫不及待要放假，果然還是個孩子吧。”
許劍無奈道：“那老師您還不放我走？”
唐清聞言，正要結束對話，但臨開口還是改變了要說的話：“許劍，還有兩年你就可以上大學了，你的人生還很長，還充滿了很多的可能性，不要因為過去或者現在的事而影響到未來，老師希望你能快快樂樂地生活。”
許劍心裏一動，鄭重道：“謝謝，我會的。”
走在回家的路上，許劍腦子裏像裝了一個紛亂的線團，她努力覆習著之前計劃好的一切，不停地告訴自己：“過了今晚，一切就都結束了。過去十六年的這個許劍，會在明天徹底死去。”
走到家門口的時候，許劍發現房門緊閉，德斯正渾身長毛倒豎，尾巴警惕地立起來，沖門裏發出“咕嚕咕嚕”的低吼聲，像是要隨時和敵人對戰。
許劍心頭一緊，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來，她伸手抓住門把手，餘光瞥見門縫裏正有什麽東西慢慢流出來。那東西是鮮紅的，德斯看到之後發出一聲尖利的叫聲。
許劍猛地拉開門，眼前的景象幾乎讓她跌倒在地上。
“完了。”她首先想到這兩個字。
客廳一片狼藉，被打翻在地的雜物中間，有一條長長的拖行的血跡，一直臨近門口。
許志強頭朝門，手捂住脖子撲倒在地上，鮮血還在從他的指縫裏流出，那裏插著一把水果刀。
許劍的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那一片鮮紅像海水一樣要把她吞沒，幾乎讓她窒息。
但很快身體先於大腦做出反應，她拉上了門，繞過那一灘血，走向廚房。
廚房同樣一片散亂，馮麗雲正蜷縮在角落，臉上布滿血跡，嘴裏不住喃喃道：“我殺人了……夢夢……”
“媽？”許劍好不容易才讓自己發出聲音。
馮麗雲猛地驚醒，擡頭望著她，無助地伸出雙手：“夢夢，你快走，快走！”
許劍此時慢慢冷靜下來，蹲下、身抓住母親的肩膀問：“到底怎麽回事？不是說好明天……”
馮麗雲用帶血的手一把捂住許劍的嘴：“不能說，這樣的話不能說，夢夢，我們什麽也沒有說過。”
許劍明白母親的意思，點點頭道：“那您告訴我，怎麽會……”
馮麗雲捂住臉嗚嗚哭起來，一邊講述了剛才事情的經過。
許志強買了兩瓶酒回來，馮麗雲心裏裝著事，打掃的時候不小心打碎了。前幾天沒能及時喝到啤酒的怒火連同今天的一起發洩出來。
他瘋狂地踢打著馮麗雲，口不擇言地大罵：“爛貨！就只會給老子惹事……你他媽就是故意的是不是，不挨打不痛快……還有那個小婊、子，跟著你一起來氣我，哼！遲早有一天我會上了她……”
最後的這句話刺激出了馮麗雲心中那個最黑暗的隱秘，那一刻，一個瘋狂的念頭占據了她的腦海，控制著她的身體在掙紮中一刀刺過去，精準地刺中了許志強的動脈。
也許是母性激發出了她的腎上腺素，哪怕被打得頭暈目眩，馮麗雲卻準確地一刀切斷了動脈。
血噴了出來，血腥味兒讓馮麗雲清醒了過來，當她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的時候，許志強嘴裏還兀自叫罵著，一邊爬向門口。
但他很快就不動了，馮麗雲慌了神，想要想起許劍告訴過她的計劃，但腦子裏一片空白，直到許劍回來。
聽完這些，許劍反而松了口氣，她抓住母親的手，用盡量平靜的語氣道：“媽，別害怕，就當我們把計劃提前了，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嗎？”
似乎是感應到女兒目光中帶給她的力量，馮麗雲點點頭，道：“我去打電話。”
許劍捏了捏母親的手，隨後放開她，去浴室拿了兩塊毛巾壓在許志強的傷口處。現在做這個毫無意義，但許劍必須做。
救護車和警車呼嘯而來，車頂的燈光不停閃爍，映得屋子裏的人臉也跟著閃爍起來。
醫生走進來不到兩分鐘就宣布了許志強的死亡，他們無奈地嘆口氣，退了出去，警察走了進來。
馮麗雲被帶進了一輛警車，許劍則被另一個警察帶到救護車旁，對一個醫生道：“先替她檢查一下，有沒有受傷。”
警察們在屋子裏忙碌著，許劍和馮麗雲很快都被帶到了派出所。
開始了，坐在辦公室裏，許劍深吸了一口氣，在心裏說道。
兩個警察坐在對面，一個面前擺著一個筆記本電腦，隨時準備往上面記錄什麽。
另一個警察開口說話了，問過了一些基本信息之後，很快便進入主題：“我知道今晚的事對你來說沖擊很大，但是還是希望你盡量詳細地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馮麗雲報警的時候，徑直說自己刺傷了人，因此目前在警察眼裏，許劍只是考試結束後回家偶然撞見了面前的血腥一幕，也因此他們沒有把她帶到審訊室，擔心這會讓她更緊張。
但其實完全沒必要，警察很快也發現了這一點，許劍顯得有些過分冷靜了。
許劍低垂著頭沒有說話，警察等了好一會兒終於耐不住道：“如果你今天不想說，我們可以明天再……”
許劍搖搖頭，警察便沒有再說後面的話，當事人願意開口，對他們來說再好不過了。
“我……我回到家裏的時候，就發現爸爸躺在地上……”許劍聲音顫抖，似乎此時才開始害怕起來。
“你媽媽呢？”記錄的警察劈裏啪啦開始打字，另一個警察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帶著點關切的味道。
“她躲在廚房，很害怕。我問她是怎麽回事，她說……她說爸爸打她，她才……”說到這兒許劍哽咽了。
兩個警察對視了一眼，如果許劍說的是真的，至少馮麗雲傷人的動機她們知道了。
“我媽媽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許劍急忙為母親辯解，“她是因為爸爸打她打得太厲害……”
“你爸爸總打你媽媽嗎？”警察點點頭，表示相信許劍的話，隨後又問。
“嗯。”許劍點了點頭。
這場詢問持續了很長時間，許劍混亂地把家裏的一些情況都告訴了警察，最後又有兩個警察敲門進來，後面的一個懷裏也抱著個電腦。前面的給詢問許劍的警察使了個眼色，他便道：“今天就到這兒吧，你跟著那位姐姐去休息，後面的事明天再說。”
“謝謝，”許劍小聲地說了一聲，走到門口時又回頭問：“我媽媽會坐牢嗎？”
屋子裏的警察交換著目光，最後其中一個才道：“我們會調查清楚真相，做出一個公正的決定。”
許劍露出有些迷茫的眼神，但沒有再問。
隨後幾天，警察們紛紛詢問了許劍的鄰居、老師和同學，從唐清口中他們得知許志強生前對妻子和女兒都有過數次暴力行為，而鄰居口中的馮麗雲一直是個溫和善良的人，絕不像是會殺人的人，至於許劍，雖然沈默寡言不愛和人打交道，但成績很好，也很聽話。
現場的偵查結果也出來了，各種跡象都表明馮麗雲是在自保時誤傷了許志強，但法醫驗屍後卻忍不住驚嘆：“這一刀刺得太準確了，雖然人在那種情況下有可能會發揮出超乎平常的力量，但是一刀切斷動脈，對一個常年挨打的瘦弱的女人來說，還是很讓人吃驚。”
“有沒有可能……”老警察給了法醫一個覆雜的眼神。
法醫聳聳肩道：“不排除她事先了解過有關人體結構的知識，但是從現場來看，她確實不構成蓄意謀殺。”
老警察嘆了口氣，道：“馮麗雲的口供也一直聲稱自己是無意的，也許她說的是真話吧。”
“你們問了她有沒有事先知道動脈的位置嗎？”法醫還是有些好奇。
老警察露出一個笑容：“問了，她承認了。”
“承認了？”法醫驚訝道。
老警察似乎也有些意外，道：“是，不過她說是她女兒聊起武俠小說，兩個人無意中發現的。”
法醫失笑道：“武俠小說？”
“是啊，”老警察無奈道：“要害部位什麽的，聽起來也還說得過去，最近武俠挺流行的。”
醫生也檢查過馮麗雲的身體了，身體內外都有很多舊傷，許志強死亡當天確實對她有過高強度的傷害。
唐清主動拜托了一位律師朋友為馮麗雲進行無罪辯護，許劍根本不需要開口請求，唐清幾乎就幫她辦好了一切的事情。
馮麗雲的案子開庭前，許劍的期末考試成績出來了，是第一名。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