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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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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個月便是祭天大典, 負責祝神禮樂的七十二名太學生已到了最後奏鳴演練的關鍵時期,誰知偏偏在此時出了點小狀況。

負責琴藝的一名女學生夜裏睡覺忘了關窗, 吹了一夜冷風, 第二日便染了風寒, 高燒咳喘不止,吃了多少藥也不頂用, 近幾日已是病得下不了床,自然沒法再參加演練。馮祭酒正頭疼, 李沈露毛遂自薦,自願頂替那女學生的位置參與祭天。

眼瞅著祭天大典日□□近, 那女學生又遲遲不見病好,馮祭酒無奈之下, 只好準了李沈露的請求。

李沈露琴藝雖算不得上乘, 卻對祭祀曲目十分熟悉, 沒兩天便跟上了眾人的節奏, 這才不至於拖累祝神禮樂的進度。

初冬時節,天已冷得厲害, 今日在堂中演練完畢,姜顏搓了搓凍紅的手指, 和眾學生一同將樂器歸位, 剛一轉身就碰見了李沈露。襄城伯家這位庶女,逢人總是自帶三分甜美的笑意,眼尾一點朱砂柔中帶媚,抱著原屬於別人的古琴盈盈朝姜顏點頭。

口蜜腹劍之人, 姜顏懶得理她,徑直越過她出門去。

“那胡家小娘子一向是個細心謹慎之人,又怎會在大冬天睡覺忘了關窗?且李沈露與胡家娘子同住一號房,為何胡家娘子凍成了風寒,李沈露卻一點事兒也沒有?再者,胡家娘子生病的這幾日,一直是李沈露幫忙煎熬湯藥,她的病非但不好,反而愈發嚴重,你們不覺得這件事來得太蹊蹺了麽?”

去會饌堂用晚膳的路上,姜顏與阮玉、魏驚鴻一同穿過長廊,如此說道。

姜顏一向不喜歡在背後議人長短,實在是李沈露那些陰招太令人所不齒。想到此,姜顏又對一旁懵懂的阮玉道,“她今日一來,便能奏出胡家娘子的琴譜,可見是早就做好了取而代之的準備。阿玉,你可要離她遠些,當心被她算計了都不知道。”

阮玉忙點頭道:“知道啦。”

一旁的魏驚鴻打岔道:“說起這個,去年有些不學無術的太學生私下評選出了三位姿色品性最佳的女學生,你們可知道是哪三人?”

阮玉眼睛一亮,望著姜顏認真道:“一定有阿顏,對麽?”

姜顏悄悄翻了個白眼,拉著阮玉的手說:“什麽不正經的話題,你理他作甚?一聽有‘品性’二字,便知不會有我了。”

“姜姑娘頗有自知之明!”魏驚鴻哈哈大笑,隨即又用折扇漫不經心地敲著掌心,道,“他們認為第三美是薛晚晴,第二美是李沈露,追捧薛晚晴是因為她尊貴的身份和後臺,而李沈露麽……”

說到此,魏驚鴻嘖嘖兩聲,嗤笑道,“不得不說這女子心機手段不俗,竟能將純情少男們騙得團團轉,還真以為她是軟弱無辜的滄海遺珠呢。”

姜顏不以為然的一笑,冷淡道:“可惜她騙得了別人,騙不了馮祭酒。今日她一曲便合奏成功,可馮祭酒卻並未誇讚她只言片語,想必也是悟出了胡家娘子突然病重的端倪,只是礙於祭祀在即需要人手,不好當眾當眾拆穿她而已。”

魏驚鴻點頭:“所以說,姜還是老的辣。你就放心罷,你與苻離之間的事,祭酒和司業們心中都清楚真相,斷不會因為李沈露的挑唆而苛待於你。”

“我明白。”說話間,姜顏已入了會饌堂前院,扭頭對魏驚鴻道,“苻離可回應天府了?”

聞言,魏驚鴻恍然似的,一拍腦袋道:“險些把這事兒給忘了!回了,昨日回的,不過這次祭祀錦衣衛要隨行保護天子,苻離也在出行名單內,少說要忙完這次祭祀才有閑暇。你別急,祭祀上興許能和他碰著面呢。”

姜顏好笑道:“我急什麽?每日練習祭樂,累得我兩手都快抓不穩筷子了,正好沒工夫見他。”

魏驚鴻一噎:“都說小別勝新婚,你這人,怎麽不按套路來?”

一旁的阮玉還沈浸在之前的話題中,細聲問:“魏公子,你方才說在太學生眼裏,容貌品性第三的是薛晚晴,第二的是李沈露,那第一呢?第一是誰?”

魏驚鴻一楞,而後望著阮玉溫柔姣好的面容笑道:“這個不重要,阮娘子還是莫要知道的好。”

阮玉眨眨眼,不解道:“為何呀?”

“阿玉,別問了,多半是什麽不中聽的話。”魏驚鴻不說,姜顏也知道排名第一的是誰。

在那群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眼中,阮玉天生尤物,又性子軟糯,一向是他們公然調侃的對象。

姜顏岔開話題,斜著眼看魏驚鴻道:“那在魏公子眼中,誰才是女學中的第一人?”

魏驚鴻桃花眼一彎,望著會饌堂門前站著閑聊的鄔眠雪道:“自然是鄔小娘子了!”

說罷,他執著扇子笑瞇瞇向前,追隨他的阿雪去也。

十二月初,應天府下了一夜碎雪,淩晨起來,熹微的晨光和屋檐的薄雪交映,滿目都是清冷的藍白二色。

國子學中已是燈火通明。

午時祭祀,卯時學生們便已在積雪未除的前庭集合完畢。因是去祭祀奏樂,參與祝神樂的七十二學生俱是穿著單薄的素色黛襟儒服,以同色長絹帶束發,配香囊、玉環、禮結,力求仙姿縹緲之態。服飾雖美,卻不耐寒,在雪地裏站上兩刻鐘,姜顏已凍得鼻尖發紅。

好在清點完畢後,太學生們便提著燈籠啟程前往南郊祭壇,身子一動起來,倒也沒先前那麽徹骨的寒冷。

路上早有錦衣衛和東廠人員提前開道,姜顏跟在禮樂隊伍的最後,呼出一口白氣,用眼角的餘光打量道旁按刀靜立的錦衣衛,沒有發現苻離的身影。

一個時辰後到達祭壇,不多時,天子的聖駕和皇後的鳳輦相繼到達,二十餘名身姿挺拔的錦衣衛高手躬身以待,將病體沈屙的天子和皇後請出,送他們登上祭壇。

祭祀的第一步便是迎神奏樂,姜顏與眾學生一同匍匐在祭臺上,迎接天子和皇後的到來。皇上常年病重,須發花白,身形瘦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艱難,等到他在太監和皇後的攙扶下氣喘籲籲地邁上祭臺高階,姜顏已凍得身體發僵。

得到恩準後,學生們謝恩起身。姜顏隨著學生一同退至一旁,不經意間擡頭,不由一怔,視線落在皇後身後按刀站立的少年身上。

今日苻離穿的是一件暗色的曳撒樣式錦衣衛武袍,披墨色披風,頭戴烏紗圓帽,束緊的腰帶勾勒出他腰肢勁瘦。手按佩刀,腳踏皂靴,顯得腿長挺拔,看起來英氣非凡。

苻離顯然也看見了她,神色微動。兩人的目光越過攢動的人群有了短暫的相接,隨即很快調開,投入各自的忙碌中。

鳴號角,擂鼓聲,古老的編鐘敲響,姜顏靜坐於風雪之中,雙手按在瑟弦之上,迎神的中和之曲拉開序幕。

隨著祭文、行禮、進俎、受胙等繁瑣的祭天儀式逐項展開,禮樂儒生們一共需在不同的環節演奏樂曲,共十一個曲目。碎雪雖停,風聲猶盛,儒生們耐著饑寒奏樂,素色的廣袖儒服和發帶與白雪映襯,頗有仙人之姿。

熬到祭天結束,眾學生已凍得不知身處何方。姜顏站在人群中,只聽見周圍一片咯咯咯牙齒打顫的聲音,險些笑出鼻涕。

申時三刻,眾人歸程。

儒生們跟在百官隊伍的最後,因無人管束,便也樂得清閑。魏驚鴻‘哈秋哈秋’連打了兩個噴嚏,帶著明顯的鼻音嘆道:“祭祀真不是人幹的事,下次再也不來了!明日休假,我要和阿雪飲酒賞雪去。”

行人踏得積雪咯吱作響,姜顏搓著手不斷哈氣,聞言笑道:“你和阿雪,打算何時定事?”

“不知道,再玩兩年罷。何況,我還不知道阿雪心裏到底是如何想的呢。”說著,魏驚鴻又嘆了聲,轉而問姜顏,“明日難得有假,可要我幫你約苻離見面?”

姜顏張了張嘴,正要回答,卻忽聞隊伍傳來一陣騷亂,隊伍驟然停下,她一時不察險些撞上前面那人的後背。

姜顏一怔,忘了自己要說什麽了,只踮起腳尖朝前望去,問:“這是怎麽了?”

沒人能回答她。不多時,人群中爆出一陣混亂的嘶吼:“有刺客!護駕!護駕!”

霎時,人群中炸開了鍋,原本井然有序的隊伍瞬間如散沙崩亂。道旁,數十名錦衣衛飛奔而來,竭力維護秩序,吼道:“原地待命!休得亂動!”

話還未說完,只見道旁屋檐上數十箭飛來,將幾名錦衣衛射倒在地,鮮血濺在雪地上,觸目驚心的紅。

繁華安定的應天府何曾見過這般血腥?人群中靜默了片刻,接著爆發出一陣更為混亂的喊叫,百官、內侍、宮女全都抱頭鼠竄,一時街道混亂擁擠不堪。

姜顏夾在人群中,被推搡來推搡去,只得咬牙伸出一手,竭力拉住前頭慌亂的阮玉,喊道:“阿玉!別亂跑!”

說話間她已抓住了阮玉的手臂,正心下一喜,忽聞耳畔傳來咻咻破空的風響,下意識轉頭一看,卻見一支羽箭當面飛來,她甚至來不及閃躲!

千鈞一發之際,一名錦衣衛飛奔而來,拔劍攔腰斬斷羽箭。斷箭迸裂,擦著姜顏的鬢角飛去,叮當一聲落在身後的青石磚上。

姜顏微張著唇,看著苻離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將她和阮玉推到道旁商鋪的廊柱後藏好,又解下身上的披風順勢罩在姜顏身上,裹住她冰冷發顫的身體,這才扭頭對趕來的魏驚鴻道:“保護好她們。”

來不及多說一個字,他深深望了姜顏一眼,疾步轉身,大步躍上馬背,朝著騷亂的源頭策馬奔去。

刺客顯然是奔著皇後來的。

有人說,皇後這幾年大力排除異己,擅權僭越,又以女學生聯姻來鞏固權勢,已是觸動了不少老派權貴的利益,明著暗著,都有不少人希望她死。

這場刺殺一直持續了兩刻鐘才收尾,好在皇後只是受了驚,本人並無大礙。錦衣衛們很快清理了現場,北鎮撫司的蔡撫使策馬而來,命儒生們重新歸列站好,喝道:“天佑大明!刺客已伏法,諸位不得慌亂,繼續前行!”

人群中有人高呼數聲‘萬歲’。

好在虛驚一場。姜顏剛松了一口氣,便聽見蔡岐道:“清點傷亡人數,傷者出列!”

一名錦衣衛飛奔前來,抱拳道:“蔡撫使,有名武藝高超的年輕小旗斬殺刺客七人,又替太子殿下擋了一箭。傷勢……似乎頗重。”

聞言,姜顏一口涼氣憋在胸腔中,只覺渾身血液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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