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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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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起, 姜顏正借會饌堂的爐子煎藥, 誰知藥還沒熬好,便見管理食宿的張嬤嬤前來通報道:“祭酒大人傳見, 請姜姑娘即刻前往博士廳。”

通常來說,被馮祭酒傳見則必定是大事,姜顏微微訝然, 探身道:“嬤嬤,你確定傳見我的是馮祭酒,而不是岑司業?”

嬤嬤古井無波道:“確是馮祭酒無疑,姑娘還是快些收拾前去, 莫讓祭酒大人等久了。”

姜顏滿心疑惑地應了。

去博士廳的路上, 她隱隱有些不安, 哪怕之前被岑司業叫去□□也不如這般緊張。她朝嬤嬤打聽了幾次, 嬤嬤皆是閉口不語, 只催促她快些前往。

到了博士廳,大門緊閉, 顯出與往常不同的肅穆來。姜顏深吸一口氣, 整理了一番神色, 叩門進了屋。

寬大的廳堂內, 光線略微昏暗。馮祭酒、岑司業、荀司業以及負責記錄考勤的監丞、齋長都到齊了, 馮祭酒坐在主位, 岑司業和荀司業則坐在次席,其餘人等皆為站立,正神情肅然地交談些什麽。

上次見到這番盛況, 還是入學禮祭孔大典的時候。

姜顏神色不變,朝祭酒司業等人跪拜行禮,再擡首時她看到了一旁洋洋得意的薛晚晴和李沈露,心中一沈,大致知道不是什麽好事了。

夫子們停止了交談,四周一片沈寂,唯有案幾上的獸爐飄散香煙裊裊,室內更顯幽靜肅然。不多時,馮祭酒開口,聲音儒雅而不失威嚴,“姜顏,有人說你昨日未時三刻,在國子監門口與男子同乘一車,舉止親密,可有其事?”

原來竟是這事。

在那短暫的一瞬,姜顏在坦陳和謊言之間做了抉擇。她僅是沈默了片刻,便擡起頭來直視眾人,坦然道:“是。”

聞言,薛晚晴短促地嗤了一聲,頗為幸災樂禍道:“我就說嘛,李沈露不可能看錯的!姜顏其人,在入國子監之前便聲名狼藉,來此處後,更是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與男學生勾搭不清。這樣不潔之人,當早些打出去……”

“住口。”馮祭酒撚著胡須打斷薛晚晴,用不容置喙的語氣道,“這裏不是深宮後宅,輪不到你以婦人之見來評論是非。”

薛晚晴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閉了嘴,心中卻是怨憤不平,只覺得自己與國子監八字相沖,明明犯錯的是姜顏,馮祭酒卻拿自己撒氣!

她這邊憤憤不平,馮祭酒卻是審視著毫不心虛的姜顏,問:“與你同乘之人是誰?”

姜顏道:“回祭酒,是苻家大公子,苻離。”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岑司業幾乎立刻站起身道:“不可能!苻離一向端莊自持,斷不可能做出如此悖理之事!”

“回司業,學生與苻大公子並未行悖理之事。”姜顏辯解道,“前日學生慰勞新喪的程家姑娘歸來,淋雨起了高燒,苻大公子因在朔州與學生有幾分交情,便好心捎我出門求醫問藥。”

“即便如此,也是不行!”岑司業指著姜顏道,“你明知監內規矩,卻仗著自己幾分才學肆無忌憚,當真讓老夫失望至極!”

馮祭酒安撫道:“修齊,光有一面之詞還不足為據,你且稍安勿躁,聽聽李沈露怎麽說。”

李沈露作為目擊者,向前一步行禮,踟躕道:“回諸位先生,我昨日歸家回來,確實看見姜顏從男子的馬車上下來。至於車中所坐是何人,我並未看清,不敢確定是否就是姜顏所說的苻大公子。”

她這番話說得極為刁鉆。既是賣了岑司業一個臉面,替他保下得意門生,又是再一次將姜顏推上了風尖浪口:若姜顏身處國子監卻私自幽會外男,那便是罪加一等。

不愧是深宅的勾心鬥角裏長大的庶女,姜顏如今算是領教到了李沈露的厲害,輕飄飄的一句話便可陷她於兩難之境。

如今這情況,不管是進是退,她恐怕都不能在國子監待下去了。即便澄清昨日所見確為苻離,即便將兩人早有婚約之事昭告眾人,她都成了待嫁之人,須得像顧珍珠和宋雨柔一樣離開國子監。

國子監內,婦人不得涉足。

姜顏蹙眉,正思索著下一步該怎麽走,便見馮祭酒負手起身,沈聲道:“即刻傳苻離過來。”

而此時,另一當事人卻對博士廳內的風波毫不知情。

苻離今日心情不錯,與口若懸河的魏驚鴻並肩而行,過了許久,才乜了他一眼道:“你可發現,我今日有何不同?”

“什麽不同?”魏驚鴻止住了話頭,側首將苻離上下掃視一眼,試探問:“換衣裳了?”

苻離冷眼看他。

魏驚鴻又繞著苻離走了一圈,摸著下巴道:“難道是換新鞋了?”

苻離依舊冷眼看他。

“莫不是變傻了罷?”魏驚鴻哈哈大笑,然後又在苻離出掌拍來時靈活閃開,頑劣道,“我實在猜不出。你就直說罷,到底何處不同?”

苻離漠然,拿起腰間的殘玉一晃。

魏驚鴻恍然笑道:“嗨,我還以為是什麽呢!不就是一塊玉……”說到一半,他忽的頓時,回過神來似的慢慢瞪大眼,驚愕道,“等等,這玉!!!”

他聲音實在太過誇張,以至於在館門前記錄出勤的監丞怒目一瞪,提醒道:“魏驚鴻,學習之地不得喧嘩!”

魏驚鴻笑著道了聲‘抱歉’,而後又一肘子拐向苻離,瞇著眼說:“怎麽回事?這玉你不是一直藏在懷裏,不願露出分毫的麽?”

“現在願了。”苻離與他錯身而過,行動間殘玉微微晃動,像是在向所有人宣告主權。

魏驚鴻憋著笑追上去,攀住苻離的肩道:“你這是受什麽刺激了?終於想通了?當初是誰言之鑿鑿地說‘不會娶她’來著?”

“閉嘴。”苻離選擇暫時失憶。

“哎呀,不知姜顏見到後會作何反應呢?”魏驚鴻還在絮叨。苻離嘴上雖然不說,但心中也是隱隱期待的。

兩人進了學館,卻發現姜顏的座上空蕩蕩,並未見其身影。

魏驚鴻‘咦’了一聲,奇道:“怎的今日姜顏還未到來?平時不是來得挺早的麽。”

苻離在姜顏的案幾旁停留了一會兒,眼中的期待淡了些許,若有所思道:“她昨日高燒不退。”莫非是身子還沒好?

正想著,門外的監丞執筆進來道:“祭酒大人傳苻離速去博士廳,不得有誤!”

那名監丞面容嚴肅,館內忙著讀書練字的少年們俱是一楞,齊刷刷望向苻離,不知發生了何事。

苻離倒是淡定,道了聲‘是’,便轉身出了門。

入了博士廳,苻離第一眼就見到了挺直背脊跪在地上的姜顏,眉頭微微一皺。視線掃過眾人,見到薛晚晴和李沈露,他已將來龍去脈猜了個大概。

苻離跪拜行禮,腰間的殘玉輕輕撞擊在地磚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在空曠靜謐的廳內顯得清晰可聞。姜顏自然看到了他掛著的玉,眸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又調轉視線直視前方,面色明顯輕松了不少。

馮祭酒讓他倆都起來,直言問道:“苻離,你昨天與姜顏是怎麽回事?”

“姜顏高燒未退,監內大夫醫治無效,我便送她出門醫治。”苻離挺拔站立,如芝蘭玉樹,坦然道,“我與她本是棋逢對手,朔州之亂,又恰得她多方照料,於公於私,我豈能坐視她病痛不管?”

馮祭酒沈吟片刻,朗聲道:“當真只是如此?”

“祭酒,苻離為人您是知道的,他向來敢作敢當不會撒謊。”聽到這,荀司業悠悠起身,朝馮祭酒一拱手道,“年輕人做事沒個分寸,只要他倆保證以後絕不□□一室、絕不近身一尺之內,還請祭酒饒過他們一次。”

“荀司業,不可!”薛晚晴怒氣沖沖,不滿道,“姜顏數次不遵禮教已是過分,此番犯了大忌還能留在監內修習,未免太折辱了國子學的臉面!以後,豈非人人都可以在監內談情說愛你儂我儂?”

“先生們談話,豈有你插嘴的份?來國子監修學一年有餘,華寧縣主才氣平平,脾氣倒是見長。”多次被頂撞,馮祭酒也有了幾分脾性,命令李沈露和薛晚晴道,“你倆出去。”

李沈露乖巧道了聲‘是’,拉著餘怒未消的薛晚晴退出門去。

馮祭酒望著廳中站立的少男少女,不禁頭疼。這兩年輕人都是監內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是泱泱大明最不缺的就是人才,若私德敗壞,即便滿腹經綸也是上不得臺面的。

他惜才,兩人都想留下,尤其是苻離。

馮祭酒起身,與諸位司業、監丞一番商量,俱是覺著荀靖的提議可行。商議完畢,馮祭酒問道:“苻離,姜顏,你們可願立下狀書,承諾不在監內修學期間私相授受、親近逾矩?若能徹底斷了某些不合時宜的念想,昨日之事,我們便當不曾發生過。”

“回祭酒,學生……”

“祭酒大人,請恕苻離難以從命。”

兩人同時開口,姜顏半句話卡在嗓子裏,震驚地看向苻離。半晌,她壓低聲音道:“苻離,你冷靜點。”

苻離平靜道:“我很冷靜。”

他冷靜,上頭的夫子們不冷靜了。岑司業簡直暴跳如雷,怒道:“苻離,你想清楚了再回答!讓你們斷絕往來兩年已是寬恕,你連兩年也等不了麽?”

“莫說兩年,一天也不行。”苻離目光堅定執著,沈聲道,“我與姜顏自小便有婚約,並非見不得光的關系,若與之絕交,實在是失信於人,委屈了她。”

他淡然地拋出一個驚天大秘密,霎時如清水滴入油鍋,滋啦啦沸騰一片。

“什麽!婚約?”

“怎麽從未聽首輔大人提起過!”

“不不,苻離不可能撒謊!”

“這麽大的事怎麽可以知而不報!”

這可是本朝國子監裏頭一回遇到的大事!四周吵吵嚷嚷,馮祭酒一臉覆雜,數次擡手示意眾人噤聲。

姜顏無奈扶額,心中嘆道:完了,這回自己定是要收拾包袱回兗州待嫁了。

馮祭酒權衡很久,才問道:“即便你們真有婚約,可以名正言順地來往,姜顏也無法再留在國子監。苻離,你知道本官當年接納皇後娘娘送來的女學生時,是定下了鐵律的,一旦女學生許了婚配或是男女學生私相授受,便不能再留下修習。”

“祭酒大人,可否允我再修習兩年?”姜顏實在忍不住了,開口請求道,“這兩年內,我不成婚。”

馮祭酒嘆了聲,搖首道:“不可。鐵律就是底線,不可因你一人而更改。”可惜了,難得遇見個有趣又有才學的姑娘,依舊是落入了早早成婚的俗套之中。她這麽一走,便是十年之內也難以找出第二個姜顏。

想到這,馮祭酒又是一陣惋惜。

正默然間,苻離平靜開口道:“祭酒,是否監內男女學生相愛,必定要有一人離開?”

馮祭酒點頭:“不錯。監內學生不允許聯姻,以免擾亂綱常紀律,若堅持如此,則需一人退學。”

“既是如此,姜顏無需離開。”苻離挺直背脊,眸中閃爍著的是一如既往的孤傲決絕,一字一句道,“我走。”

作者有話要說:  岑司業(敲黑板咆哮):你們是我帶過的最差的一屆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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