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什長嘆了口氣說：“我看你們也不容易，要是太平年景，總歸是有一口吃的。不過你們也該知道，這裏是綠營的駐紮之地，要是隨意留宿你們也並不方便。我還是要請示上面的。”

淩雲說道：“您能這樣說，我們已經是感恩不盡了。我們也不過是行腳之人，也過慣了天為羅帳地為廬的日子。就算是您不收留，有這句話也算是暖心，我們哥幾個心領了。”

什長身邊的一個綠營士兵，之前也是山海關那邊過來的，此時可謂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了。

他倒是很好說話，說道：“大哥，我看這樣，咱們這邊不是也招兵嗎，不如就和千總大人說一下，這幾個挑夫腳力也直接在這裏投軍罷了，也算是有吃有喝的。比起行腳來，總歸是好了許多的。”

什長想了想也是，現在正好這裏也要擴編，有招兵名額，如果這幾個人願意留下的話，就可以收歸自己的手下了。其實他的心裏也有些私人的想法，那就是他招來兵，自己也能夠提高威望和地位。

所以他問淩雲：“你是他們的掌櫃的吧，剛才我兄弟說的也是，你們四處漂泊也不是個事，在這裏當兵吃糧可否願意。你們幾個來，我可以讓你直接當伍長。你剛才也說了，無論是大清還是大明，咱們總歸先是為了吃飽飯。”

淩雲本不想在這裏耽誤什麽時間，但想在想想，倒不妨先在這裏住幾天，了解一下綠營的生活，也算是一種收獲。

之前對於綠營的了解一直都是在自己那個時代的書本上，已經在身邊的將佐們的描述中，也和綠營交鋒過，對他們的戰鬥力著實也不敢恭維。不過真正的去接觸他們，了解他們，卻還是從來都沒有過的。

所以淩雲就決定在這先待一段再說，反正盛京早晚都是要去的，早去晚去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

不過有一點倒是很為難的事情，那就是明清衣冠服飾的區別，以及發型的區別。清軍的士兵都是前額剃的曲青，垂著一條長長的辮子。而明軍顯然就不是這樣。

這個發型問題，先就是個問題，在這裏臥個底，回去不好交代。淩雲有點糾結。

看了一下其他的人，武傑也知道糾結點到底在哪裏。就說：“幾位軍爺的好意，俺們也是心領了。可是俺們雖然是行腳的挑夫，卻也是知道一個道理的，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以輕易拋棄。這剃發的事，怕是做不來。”

那什長現在也早已剃發了，雖然武傑並沒有指名道姓的說他如何，可是聽著武傑這麽說，總歸心裏還是有很大的不自在的。這分明就是有點指著和尚罵禿子的感覺了。

而且這明顯的就是有點不識擡舉的感覺了，好心給你指一條出路，你願意就願意，不願意就拉倒，說這些有的沒的幹什麽。臉色就已經帶出來幾分不悅了。

淩雲連忙打圓場說：“我們都是粗魯人，我哥哥也不太會說話。不過這咋一改變還真的有點不太適應。而且我們也都是過慣了四海為家的生活，不知道能不能中規中矩的在這裏從軍。您看這樣行不行，我們哥幾個先在這裏住幾天。要是能習慣的了，我們也願意剃發易服跟您效力，要是實在不習慣，我們弟兄還該幹什麽幹什麽去，這幾天我們在這裏的食宿費用都還給您。”

人都怕客氣，淩雲這一客氣，那什長也不好再說什麽了，說道：“我叫馬成國，你可以叫我老馬，我也算是個爽快人，本身就是漢人一脈，能給你們行個什麽方便自然會給你們方便，我看這個小兄弟說的話也是有幾分道理，要是真的在這裏待不住，也沒必要勉強。可以先在這裏住幾天看看，至於食宿，我這裏還不缺你們那點錢。”

淩雲連忙點頭稱是：“小弟出言無狀，冒昧了。還望大哥不要見怪。”

馬成國對身邊的一個士兵說道：“小多子，你先帶他們尋個住處住下，我去和把總說一下吧，這事情我看也不必要驚動千總大人了。”

綠營的編制其實和明軍的編制很相似，因為綠營編制也是範文程參照明軍的建制給創立的，實際上就是抄襲改編，沒有什麽新的創意。

與明軍不同的是，綠營官兵一直都是職大位輕，比如一名正六品的千總，轄下的士兵不超過一百二十人，和明軍百戶所管的人差不多。這也是為了防止綠營將官們掌兵太多，權力過於集中，造成尾大不掉的問題。

這小小的鎮子裏，有一個千總，兩個把總，還有兩個外委把總，總共一百多人，竟然有五個七品以上的軍官。

淩雲等跟著這個被稱為小多子的士兵走著，他們被安置在了一處空房子了。武傑說：“剛才我言語有些唐突了，是我的問題，下次註意吧，這分明是當面在揭人家的傷疤，幸虧這個人好脾氣，不然的話我們可能會和他們起沖突。”

幾人也都是這樣說，但只有淩雲卻說道：“武大哥沒有做錯，也沒有說錯，他的話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正因為這樣，才顯得很真實，我們現在的身份不是大明的軍官，只是行腳的挑夫。如果挑夫說起話來頭頭是道彬彬有禮，豈不是更加的露出了馬腳了嗎。”

再說馬成國，找到了這裏的駐軍把總張旺，說了這件事。張旺本來也不是什麽有心思的人，熬到四十歲了，才當了個把總，他也不盼著立功受獎升官發財，能有這一份安生衣食，不至於挨餓受凍他就已經很是知足了。

所以對這件事，他也沒有表示反對，他對馬成國說：“老馬呀，你也是知道，我這個把總就是個搖頭的官，上面還有李千總嘛。不過我可是提醒你一句，這些人是從哪裏來的。他們是從山海關方向過來的，我們現在和山海關還是對峙狀態。你沒有確定他們的身份就留下他們，總歸還是不安全的。”

馬成國其實也有這方面的想法，但是現在不是戰爭狀態，就算他們是明軍的奸細，進入一個小小的綠營駐地，能夠查出來什麽的，就算是他們的千總李明智，都沒有什麽機會常見上面的游擊和參將，更別說他們了。在這裏想要接觸到什麽核心的秘密的話，只能說是找錯了廟門了。

都說是六扇門內好修行，就算是這裏的最高長官都只是一個小小的正六品千總，更何況下面的士兵們呢。他們自己都是門外人，恐怕就算有奸細也對他們這地方會不屑一顧了。

他對張旺說：“這一點我老馬還是有數的，既然大人也同意了，我就留他們幾天看看，如果不行，趕緊轟走，不在這裏礙眼。”

張旺沒有再說什麽，點點頭。意思是你看著辦吧，我得休息了。馬成國也就很識趣的自己帶上門出去了。

晚上吃的倒是不錯，白菜燉豆腐，偶爾裏面還能找到幾片肉。對於普通的士兵來說，能到帶肉的白菜豆腐就已經很不錯了，白面饅頭也管夠吃，可勁造。

淩雲不由得拿著這裏跟自己的山海關作對比，對比之下就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屯田雖然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是糧食儲備依然不能夠算得上是充足。因為明軍的軍官和士兵雖然吃的沒有什麽多大的區別，但是對於士兵的口糧每天是多少也是有規定的。

對於很多士兵來說，你和他講什麽大道理他根本也不懂，他們當兵就是為了吃飽飯，如果飯都吃不飽的話，就形成不了有效的戰鬥力，更別說其他的事情了。

雖然清軍對綠營士兵有諸多的防備，但是有一點已經被多次的證明了。綠營士兵們從來不會擔心自己沒有口糧，就算是大飯量的士兵也不需要擔心吃不飽的問題。這也從一個方面促成了很多原本是明軍的士兵投靠了綠營。

在對他們進行道義譴責的時候，作為各地的駐軍長官，甚至作為大明戶部以及崇禎皇帝都應該反思一個試試，那就是為什麽有的士兵會拿不到餉銀，吃不飽肚子。

讓一群拿不到餉銀，吃不飽肚子的士兵去效忠，去矢志不移，那真的是一件很難做到的事情。

淩雲想了很久，不得要領。但是他知道，這是涉及到了朝政層面的東西了，而他這個兵部侍郎，似乎只應該考慮如何打仗，如何打勝仗。

已經有過一次被免職和削爵的經歷了，他更能夠深刻的體會到，在這個還算是比較紛亂的時代裏，很可能從布衣之身就很快直達公卿，但同樣有可能的是，本來是王公大臣，卻一夜之間連布衣都做不成。

他並不怕死，也不在意他在這個時代的興衰榮辱，他只想憑借自己的力量，讓老百姓被殺戮和搶掠少一點。

作為一個歷史學的很好的人，他知道自己無論做什麽都沒有辦法改變歷史的走向，可他偏偏就是不想服輸。

他的沈思被馬成國打斷了：“老弟，你在想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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