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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屈子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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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松疾和蘇鏡單獨步行在安陵空曠的街道上。夜色已深,路上仍然和上次一樣尋覓不到行人的蹤影。由於衛松疾昨日才發布了宵禁令,所有店鋪都提前打烊,甚至連先前賣陽春面的小販也已經早早收攤,蘇鏡見此情景也不免流露出失望神情。

“只可惜了,我還真有些懷念那家面攤師傅的手藝。”蘇鏡一臉惋惜的搖搖頭,看著衛松疾道:“你說咱們晚在街上閑逛,會不會有違你頒布的那條禁令。”

衛松疾不以為然笑道:“這條禁令本就是有我提出的,我說它什麽時候有效,他便什麽時候有效,好了,現在它可以暫時對咱們倆無效了。”

蘇鏡撲哧笑道:“哪有你這樣當官的,要是讓百姓們聽到可不好。”

衛松疾一臉從容道:“百姓們是不會介意這些的,至少作為一個縣令,我承認自己已經做得足夠出色了。”

蘇鏡沈默了一會兒,又開口道:“會覺得委屈麽?像你這樣有才能的人,屈就於安陵這樣的窮鄉僻壤做一個小小的縣令,我想是誰都會覺得惋惜的。”

衛松疾駐足不前,看著蘇鏡,忽而大笑道:“可是眼下除了我,這世上可有第二人現在敢坐在安陵縣令的這個位置上?”他仰天大笑,笑聲中竟是與他一身書卷氣息相違的豪情壯志,仿佛視天地為無物,瞬間卸下肩頭的千斤重擔,陷入恣意忘我的渾然狀態中。

蘇鏡看得微微有些癡迷,情不自禁吟唱起來:“悔兮恨兮招別離,芳蘭郁兮君莫提。”

夜風淩亂,柳枝搖顫,夜幕之下,少女低沈的吟聲縈繞在街道的每一個角落,更添一絲淒楚和幽靜。衛松疾聽出這是楚辭,突然想起了什麽,問答:“子時是否已過?”

“未到子時,尚差半刻。”

“那麽便是說今天還不曾過去嘍!”衛松疾不作多想,還未等蘇鏡反應過來,便拉著她的手開始奔跑,邊跑邊道:“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蘇鏡不明所以,但步子卻停不下來,只得稀裏糊塗跟著衛松疾的步伐往城南方向跑去。

兩人一路小跑,來到一座廟宇前。這是一座地處偏僻的小廟,從外形看這種祭祀廟宇在楚地隨處可見,建築材料也經過數道翻新,從墻紋上隱約可以看到歲月留下的痕跡,而正門房梁正中央懸刻的幾個古楚字更是昭示了它悠久的歷史。

“這是安陵最大的一座屈子廟,專為祭祀和憑吊屈原所建。”衛松疾指著那幾個古楚字,眉宇間流露出崇敬的神情,但看到蘇鏡氣喘籲籲的樣子,不禁上前關心。

蘇鏡直起腰,調整紊亂的氣息,氣色漸緩和了幾分。“我沒事,原來今天是屈子的祭日。”蘇鏡目光投向牌匾上“德馨微重”四個字,一切已經了然於心。

衛松疾解釋道:“屈子生前曾在這一帶做過官,他愛民如子,恩澤八方,百姓無不受其呵護。屈子死後,楚地百姓感懷其德馨,便修築屈子廟供奉他,每逢祭日,便會有大型活動,熱鬧極了。像這樣的屈子廟,僅方圓百裏就有數十座,只不過眼前的這一座是所有屈子廟中歷史最為悠久的。哎,只可惜白日裏竟只顧忙於公務,錯過了今年的祭祀大典,還好子時為過,現在補救還來得及。”

他叩響廟門,片刻之後一名鶴發童顏的老者提著一盞明燈走了出來。他雖著了一身睡衣,但卻是精神抖擻,完全不像是要入睡的樣子,在見到衛松疾後,不由一臉驚訝。

“叨擾廟祝老丈了。”衛松疾一臉歉意道:“我帶了一位朋友前來祭拜屈子,不知現在是否方便。”

廟祝笑道:“既是大人駕臨,還談什麽叨擾呢,快些進來吧。”他引著二人步入內堂。借著微弱的燭光,蘇鏡仔細打量每一個角落,發現廟堂內部空間遠比他想象中要大。在大廳正前方一座巍峨聳立的石像,慈眉善目,仙風道骨,腰間別玉,頭戴茱萸,正是屈原像。

廟祝一一點亮了更多的蠟燭,堂內的一切也顯得清晰明亮起來。衛松疾從香盒裏取出一根檀木香,引燃後來到屈原像前虔誠躬身一禮,隨之視線和屈原像雙目相抵,似乎在交流什麽。蘇鏡也取了柱香上前盈盈一躬,二人神情肅穆,全無雜念,盡顯誠意。

“屈子是我一生中最為敬重的人,”衛松疾將檀香插在香爐裏,言語中滿是崇敬:“他一身孑然,品行高尚,無畏權貴,一心只為百姓福祉,我一直都夢想著成為屈子那樣的人。”說到這裏,他心中不禁覺得幾分好笑,像自己這樣雙手沾滿血腥的人,竟然妄想要與屈子比肩。他笑容苦澀,似在嘲笑著自己的天真和荒唐。

祭奠完畢後,衛松疾參觀了白天祭祀大典所遺留下來的百姓供品。這裏有牛羊牲畜,彩蛋花籃,也有醇酒高粱,美石良玉,可謂是種類繁多,花樣齊全。

看到這裏,衛松疾不禁心生感慨,想當年自己剛在安陵上任時,參加這種祭祀活動既是一種奢望,又是一種負擔。百姓們生活尚不得溫飽,又怎有餘力操辦祭典。不過即便如此,依舊無法阻止百姓熱情,哪怕是苦了自己,也不願意怠慢了屈子。

衛松疾心知此舉和屈子的理念相違背,卻又不好阻止,只得從根本上解決百姓的生活問題。經過兩年的治理,安陵儼然從一個惡苦之地變成了遠南地區有名的富庶之鄉,每年的供品也越來越豐富。這與他這些年的辛苦付出不無關系。想到這裏,他看了屈子像一眼,精神抖擻,似在向屈子宣示自己無愧於屈子的托付,和屈子竟也仿佛在冥冥間點頭微笑,似是讚許。

蘇鏡擡頭看了看四周的墻壁,只見上面密密麻麻地貼滿了各種祭文,內容深淺不一,筆跡也各不相同,出自於萬民之手。她久居江南,也聽聞過屈原的大名,但來到楚地後才發現屈子的影響力遠遠超乎她的想象。在這些祭文中,有幾條十分醒目,作者以屈原生前所作《九歌》的篇目為題,寫了另外一個版本的《九歌》,以此寄托哀思。

她大致瀏覽了其中的一些詩句,字字珠璣,內容飽含深情,看得出作者下了很大的一番功夫,也不宜多做點評。衛松疾也留意到了這些祭文,令他感到迷惑的是這些祭聯上的字跡竟讓他隱隱生出熟悉的感覺。他數了數,發現居然共有十一條。

“怎麽會多出兩條,按理說應該是九條才是,這時何緣故?”衛松疾詫異道。

蘇鏡笑道:“衛大哥你忘了麽,九歌除了你我皆知曉的那九篇外,尚有《國殤》和《禮魂》這二文。”

衛松疾頓時如夢方醒:“哦,原來如此,只怪我一心把註意力放在屈衡領導的九歌那九個人身上,竟忘了真正的《九歌》其實是由十一篇詩文組成。”他腦中一道靈光劃過,解開謎團的一把鑰匙已經浮現出來。

“我大概已經知道這其中的蹊蹺了。”衛松疾一臉自信,目光演變的更加銳利。蘇鏡知道他心中有了主意,也沒有過多追問其中的種種,和他閑聊起這些祭文的內容。

不知不覺中,眾人已經聊到二更時刻,臨別之際,廟祝送了二人一人一個罐粽。這是楚地的特產,蘇鏡也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粽子,好奇之下迫不及待地開始品嘗起來。

回去的路上,衛松疾一邊品食罐棕,一邊向蘇鏡講述楚地的人文地理,兩條瘦弱的身影游蕩在空曠的大街上,勾勒出一片安寧的圖畫。萬物聚靜,似在側耳傾聽,連霧氣也識趣地繞開,不忍打擾這對年輕男女的興致。

安陵城外的尚香谷地,早已整個浸沒在濃墨般的夜幕中,巡邏的綃巾衛三三成隊,不間斷地巡視每一處空地。在其中的一座營帳裏,燈火通明,陸機倒在床榻上,依舊昏迷不醒。這已經是第五天,少司命在他身上種下的劇毒絲毫沒有消散的跡象。盡管謝明月之前命仆人用盡各種珍貴藥材,但都無法阻止這位東吳文壇巨擘一步步邁向死亡。

這是謝明月第三次出現在病榻前,不同以往,這一回他信心滿滿,因為他帶來了一個珍貴無比的藥丸——玉鼎漱霄丸。他輕輕將藥丸餵入陸機喉中,點中身上龍池,玉枕兩處穴位,然後將他的四肢舒展開,擺成一個“大”子。漸漸地,陸機面上的浮腫開始漸漸消去,原本凝阻的血液也開始慢慢暢通。

謝明月坐在榻前,凝神觀察著陸機的一舉一動,口中喃喃念道:“陸機啊陸機,快些醒來吧,有些事情正等著你去一一驗證呢!”他嘴裏邊念叨著,邊掰開陸機的手掌,細細觀察,當視線停留在食指處一道細微的創口上時,他不禁倒吸了口冷氣。

他把陸機的手臂放回被褥裏,起身走出了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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