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感人的曲子！”衛松雪喃喃自語。

嘲風收起玉簫，神情淒楚：“君卿可戚戚，簫瑟何淒淒！還是這樣的景，這樣的聲，可惜故人卻已離去，孤人又為誰而鳴呢？”他深吸了口氣，緩緩道：“這是安陵北邊偏僻的一角，是我和阿贏當初游歷這裏時無意發現的一處世外境地，我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覓秀園’。在這裏，我們停留了一段時間，彼此映溪而坐，琴簫合鳴，真是一段令人難忘的歲月。”

衛松雪能聽得出話語中的哀慟之情，心中猜測眼前之人一定在想念那名叫做阿贏的故人。她很想說些什麽來安慰他，可是始終無法鼓足勇氣。

嘲風瞧見她那忸怩模樣，不禁覺得好笑：“你怕我做甚，我又不會吃了你！”他站了起來，躍到旁邊的一座巨巖之上，背部緊貼石面，閉眸不語，好似在休憩一般。

衛松雪的心稍微鎮定下來，對方既無敵意，也不必為自己平添壓力，船到橋頭自然直，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索性就豁出去了，不在胡思亂想，回覆自身體力才是當務之急。細細尋覓一下四周，竟然發現身旁不遠處早已疊了一堆的新鮮瓜果，似是為自己提前準備好的。

“若餓了的話，便拿這些果子充饑去吧！還有，你也看見了那片溫泉了吧，如果願意就把自己清洗幹凈吧，你現在這個樣子可不像個千金小姐該有的模樣。”嘲風故意在一旁打趣，表情依舊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衛松雪聽他這麽一說，低頭看了看自己，原本雪白的衣衫上都布滿了泥濘，臟兮兮的，狼狽極了，不由秀頰泛紅。她自幼生於閨中，好潔喜凈，平日裏身上看不到一絲的灰塵，如今這般模樣，連自己看了都覺得幾分害羞，而此刻旁邊恰好就有溫泉，令她萌生了洗浴的念頭。

她猶豫了片刻，擡頭看了看遠處的嘲風，後者正躺在巖石上紋絲不動，已經入睡。如此便沒了顧忌，當下躡手躡腳來到泉水旁，輕解羅衫，脫掉鞋襪，整個人浸入在這片氤氳的水汽中。

這裏的溫泉水質極佳，溫度正適，衛松雪浸潤其中，感覺全身的疲倦都消逝的無影無蹤，有一種說不出的愉悅。她極少出戶，只是聽自己兄長提起過溫泉之事，從未得見，如今經歷之後，才覺得有關溫泉能治百病的傳言果真不假。

片刻之後，嘲風緩緩睜開雙眸，一縷陽光射了進來，卻感受不到一絲絲的刺痛。無數次的冥想，無數次的回憶，依舊換不來一場相識的夢，哪怕是短暫的，是一場騙局，也至少是場美麗的騙局啊。

也許是覺得有些自欺欺人，嘲風對自己都感到幾分可笑了。他聳了聳，振作精神，視線向遠處拋去，卻發現不見了衛松雪的身影，定神之後，忽得隱隱察覺背後傳來步履。蒸騰的水汽中，緩緩走出一名白衣女子。

衛松雪沐浴完畢，此刻宛如脫胎換骨的仙女一般，皮膚白凈如同凝脂，青絲垂披好似柳葉，晶瑩的水珠掛在鬢角上亦已生光，更村得出一副美人出浴的醉人場面。

“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嘲風看得癡迷了，口中喃喃念起詩句，腦海中卻是浮現出三年前的一幕。同樣是在覓秀園，在這片溫泉，一名女子在這裏……

“不……阿贏她怎麽可能……不……”嘲風頭疼萬分，好像要炸開了一樣，整個人痛苦地蹲在地上，蜷縮在一團，渾身劇烈抽搐著。

衛松雪見狀不由慌了，不再顧忌眼前之人生分，上前關心詢問：“你怎麽啦……是不是生病了？”

嘲風面色慘白如紙，右手從懷中緩緩取出一張絲帛，遞給眼前的少女：“這個……你拿去……用綠綺彈奏它……快去……”後者不明所以接過絲帛，攤開一看，竟是一張琴譜，曲首名為“忘塵寰”。

雖不知他的用意為何，但眼下情況也不容她多想，當即便照他所說，盤膝而坐，十指靈巧撥弦。一首美妙的曲子應運而出。她自幼精通樂理，凡是看過的曲譜只需一遍就能牢記，眼前的“忘塵寰”同樣不在話下。

這是一首極為平凡的曲子，彈奏起來並無太大難處，只是在整首樂曲收尾時，出現了奇怪的旋律波動，高音不斷出現，顯得紊亂不堪，將先前營造出的和諧氛圍瞬間打破。

難道是自己的失誤，衛松雪心中疑惑，但她堅信自己確實是按照琴譜在彈奏，除非這首《望塵寰》的結尾部分被人可以修改過，又或者本來就是這般的結尾。不及過多考慮，越來越多的的高音開始如山河般決口而出毫無規律可言，難度陡然上升。

衛松雪額頭開始出現汗珠，十指不曾停歇，更加靈動，她對於樂理向來有一種異於常人的執著，越是難彈的曲子越是能夠激發自己的鬥志，即使上次雙手差點殘廢，也絲毫沒有動搖決心。

已到最後關頭，整首曲子音階出現了最為高潮的部分，為此，平時極少用到的琴弦部位也派上了用場，開始反覆的撫撥。就在這時，詭異的一幕出現了，綠綺的內部發出“咯咯”的響聲，好似齒輪活栝之類的機關在運行，兩根琴弦突然間應聲崩斷，琴身的一側彈出暗匣，一副褐色的絲卷赫然在目。

“這是……”衛松雪目瞪口呆，與綠綺相伴這麽多年，從來不知道這裏面居然藏有如此的玄機。反過身來再看看嘲風，情況較之先前更加嚴重了，整個人似乎受到了巨大的刺激，雙手開始胡亂揮舞，口中模糊不清地念叨著什麽，雙眸出現鮮紅的血絲，好像又回到了安陵湖畔時的瘋癲狀態，讓人看著不寒而栗。

“你……沒事吧……”衛松雪打了個寒噤，身體不由後退了數步。

嘲風猛地擡頭，倏地閃至衛松雪面前，用手掐著她的喉嚨，語氣惡狠道：“你這個騙子……你們都是騙子，騙子……”內心深處潛藏已久的憤怒如同火山一般噴薄而出，原本俊秀的面孔顯得猙獰而又可怕。

“你……咳咳……又變回去了嗎……”衛松雪用力掙紮，始終難以擺脫。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好像著魔了一般，十指間的力氣越來越大，粉頸上開始出現掐痕。

“騙子……去死……”嘲風的眼神中只剩下淩厲的殺戮氣息，決心要置眼前之人於死地。

衛松雪眼角掛著淚珠，窒息的滋味幾乎快要使自己昏厥過去。她不明白究竟是什麽讓這個原本溫柔體貼的男子變得如此可怕，難道先前所發生的一切都只不過是一場夢麽。她緩緩閉上眼睛，靜靜等待死亡的到來。

仿佛突然被什麽東西刺醒了一般，嘲風猛然察覺到了什麽，雙手開始慢慢松開，顫抖著靠近了衛松雪的眼角，輕輕拭幹了徘徊在那裏的眼淚。他的動作是如此輕盈和溫柔，宛如在安慰偎依在懷中的情人。

衛松雪覺得喉嚨上的壓力突然消失不見了，原本以為的死亡遲遲沒有到來，心中一陣迷惘，睜開眼那一瞬間，映入眼簾的就是嘲風那雙清澈的眼睛，原本的汙濁早已不在，唯有淡淡的平靜與憂傷。

“對不起……”嘲風後退數步，連連躬身道歉，他模樣拘謹，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讓人看了有些忍俊不禁。

衛松雪驚魂未定地整理了胸前被扯拉淩亂的衣襟，支支唔唔道：“真得……變回來了麽……別再嚇唬松雪啦……”

“是我失禮了！”嘲風有些手足無措，拾起了一旁的綠綺交給衛松雪，“把它拿上，我……送你回家把！”

衛松雪腦子裏面一片空白，“嗯”了一聲，糊裏糊塗地接過琴，整理一番系在身後，而那條褐色的絲卷也被藏在袖子裏面，心想或許哥哥能夠知道這東西的來歷。

“準備好了嗎？”嘲風彎下腰，做出一個背人的姿勢。衛松雪遲疑了片刻，牙關一咬，索性豁出去了，身體貼了上去。

嘲風深吸一口氣，大喝一聲，雙足點地，身形一躍而起，借著樹枝的彈力，在林間極速的穿行。

背後的衛松雪只覺得冷風襲面，像被刀子切割了一般，不禁下意識的把頭埋了起來。朦朧中，她感覺到了嘲風的體溫，那是一種正常人該有的體溫，很溫暖，很親和。

他是人，不是什麽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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