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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比鄰而建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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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行素將手裏的暖玉翻來覆去看了很多遍了。白慕熙兩度把玉佩塞到她的手裏,口吻似懇求又堅決, 她就該想到, 這塊玉佩不同尋常,今天仿佛是這塊玉佩掉出來了之後, 那群援兵才出手從衛崢和王述的手下救出了她和沈輕舟。而屋內正為師兄治傷的梅先生,也意味深長地問過這塊玉佩的來歷。

是它有什麽玄機麽?

伴隨著一聲低啞沈悶的吼聲, 柳行素的思緒被拽回來, 只見梅先生風度怡然地翩翩而出,“這位壯士不愧是習武出身, 底子好,傷也不重, 我替他清洗了傷口,換了副藥, 應該沒有大礙了。我留點藥膏給你, 一日抹兩次,晨昏各一次,不出十日便能好了。”

柳行素感謝了一番, 梅先生走下兩階, 又回眸溫然而笑, “不過,那位壯士既然不是姑娘你的……孩子的父親, 那傷口也不在緊要處,還是讓那位壯士自己擦藥吧。”

見柳行素怔了一下,他斂了斂唇, “可以當我沒說。”

說罷,梅先生便拎了一截下裳施施然下階走了。

柳行素走入房內,才發覺師兄已經趴在床榻上睡著了。

初春天氣冷,眼下又快到了傍晚,夜裏更冷得厲害,她拉了裏側的被褥來,替沈輕舟蓋上。掖被角的時候,手指恍然停住了。

這樣的事,向來是妻子給丈夫做的,她沒給白慕熙做過,她們共寢的時候,她總是睡得比他早,沒什麽機會替他蓋被子。說起來,她其實也沒盡過什麽妻子的本分。

針線女紅她不會,他喜歡下棋栽花,她也不會,他釀的酒天下聞名,她卻是個一碗倒,他看書的時候,她閑得發慌,會在後院練兩套槍法,偏偏他對武學又沒有興致……

柳行素苦澀地牽了下嘴角,轉身走入暮色映照下桃色的夕暉裏,一縷炊煙被風卷散了,蒼山碧色遠,老嫗搖搖擺擺地拄著一根手杖而來,“姑娘,我煮了點粥,過來吃些吧。”

柳行素頷首,緩緩地走下臺階,這會兒她才感覺到,因為今日跋涉的緣故,小腹墜墜脹脹的,她隱約抽動了一下眉角,下意識護住了肚子,老婆婆楞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柳行素有些不好意思,“對不住,打擾您了。”

她想婆婆一個人生活在深山老林不容易,她和師兄兩人來借宿,實在讓人為難。

老婆婆熱情地握住了她細細的一截腕子,“我煮了點肉粥,趁熱。”

正當柳行素捧著小碗喝粥的時候,門外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婆婆?”

柳行素心神一凜,下意識以為是追殺的人又來了,婆婆應答了一聲,在柳行素詫異的目光裏,她笑著讓人進來,一個年輕人拎著一籃子雞蛋和一條殺好了的魚便進來了,他穿著官府衙門的服飾,戴著頂冷藍色的官帽,腰間懸一把鑲著藍雨石的寶劍,但氣質幹凈而溫暖。

“婆婆家裏今日來客人了?”年輕人將東西放到桌上,對柳行素禮貌地點了下頭,“這是大人讓我拿來的。”

婆婆搖搖頭,“你們大人不是調任好久了麽。”

“他心裏記著您啊。”年輕人說罷,又想到了什麽,從衣兜裏翻出幾個瓶子來,“這個是大人托我給您的,跌打損傷的藥膏,您老人家一個人多有不便,有備總能無患。”

婆婆與他十分客套地寒暄,說完話送走了衙門來的年輕人,柳行素的粥也喝得差不多了,信口便說了一聲,“婆婆在衡陽,必定是受人愛戴的人。”

老人皺了皺眉頭,“其實我也想不透,我和老頭子在山裏住了許多年,以前也衡陽的大人也沒關心過。我只以為那是大人宅心仁厚,覺得我們夫妻生活不易吧,後來,老頭子死後,我想通了件事,老婆子我這輩子,怕是遇到了什麽貴人,自己都不知道。”

“嗯?”

左右無事,師兄也還睡著,柳行素想聽聽故事,老人活了六十餘年,即便只住在山林裏,閱歷見識想必也不是她能比的。

老人想了想,“我也記不得是多少年前了,我家裏來過一個年輕人。當時他們從南邊來的,說是經商,隊伍裏有個人被毒蛇咬了,命在旦夕,於是找到我們這戶人家,那時老頭子在家,便說,這附近有個隱居遁世的名醫,找到他或許有救。”

“後來,那個人救活了麽?”

老人搖頭,“他被我們這裏最毒的蝮蛇給咬了,送來的時候毒已經散到了五臟六腑,沒有撐住,後來還是死了。”

柳行素微微惻然。人命何其脆弱卑微,也許此時活得完完整整,下一刻又不知道在哪一處身首異處,所以她永遠不會喜歡突兀的離別。

“那個年輕人心地不錯,挑了風水好的地方,讓人厚葬了他的下屬。不過他的行程卻不得不耽擱下來,當時他們有二十幾個人,我們這兒沒有供給他們住的地方,他們便圍在院落裏邊席地而睡。那時候正是夏天,山林裏蚊蟲毒蛇都多,我怕他們也不幸,便讓人都擠在屋子裏睡,結果夜裏一個人被蜈蚣嚇醒了,後來那年輕人說,這樣下去不行,便讓他的人幫著我和老頭子,把這屋子的地基都擡高了。這屋子原本是建在地上的。”

柳行素也看出來了,而且隔壁的那間屋舍要更高些。

老人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老眼昏黃,一瞬不瞬地在想著那時候,老頭子還在的時候。

她和丈夫都好客,他們幫著擡高地基重建房屋,她和老頭便日日準備美酒好菜與他們共飲,少年人酒量好得令人稱嘆,千杯不倒,他舉止之間有股含而不露的威儀,不似一般富貴人家,老頭便尷尬地說道:“山林粗人,粗茶淡酒真是怠慢貴客了。”

“我倒覺得這酒美味,我對釀酒品酒,還算有些心得。”少年人笑起來,一雙眸子溫溫沈沈,清貴高雅,修長白皙的指扣在劣質的酒碗上,怎麽看卻都像是一副畫。可惜人是真跡,酒碗卻是贗品。

老頭的臉有點紅,也不知道是酒量上頭還是怎麽的,少年笑了笑,竣工了的手下走進來,“公子,我們待得也夠久了,是不是——”

少年沈吟了下,“再多留幾日也不防。”

老嫗見他們仿佛有急事,不敢留他們,但也不好趕客,一時不說什麽話。

少年也察覺到了,讓他那個下屬走了,才看著兩位,淡淡地笑了笑,這一笑,那雙原本蘊著幾絲淡薄冰涼的眸子溢出不少柔色,“老人家在世外桃源生活,一世一雙人,教人羨慕。”

他的腰間握著一枚暖玉,那玉質自是上乘,蕩著晶瑩的光澤。

老頭道:“公子是富貴人家,怎麽反倒喜歡——”

少年笑著搖頭,“人多了的地方,是非便多。這天下的是非,更多。我是個嫌麻煩的人。”

老頭楞了一番,揣摩不透這話的含義。

倒是老婆婆見他臉色溫和,手指撚著玉佩的模樣,有些少年人的赧然和柔情,便問:“公子也有妻室了?”

“嗯。”

他坦蕩而內斂地微笑起來。

這麽多日相處下來,兩位老人都覺得這個少年談吐不俗,人也心善,老頭正暗示他的妻子問得太多了,老婦人卻沒這擔憂,笑道:“公子的夫人,真是好福氣的。”

“她——”少年微微垂目,“她是個刺頭,也是個一根筋的傻姑娘。”

仿佛只有提到她的妻子的時候,他那雙猶如看透世情、冷漠而慈悲的眼眸能溢出熠熠的神采,溫柔似水,“其實我本來想,找個清靜的地方同她終老。雖然不知道她願不願意。不過老人家,若是我拉著她來與你們做個鄰居,你們會趕客麽?”

“這個——”兩人對望一眼,老頭搖頭,“自然不會,公子是貴人,來與我們做個伴兒,我們自然是歡喜的。”

老婦人也笑著應和,他們夫妻生活在一起很久了,一舉一動都盡看得出默契,雖有風霜鋪面,可那份真誠和執著,是彼此共有的財富,勝過萬金。

那是他最羨慕的。

少年微微一笑,轉頭便走出了門,吩咐他們的下屬們,在小屋旁再蓋一間。

那群手下個個納了悶兒,不解其意。

直到真的蓋起來,他們才知道自家公子可不是說說而已。

他們驚恐地看著他們素來養尊處優的公子,拎著一只木桶,在墻內生疏地糊著泥,起初動作笨拙生澀,可惜他人聰慧,很快找到了敲門,一面墻糊下來,平整結實。一個手下驚恐地看著他,“公、公子,你這是……為誰蓋的屋?”

“當然是我自己。”少年不以為意地一笑。

那人嚇了一跳,“這、這怎麽行?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呸呸呸,殿下,我們已經耽擱了這麽多時日了,再不回去恐怕皇上降罪,那可如何是好?”

少年太子放下木刷,頓了一下,他的目光掃過一堂,已經修葺得很有幾分模樣了,薄唇微挑,“下一次,我帶潺潺來見識。”

“……”

還是為了太子妃吧,殿下您可真是煞費苦心。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木樨當年從永州回來一段路上發生的事,手下是莫玉麒,那時候很多人還沒開始跟著太子,太子也是個很理想化的中二少年。

他沒有什麽偉大抱負,沒有什麽心機城府,想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保護他的潺潺。雖然很可惜。那樣的中二太子以後都沒有了。

PS:關於糊墻,太子在荊州露過一手,終於把這個細節補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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