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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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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成周走到院裏一角, 挽起袖子,打開井蓋,提了一桶井水上來, 用長柄木勺舀起一勺水, 舉在另一個空桶上面, 慢慢地倒,一註水線筆直而下。文玨搶著上去洗手, 文瑜也不甘示弱, 四只小手搶成一團,水花四濺。

文成周襕衫下擺給濺濕了一大片, 卻也不訓斥他們, 只笑嘻嘻地倒水, 看他們笑鬧。

倒是蘭姑從廚房裏端飯菜出來時瞧見他們鬧得不像話,停步講了文玨幾句:“二娘,你過了年已經十一了,又是阿姊,要讓著阿弟呀,看你們把相公的衣裳都打濕了。”

文玨嘟嘟嘴,瞧了眼文成周的襕衫下擺, 見真是濕了一大灘, 趕緊乖乖地把手縮回來, 抽出腰間的帕子把手上的水擦幹。文瑜其實也洗完了,只是與文玨鬧得正在興頭上才不肯停,見阿姊不洗了, 他隨便搓了幾下也縮回手,拿帕子擦起手來。

文成周又舀滿一木勺水,叫文玹過去:“你來洗。”

“嗯。”文玹點點頭,伸出雙手,他便往她手心裏緩緩傾倒井水。

井水十分清涼,文玹洗凈了手後擦幹,再接過他手中的長柄木勺,忽地笑了一聲出來。

文成周正卷高袖子準備洗手,見她忽然發笑,詫異問道:“你笑什麽?”

文玹舀了一勺水,慢慢往他手上澆著:“我以前從沒想過,堂堂相爺也會親自打井水,還舀水給我洗手。”

文成周輕笑道:“這位相爺不僅會親自打水,還會親自趕蚊子,親自糊窗戶紙……”他望著她微笑,“在這家裏,我不是相爺,我是你們的爹。”

·

他們洗完手回到堂屋,堂屋西側那間作為文家人用飯之處,蘭姑與一個小丫鬟正在往桌上擺飯菜。

阿蓮急忙上前幫忙,蘭姑便指點她碗碟要怎麽擺,文老夫人口味重,愛吃辛辣食物,文夫人卻不能吃辣,因此每餐都有幾個小碟子,裝著辛辣蘸料放在上首,靠近老夫人坐的地方。

飯菜擺好不一會兒,就見文老夫人拄著鳩杖,由阿梅陪著來了。

文成周與盧筱喊了聲“娘”文玨文瑜齊聲喊“婆婆。”文老夫人都笑著點頭應了。

文玹垂著視線沒吭聲,文老夫人也沒正眼瞧她,自去上首坐下了。

文成周眉梢微動,朝盧筱探詢的看了眼,盧筱眉頭輕蹙,朝他極輕微地搖了搖頭。

老夫人坐下後,眾人便跟著坐下,等老夫人動筷吃第一口,才跟著吃起來。

食不言寢不語,只聽碗筷輕輕相擊的清脆聲音。

文老夫人冷眼瞧著文玹,本想她是山匪養大的,多半吃相粗魯沒有規矩,沒想到她身不離凳,坐得筆直,一手端碗,一手提箸夾菜,也沒見她鼓著腮幫子大口吞飯,雖然嚼得快咽得快,卻絲毫不顯粗魯。吃菜也不是光挑著好吃的肉菜去夾,而是葷素兼備,真是讓人半分毛病也挑不出來!

盧筱笑瞇瞇地瞧著文玹吃自己做的飯菜,只覺心頭滿足不已。見她只夾自己面前夠得著的菜,便夾了兩塊燒肉放她碗裏:“吃吧,多吃點。”

文玹點頭稱謝。

盧筱見文玹吃得飛快,不久一碗飯就見底了,便殷切地問她:“再添碗飯吧?”

文玨難以置信地望著這個新阿姊,再低頭看看自己手中的碗,還有大半碗米飯呢,心裏奇怪看著不胖的阿姊,怎會是這麽能吃的樣子?

文瑜則是不甘示弱地挖了一大口飯進嘴裏,再塞了塊大塊的燒肉進去,小嘴差點拌不過來,噎得眼淚都快迸出來了才把這口飯和著肉艱難地吞下去。

文老夫人瞧見了,擔心道:“瑜兒沒噎著吧?蕓巧,快給他喝點湯。”

一旁的女使蕓巧趕緊盛了些湯給文瑜,讓他把飯順下去,一面小聲勸道:“三郎小口些喝,別急。”

文老夫人一直瞧著,見文瑜小口喝著湯,慢慢順過氣來了,才放心下來,笑罵道:“猴急什麽?毛毛糙糙的!慢慢吃就是了,沒人跟你搶。”

文玹咽下嘴裏飯菜,將碗筷放在桌上,輕聲說了句:“我吃好了,爹娘慢用。”

盧筱只怕她是聽見老夫人最後那句話多心,又怕她初來乍到不好意思多吃,便微笑著去拿她的碗,一面道:“再添碗飯吧,吃得飽飽的才能長高呢。”

文玹伸手擋著碗,搖搖頭:“娘,我真的飽了。我方才已經吃過一碗羮了呢。”

其實她胃口算不上大,更是比不上小酒那半大小子永遠吃不飽,但在山寨裏的大半年,吃飯的速度提升得飛快,原因無他,在寨子裏只要吃得慢些,好菜好肉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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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文成周起身,想叫文玹去書房敘話,剛叫了聲:“玹兒……”就聽文老夫人道:“兒啊,為娘有話和你說。”

文成周答應了一聲,轉頭朝盧筱看了眼,盧筱便笑著拉起文玹:“今日奔波了一整天,累了吧,我帶你去後面歇息。”又朝著想幫忙收拾桌子的阿蓮招手道,“你也跟我來,初來這家裏,不忙著做什麽,先把地方認認。”

文府前後共兩進的院落,內院中央長著一株有年數的老海棠,黑漆漆的樹皮,枝幹虬結。

北面三間正房兩耳房,是老夫人住的屋,照料老夫人的阿梅就住一側的耳房裏;東廂三間一明兩暗是文成周夫婦所居;西廂則住著文玨文瑜兩姐弟,照看他們的女使蕓巧、麗娘住在西廂南側的耳房裏。

家裏另有兩個侍女念夏與詠夏,使喚小廝來升、來正,車夫於伯以及在廚下幫忙的於嬸。念夏詠夏平日睡在外院南面的倒座房裏,於伯與於嬸、來升、門子則住在東南角的倒座房裏。

就這點地方與這麽幾個人,沒一會兒盧筱已經帶文玹與阿蓮走了一遍,也把人都認了一遍。

沒有姨娘,沒有通房,文玹對文成周的好感又增加許多。

這丞相府邸還真是不大,和她被軟禁在汝州州衙後面的小院差不多,是連梁知州都看不上的兩進小宅院。

文老夫人還說她來認親是貪圖富貴,文玹看看這一眼瞧得到對面的小院,心想這真是從何說起啊!

·

盧筱帶著文玹來到東廂。

東廂與北正房三間一樣也是一明兩暗的格局,中間為堂,兩邊各是臥房,盧筱引著文玹來到南側臥房,說道:“今後你便住這裏。阿蓮和蘭姑一起住,就在南面這一側的耳房,也方便你有事叫她。”

文玹環顧四周,臥房雖小,卻收拾得整潔幹凈。房間裏擺著一面七成新的屏風,四扇屏門上面繡著鯉魚戲水的花樣。

繡屏後是張式樣簡單的架子床。盧筱帶著她在前院後院認地方的時候,蘭姑與詠夏已經在床上鋪好嶄新的的被褥,這會兒正在掛床幔子。

盧筱道:“你也瞧見了,家裏就這麽幾間屋,西廂給二娘和三郎住了,你便委屈些,先與我們住一起。”

文玹微笑道:“娘說哪裏話,這怎麽算得上委屈?”

盧筱又歉然道:“你今日才來,這房裏空蕩蕩的,也沒幾件家什用具,今晚先這麽臨時過著,明日我再去買些床榻架子等等,回來添置上。”

文玹搖頭:“是我來得突然,再說這房裏也不缺什麽,不用再破費去買新的。”

她方才在這家裏兜了一圈已經發現,以文成周如今地位而論,照理該是高門大院,文家日子卻過得頗為簡樸,只能算是中等偏上的小康之家,怕是文成周雖位極人臣,俸祿積蓄卻並不太多,亦無其他“額外”收入,又或是他的俸祿另有他用,文夫人平日持家怕是得精打細算才行。

她今日一來,加上阿蓮已是多了兩張口吃飯,若是再去添置家具,就要有更多額外支出了。

盧筱聽她這麽說,覺得她懂事的同時,也覺察出一份疏離與客氣,心裏不禁又有些難過,伸手將她拉到自己身前,低頭看著她柔聲道:“玹兒,這裏是你自個兒的家,別和爹娘客氣,想要什麽,缺什麽都盡管對爹娘說。我們雖不是大富大貴的人家,你們三姊弟平日的衣食用度還是充裕的。”

文玹默默點頭。

盧筱忽然笑了:“你是看我們家院子小,覺得家裏用度捉襟見肘,難以為繼麽?”

文玹被她說中心裏想法,有些意外之餘,急忙搖頭否認。

盧筱笑道:“這院子還是我們剛來京城時租下的,那時候你爹還是舍人,年前剛受封觀文殿學士,俸祿才跟著水漲船高。且你爹和我都覺得,身外之物夠用就行,院子雖小,住著倒也挺方便,也就沒急著去找大些的宅院。你放心,該添置什麽娘都會安排,不會讓你們姊弟吃苦,也不會死撐面子胡亂花用。娘還想給你們姊妹倆多攢點嫁妝呢!”

文玹亦笑了,還真是她想多了。

盧筱摸摸她的頭,溫言道:“這樣吧,明日你跟娘一起出門,買什麽你自個兒選,也能順你的心意。”

“好。”文玹答應了。

盧筱與她說了這會兒話,見蘭姑與詠夏已經布置完床榻,便道:“時候也不早了,你沐浴後便早些歇息吧。”

文玹沐浴後,打發阿蓮去休息,自己一個人在床上躺了會兒,卻無甚睡意,索性坐了起來。

她的臥房西側朝著院裏的方向有扇窗,她走過去輕輕推開,便瞧見了小小庭院中央的那株老海棠。一彎瑩白中帶著淡淡杏色的新月升起,正掛在老海棠剛綻放春芽的枝頭上。

僅僅半年前她還在山寨裏做她的少當家,除了爹爹外沒人知道她是女子;

就在三個月前她還在逃亡,被官府通緝著追捕著,想方設法地隱藏身份,又要努力謀生。

如今她卻在東京城內一座質樸無華卻寧靜祥和的小小院落裏,成為當朝左相的長女,不用再費心掩蓋什麽,只需考慮第二天去添置些什麽新的家什用具來布置房間。

這一世,她的人生變化還真劇烈。她身邊待她極好的人一個個的離開了,卻又有新的人相見相識,也都對她極好。別說文相與文夫人,就是阿蓮也待她忠心耿耿。

文玹嘴角帶起淺淺微笑,一想起阿蓮還是當初孟裴找來看著自己的,不由得她不感慨。

起初她對於孟裴如此安排滿懷戒心與不滿,可到了今晚,她終於能靜下心來回首往事,審視今朝,她忽然意識到,若非文相文夫人都是如此慈和又開明的人,若是這家裏全是像文老夫人那樣,用陌生與疑忌眼光打量自己的人,阿蓮就會成為她身邊唯一一個能說得上幾句貼心話的人了。

若非他寫的書信,若非他著人找回來的小棉被,文夫人不會那麽快,那麽容易地認下自己。

而若非他帶著自己去懷志書院看過,讓她對文成周有了一份仰慕之心,也許今日文老夫人指斥她是假冒的文玹時,她就不會忍氣留下來等文成周回家,甚至可能在小酒第一回 來找她的時候就和他一起離開了。

不管他懷著怎樣的初衷,沒有他的這些作為,她不會在這裏,她甚至沒有命從那泥石崩塌的廢墟下逃出來。

她欠下他一個很大的人情。

·

孟裴也不知今夜是怎麽了,回到了王府家中,躺在熟悉的臥床上,卻反而輾轉難眠。

時當初春季節,夜裏並不熱,反而有些微涼,但他輾轉反側多了,竟有些微汗,索性掀被起床,走到窗前,推開窗戶透透氣。

夜深了,墨玉般明凈透徹的夜空中,一彎新月如鉤,帶著杏酪般淡淡的乳黃,將柔媚而清淺的月光灑向夜色下的庭院。

春夜晚風輕拂他的鬢發,風中有淡淡的香氣逸來,是瑞香開了花。

比起牡丹的端妍富貴,梅花的清麗絕艷,瑞香看起來小小的團團簇簇,實在是種平淡無奇的花,但其香味卻獨特而濃郁。

孟裴在窗前立了許久,終於將心靜了下來,合上窗,躺回臥床之上。

·

文玹立在窗下思緒飄搖,忽而聽見外間有人進來,是文成周的聲音:“筱娘。”

盧筱迎了出來,文成周看了眼南臥房緊閉的房門,輕聲問道:“她睡了?”

盧筱點點頭:“睡了有一會兒了。娘對你說什麽了?”

文成周又看了眼南臥房的門,只平靜道:“進去再說。”

傳來房門輕輕開合的聲音,隨之,這春夜又覆歸寧靜。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表示聽到了加更的聲音,本章加肥加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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