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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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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沈天, 沒有烈日卻也悶熱,怕路上會下雨,姜霸王一早牽馬去地頭吃草, 她也跟著春嬸她們在地裏拔了大半個時辰的花生,等馬吃飽肚子, 她才牽著四匹馬往回走。

歆蓮三姊妹也把行李收拾好了, 來時帶了一馬車,回去時人手就一個包袱,衣裳和手帕都被她們送給了村裏交好的夥伴, 包袱裏裝的就幾身貼身衣裳和鞋襪。

姜霸王回後院抱了抱小孫女,見三個侄女開門出來, 她問:“收拾好了?那咱們這就走。”

歆蓮嘟起了嘴,不情不願地往出走。

姜霸王只當沒看見, 利索地翻身上馬,村裏這會兒沒什麽人,老的少的都在地裏忙活,路上只有散漫的雞鴨, 馬蹄都要踏它們頭上了, 它們才慢悠悠讓路。

村頭的小院, 木氏在院子裏搓衣裳, 聽到馬蹄聲在門外停了,她濕著手快步出去,“嬸子,妹子,你們這是要回去?”她看到了馬背上的包袱。

姜霸王只是路過看到大黑子跟它聊了兩句, 本來都準備走的, 見狀只好下馬聊幾句:“她們姊妹幾個過來住的有些日子了, 家裏的老人想孫女,讓我來把她們帶回去。”

“吃了晌午飯再走啊,嬸子你們晌午到我家吃飯,我這就燒火,晌午飯吃早點也不耽誤時辰,你們騎馬跑得快,指定能在天黑前進城。”木氏熱情留客,手在衣擺上蹭幹就要過來拉人,“你們進屋坐,我娘待會兒就回來了。”

姜霸王對這種熱情簡直頭皮發麻,她趕忙說:“我們去鎮上吃,阿石跟小柳交代了的,讓我們去魚館吃了飯再回去。”說罷就翻身上馬,“你忙你的,我們這就走了。”

馬蹄踏過揚起一片灰,大黑子歪頭瞅馬跑遠了,打個哈欠又臥回棗樹下睡覺。

“回院子裏睡,也不怕毛辣子掉你鼻子上了。”木氏踢了踢它,趕它進院子了她也坐水盆邊繼續搓衣裳。

“我表嫂的娘家人都好熱情的,”歆蓮迎著風瞇眼說:“她們家裏人要是在村裏碰到我們,次次都喊我們去她家吃飯。”

“我表嫂的姐姐頭次見我們還送了身衣裳當見面禮,除了衣裳還配兩方同色的手帕和發繩。”歆丹在一旁補充,“她們一家都是溫和實在的人。”

“我表哥最有福氣,他有次說想吃丈母娘蒸的餃子,隔天他丈母娘就送了一鍋來。”歆蓮咂嘴,她都有些嫉妒她表兄了,啥便宜都讓他占了,在鄉下過的好逍遙。

姜霸王騎在馬上回頭望,楊家莊已被遠遠甩在身後看不見,她看了眼天,心想阿石要不是砸出那一板磚,如今這個造化就與他無緣了,可見人還是要多行善。

馬匹進鎮離晌午還早,姜霸王問三個侄女要不要現在就去吃晌午飯,不吃就直接出鎮離開。

“去,這次離開,下次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來。”歆蓮驅馬拐道往魚館走。

這會兒買蛋的客人少,只有程石在攤子邊守著。楊柳在後廚看廚娘刮魚糜摔打魚肉,魚頭和取了魚糜的魚骨架油煎再熬湯,旁邊另一個爐子上燉著母雞湯,魚丸銀絲幹貝湯的湯底是魚湯混了雞湯再煮幾滾,故而才湯濃味香回味悠長。

姜霸王她們過來時湯還差了些火候,楊柳讓她們坐下等等,誰知她婆婆就拎了砍刀去劈柴。

“娘你坐下歇歇,柴有人劈。”楊柳勸。

“我多動動,待會兒多吃點。”姜霸王頭也不擡,一砍刀揮下去木柴四分五裂,她滿意點頭,還很有經驗地指點劈柴工如何使力最輕松。

楊柳:……

後廚開始剁餡兒準備包餛飩,屋裏屋外都是刀剁在木頭上的咚咚聲,食館外來了客,楊柳洗幹凈手出去招待客人。

“哪個是雙黃的鴨蛋?老板你給我挑幾個,我孫子愛吃蛋黃多的鹹鴨蛋。”楊柳還沒走出去先聽到了阿婆的說話聲。

“我也分不清哪個鴨蛋有兩個蛋黃,你選個頭大的拿吧。”程石在筐裏挑挑揀揀,不住詢問:“這個行嗎?這個呢?這都是人家選過幾輪的,老人家你要是想買雙黃蛋,下次就早些過來,我們辰時初開門擺攤。”

楊柳揣著手走到程石旁邊看著,鹹鴨蛋上糊的有黃泥,她不想沾手,探著脖子指角落裏的兩顆蛋說:“拿這兩個,這兩個蛋兩頭長,估計是雙黃蛋。”

程石轉手拿起放草兜裏,見老阿婆猶豫,他道:“這是我媳婦,這事你信她,她眼光準。”

老阿婆聞言不再多說,解開荷包數銅板遞過去,臨要走了,她朝魚館裏瞅,“你們食館可還招夥計?”

程石擺手,“人夠用了。”這些天不少人上門問還招不招人,其中有個滿臉肥肉的廚子,他模糊記得好似是八方酒樓的,以前送雞鴨過去時打過一個照面。

“東家,東家太太,我姑母讓我來問你們要不要吃餛飩,要是吃她就多煮兩碗。”食館裏跑出來個小丫頭。

“我不吃。”楊柳看向程石,“你餓不餓?”

“我也不吃。”

“那我去給她說。”小丫頭又顛顛跑進去。

“哎,回來。”楊柳忙喊住她,把筐裏剩的鹹鴨蛋連筐一起遞給她,“洗幹凈煮熟,待會兒給我婆婆帶上,她們路上餓了吃。”

於是姜霸王吃飽出來手上就多了個提籃,二十多個鹹鴨蛋滿當當堆在裏面,她騎上馬把提籃抱懷裏,垂眼說:“我們走了啊,你們在家忙歸忙,要註意身體,田裏地裏的活兒忙不過來就雇人幫忙。”

“好,你們路上慢著點。”程石走出檐下送了送。

筐裏的鮮蛋和鹵蛋賣完,他跟楊柳也收拾東西準備回去,天色陰沈沈的看著要落雨,程石回去還要把地裏曬的花生往回拉。

田野上空蜻蜓低飛,細蚊一團又一團,回去的路上程石在路中間看到一條踏扁的死蛇,筷子粗細,血還沒幹,估計就是過路時喪生在馬蹄下。程石喊楊柳指給她看,“應該就是娘她們去鎮上時騎馬踏上去的。”

路兩邊是麥地,割了麥後少有人來,可能就是哪個草窩裏的蛇蛋孵化了,小蛇跑出來了。楊柳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看了眼天色說:“趕緊回去,這場雨估計要在傍晚落下來。”

村裏已經忙活開了,家裏有牛有驢的都用上了,曬幹的花生往木架子車上堆。沒牛沒驢的就是人拉車,男人在前面拉,女人跟在後面推。小孩們拎著籃子在地裏撿落花生,不然一場雨落下來,這些花生發了芽就糟蹋了。

坤叔在程石回來之前就喊了山上的老夥計下山幫忙,家裏的木架子車都推到了地裏,程石到家後把車裏的筐桶拿下去也趕馬去地裏。

“你等等我,我也去,我進屋拿塊兒頭巾。”楊柳喊。

“你不用去,你留家裏陪孩子。”

等楊柳包了頭發跑出來,門口哪還有人,她跺了下腳,也匆匆忙忙往地裏跑。大白天的,青鶯不執著非要爹娘抱,奶娘和保母能哄好她。

地裏的花生一車車拉回家堆在墻根,這時候就是搶收,吃飯反倒成了不緊要的事。春嬸跟劉嬸隨車回來,手腳麻利地燜一大鍋幹飯,切了豬肉混著蘿蔔青菜燉兩盆,大家囫圇填飽肚子繼續去地裏忙活。

天色越發暗沈,田間地頭尋食的鳥雀也都歸了林,趕在落雨前,地裏曬的花生都拉了回來。但這還不算完,程石搬了木梯爬上花生垛,由坤叔他們在下面用木叉叉了陳年稻草遞上去,他把稻草蓋在花生垛上,這樣淋了雨也多是被稻草吸收了,等天放晴把稻草掀下來,下面的花生還是幹的。

“今年再忙活最後一年,折騰死人了。”程石連聲叫苦,想想之後還要摘花生,他渾身都沒勁。

“怎麽?明年不種地了?”坤叔大驚。

春嬸、雷嬸和劉嬸也皺眉看向他,種地累歸累,但住鄉下不種地還有什麽意思?就像這些天拔花生,大家夥一起出力,坐地裏拔著花生說著話,多熱鬧。

“不是不種地,是不種花生了。”程石給他們掰算,“入冬剝花生,開春犁地刨坑丟種,夏天苗深了要鋤草,入秋了要拔花生摘花生,一年到頭這鬼玩意兒都離不了手,麻煩死個人。”

這是不缺銀子的人的想法,花生能榨油能炒菜下酒,花生秧能餵牛餵驢子,花生殼還能當柴燒,價比稻子麥子的價還高,農人多是情願多種花生的。

不是不種地就好,坤叔和春嬸他們松了口氣,繞著三垛花生轉了一圈,見蓋嚴實了才回屋燒水洗澡。

“劉嬸,晚上別做飯了,我們待會兒坐馬車去鎮上吃。”楊柳開口,“今兒也讓你們忙累的不得了,去吃頓好的補補。”

“好。”坤叔第一個響應,吃多吃少無所謂,人老了就愛這種熱鬧。

“老劉頭他們沒下地拔花生就不帶他們,讓他們先餓著,我們吃完了再打包幾個菜給他們帶回來。”春嬸拉住劉嬸,“你可不能為給他們做飯不過去,晚個半個時辰不會把你老頭餓出毛病。”

劉嬸笑著點頭,“行,我去,你松開我,我回去換身衣裳。”

楊柳在他們給花生垛蓋稻草時已經洗好了澡,她抱著青鶯往村頭走,打算喊上娘家人一起去鎮上吃飯。

“都要下雨了,我們不去,就在家裏吃。”楊母看了眼天。

“就是下雨才清閑,有馬拉車又不讓你們走路。”楊柳不跟她娘啰嗦,轉過身說:“你們趕緊換身幹凈衣裳,我這就去借木篷車,待會兒馬車套好了就來接你們。”她家目前就三輛帶頂的木篷車,回來時還要捎上魚館裏做活兒的人,還要再借兩輛。

割草餵馬,提水飲牛,打掃木篷車,人都到齊了把狗趕進屋鎖上門,交代鄰居幫忙留著心,一家老少坐上馬車動身了。

還不到做晚飯的點,天色烏壓壓的幾乎看不清人,婦人站在門前大聲咕咕喚雞,男人拎桶挑水,趕在下雨前把家裏的水缸倒滿,見一行五輛馬車要出村,他們駐足詢問:“天都快黑了,馬上要落雨,你們這是要去哪兒?”

“接魚館裏的人回來,順便過去吃頓飯,也不用開火了。”程石答。

到了村頭接上楊家人,出村了碰到個小丫頭背著背簍,程石喊住她:“誰家的丫頭?天都黑了你跑出來幹嘛?趕緊回去。”

“我去給兔子割簍草,我養的兔子下崽子了。”

“割草你去村前的地頭割,別出村。”楊柳探出車窗,這丫頭看著也迷迷瞪瞪的,天都黑了還敢一個人往外跑,她繼續說:“兔子也吃花生秧紅薯藤,你隨便去誰家地裏割幾條紅薯藤就夠了,下雨了就餵兔子吃花生秧。”

“我家菜園就有紅薯藤。”小丫頭立馬蹦蹦跳跳往村裏跑。

“這丫頭也是長了個虎膽子,她家裏人也是心大,馬上要下雨了也不拘著孩子。”下雨天蛇好出洞,咬到了可不得了。春嬸往外瞅一眼,楊家莊靠山,木盛草茂,要是有那存了壞心的,逢著刮風下雨天把丫頭拉進山,就是叫破喉嚨也沒人聽見。

馬車裏掛著一盞燈籠,隨著馬車的顛簸,昏黃的光暈在車壁上晃悠,青鶯躺在她娘的腿上,眼不眨地盯著燈籠,光暈晃到她臉上時,她樂得咯咯笑。

走到半途,車頂上響起雨點的劈啪聲,程石把腿縮進蓑衣裏,盯著前方的路說:“下雨了。”

“下雨了,等天晴了就能割稻子了。”楊老漢的聲音從車尾傳過來,“今年麥子不成器,秋稻還成,每逢幹了就落點雨。”

“老哥你家今年種了幾畝水稻?”坤叔大聲問。

“八畝多。”

“那是挺不少。”

雨點越來越密,雨水打濕了馬鬃毛,它們歡快地搖頭甩尾,這段時間忙著開食館忙著收花生收豆子,好久沒給它們洗澡刷毛了,在雨中疾跑的感覺看著就是痛快。

馬車從野外闖進鎮,像是跨出深山走進了鬧市,路兩邊的房屋燈火通明,人影落在窗紙上,說笑聲逸出墻院。木窗吱呀一聲,臨街的人開窗往外看,馬車已經拐了彎看不到影。

下雨天食館的生意也沒受影響,程石先下車撐傘給楊柳和孩子遮雨,他們一行人走進門,大堂裏吃飯的人一靜,認出人了笑出聲:“這下雨的晚上你們怎麽還過來了?我還當是進山匪了。”

“跟你們一樣,不想在家開火,就來鎮上吃飯了。”楊柳玩笑,她輕拍著左右四顧的小丫頭往後院走。

魚館裏一步一個燈籠,亮堂如白晝,程石把人安頓好了又趕馬車去悅來食館,不一會兒提了四個食盒回來。有魚有肉,上午沒吃到嘴的魚羊肉餛飩也進了肚,末了喝上一碗溫熱的雞湯,身上的筋骨都松懈了下來。

最後一桌食客離開,屋外的雨勢也小了,春嬸她們幫忙收盤子擦桌子掃地,合力把大堂和包間打掃幹凈,後廚也收拾幹凈了。

“走嘍,回家。”坤叔站在門前喊。

一盞盞燈籠暗下來,到了最後只剩門口的兩盞,楊柳坐上車從保母那裏接過孩子,見這丫頭還睜著大眼好奇地到處瞅,她扭頭問她嫂子:“豆姐兒可睡了?”

“睡了,吃飯那會兒就睡了。”

“我家這是養了個夜貓子。”楊柳點了點青鶯的額頭。

馬車出鎮,人聲一瞬間退了去,雨絲細了,敲在車頂上的聲音極輕,馬蹄踏在稀泥裏的咕嚕聲都清晰可聞。車裏沒人再說話,慢慢的,有人在蛙鳴和馬蹄聲裏閉上眼打瞌睡,頭一點一點,磕在車壁上瞬間清醒。

馬車裏傳出一聲輕笑。

“笑什麽?”程石問,大半夜的突然來一聲還挺瘆人。

“沒什麽。”楊柳換了個胳膊抱孩子,這才發現小丫頭也睡著了,她輕聲問:“停雨了?”

“還在下,很小。”

進了村,雨也停了,馬車在村頭停下,大黑子在門內汪汪叫,急著要出來。

“別叫別叫,給你帶骨頭了。”楊老漢掏鑰匙開門。

“我們也從這兒下去,走幾步路就到了。”夥計和打雜的幾人跳下馬車。

“天不早了,回去了洗洗趕緊歇著,明早不管下不下雨都還要去鎮上。”程石交代,“駕”了一聲,馬擡蹄往西走,後面的馬不用人驅使也慢悠悠跟上。

到了家門口,屋裏的狗幾乎要撞破門出來,野貓也聞著味喵喵叫著跳上馬車,春嬸抖破個油紙包,把打包回來的魚頭倒臺階上。

“回來了?”一墻之隔的蔣家有人說話,“可真夠晚的,我都睡一蒙子了。”

門環“嗒”的一聲響,狗沖了出來,蹦著往人身上撲,狗屁股都要扭脫節。

程石匆忙朝隔壁應一聲,把泡爛的餛飩和雞骨頭倒狗盆裏,“紅薯,過來吃飯。”狗嘴忙上了才消停。

“孩子睡了,我先抱她回後院。”楊柳說。

“我們也走了,那三個老家夥估計都還餓著肚子。”劉嬸提著食盒,走了幾步又轉回來讓人給她提盞燈籠。

安頓好牛馬,程石伸了個懶腰,進屋準備關門發現院子裏少了兩只狗,他扶著門懶洋洋地喚狗。

“估計是出去拉屎了,你回屋吧,我待會兒去鎖門。”坤叔在屋裏說。

“那你可別忘了,對了,今兒下雨你的腿還疼不?”

“貼了膏藥好多了。”

雨打落了桂花,後院裏的香味淡了許多,墻邊的大碗菊的淡香顯露了出來,清苦的味道,醒腦又安神。

程石過去掐了兩朵,連帶著水珠一起帶進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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