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七十八章

關燈
楊柳嘎嘎了兩聲, 仰起脖子的兩只鵝歪了歪頭看她,它倆不知死到臨頭,又趾高氣昂地拍打翅膀, 對著灰溜溜跟在人後的兩只狗大叫幾聲。

的確很是張狂,養在山裏養野了, 長著一副賊膽不知尊卑高低, 更不知人臉色。

“只有冬天吃鵝肉的,哪有夏天燉鵝肉鍋子,你也不怕上火了。”春嬸掏出鑰匙開門, 說:“我待會兒給趕回山裏,打個幾次就不過來了。”

坤叔把牛和馬牽回馬廄牛棚, 撇過眼拿起鞭子朝鵝身上甩兩鞭,趕著它倆往山裏去, 不給程石拿刀的機會。鵝這玩意兒本就是個不服輸又膽大好鬥的性子,放養在山裏又不看人臉色吃喝,更是不知眉眼高低,過路的老鼠、蛇、黃鼠狼……遇上它們只能夾著尾巴逃, 霸王當慣了, 會把人放在眼裏才是奇了怪。

“半年大的鵝還是個嫩鵝, 肉也不好吃, 算了,就當養個取樂子的玩意。”楊柳進屋把雞蛋籃子放桌上,對男人說:“再養幾天看看,就像春嬸說的,打幾頓或許就不來村裏了。”

怕有野貓來偷吃魚, 逮回來的魚都放在屋子裏, 半人高的浴桶裏裝著堰裏的水, 魚倒進去一陣響亮的拍水聲,隨著腳步聲出去,門關上了它們才安靜下來。

程石把明天要帶去鎮上的松乳菇和鴨蛋先稱好放筐裏,拿竹筐時看到一籃子葡萄才想起來還要釀葡萄酒。

“你們泡糯米幹啥?又釀酒?”春嬸在廚房問,“已經淘洗幹凈了?那我現在就給燒火蒸上?”

“行,糯米蒸好了再做晚飯,夏天天黑的晚,晚飯吃晚點也沒事。”程石一手提籃子一手拎高凳到棗樹下,這棵棗樹不如楊家門外的那棵棗樹年歲久,但也算枝繁葉茂,枝頭掛了好些青棗。

楊柳拿了木盆出來,兩人對著坐開始擠葡萄。

夕陽綴晚霞,酷熱消散,山風陣陣,傍山依水的村落早晚氣溫宜人。村裏的雞鴨歸家,伺機等候的鳥雀搶奪了撒在地上的碎谷子,心滿意足地趕在黑夜降臨前入林歸巢。枝頭搖晃,碎羽和樹葉打著旋飄落。

程石接過快掉進木盆裏的兩片棗葉,隨手扔在地上,一手擠了葡萄餵嘴裏,見老頭甩著胳膊進來,舉著葡萄皮示意:“來吃葡萄。”

“我不吃,吃不慣。”坤叔先去廚房看一眼,見菜筐裏有青瓜,他拿一個放水裏涮涮,拎著椅子走過去,“這是要做葡萄酒?”

“嗯,也不知道能不能成。”程石遞了串葡萄給他,“別舍不得吃,自家種的又不是買的,葡萄又多,不用你省著讓給我們吃。”

老頭年輕走鏢的時候還喜歡吃果子蜜餞瓜子,老了牙口不好,又酸又甜的他吃了不得勁,他接過葡萄擠掉皮丟木盆裏,擺手說:“吃不得,牙口不行了。不過我能喝酒,釀好了多讓我喝兩杯。”

楊柳露出笑,去年的羊桃果酒多是被她跟坤叔喝了。

“鵝趕回山了?不讓殺你們就註意點,看見下山往村裏來就打。在西山腳發厲害是在自己的地盤無所謂,進村欺狗攆雞啄小孩,把村裏人惹惱了,趁咱家沒人,脖子一揪就進別人家的鍋了。”程石交代。

“我明天放牛的時候註意點,春婆子你也是,別再私底下給它們加餐。”坤叔沖廚房說,類似鬥雞,看膽大好鬥的鵝氣勢洶洶追貓攆狗,只要不是三四歲拎不起棍的小孩,其他人都能當個樂子看。有些人,就比如悶不吭聲做飯的那個,不就是覺得好玩才餵菜餵水的。

過了片刻,老頭又說:“要是它們性子好點我也想養兩只在馬廄裏,鵝比狗警惕心還強,有個動靜它們就嘎嘎叫。自從山裏的鵝能管事了,老趙頭夜裏起夜都少了,聽到鵝叫才會出去看看。”

楊柳:“那明年你養兩只小的,從小養在人身邊,性子估計好些。”

老頭沒說話,他看上這兩只了,腦子不大心眼不小,他琢磨著訓段日子看能不能再長點心眼。

天邊的晚霞不知不覺褪了色,月色籠罩著小院,葡萄混在粘稠的糯米飯裏,木盆蓋上竹簾放外面晾著,燃著燭火的前堂坐著吃飯的人。

碾碎的酒曲撒進酒糟,拌勻舀進陶罐,楊柳洗幹凈手用油紙先封住罐口,朝隔壁喊:“坑可挖好了?我這邊完事了。”

程石踏進坑裏,比了下高度,扔下鐵鍬往偏院去,“差不多了,我搬過去試試。”

葡萄酒釀的少,他一個人輕輕松松就把陶罐抱了起來,楊柳跟在後面撿起壓頂的青磚跟上。

……

黃傳宗一直等在家,聽到巷子裏響起敲門聲和說話聲,他耐著性子等了等,等自家門敲響他才快步過去,繞過影壁了才慢下步子。

“來了?今天挺早啊。”他開門先打招呼,餘光一閃,看到臺階上光鮮亮麗的婦人一時怔住,目光從上掃到下再回到臉上,模糊記起昨天那個灰撲撲不起眼婦人的模樣。

程石上前一步擋住楊柳,直言問:“好看嗎?我媳婦。”

楊柳抿嘴盯著他後腦勺,簡直是……

黃傳宗拱了拱手,撇開眼道歉:“冒犯了,無惡意,只是難跟昨天的人對上,一時詫異。”他推開門做個請的手勢,“進屋坐坐喝杯茶?”

“不了,我還是昨天那個答覆。”程石把三條魚和十個蛋遞給他,“魚四斤三兩,合計一百四十四文。”

黃傳宗差人打聽過他的事,自然知道他背靠長風鏢局,吳德發那個黑矮子惹到他喪了命不說,現在吳家飯莊的生意也一落千丈。所以被拒絕了他也沒變臉色,等奴仆接過東西了,他好言好語地說:“聽聞楊家莊依山傍水風光不錯,改天我過去,還望程老板能許我登門。”

“有客不嫌農家寒酸,自是歡迎的。”

人走了,黃傳宗沒立即進門,他站在門外看程石去給另一家送菜,目光不由自主移到一旁的小婦人身上,也是好笑,他是第一次見穿金戴銀著花色羅裙走街串巷賣菜的。

“東家……”門內又走出來個男人,他盯著桶裏擺尾的魚,“就這麽算了?”

見程石回過頭,黃傳宗回個笑,隨即轉身進屋,在大門闔上的吱呀聲中說:“再想想其他的法子,有錢有閑有靠山,不能用下三濫的招式。”

……

隔了兩天,程石在堰裏撒網的時候聽到沸反盈天的鵝叫,一大群鵝,打群架似的,比著誰的嗓門高招式亮。他見坤叔過去趕了,他好奇地等著,等著看從鵝群裏廝殺出來的人,不料來人是黃傳宗。

“程老板啊,想見你一面可不容易。”黃傳宗臉色不怎麽好,外裳下的脛衣被鵝拽的差點滑下胯,腿也被擰了幾口,他青著臉說:“你家養的鵝性子挺……厲害。”

“它們在山裏散養著,性子野了,黃老板別跟扁毛畜牲計較,它們不認人,誰都攆著咬。”程石提起剛撒下沒多久的漁網,撐著長桿往岸邊去,走上堰埂問:“是去我家喝杯茶,還是在這邊轉庡?轉?”

“摘個果可行?”不等他回答,黃傳宗摘了個紅了大半的桃子,他看了眼在堰裏游水的鴨子,從隨身帶的水囊裏倒水洗了下,“你這裏搞的挺好啊,什麽都有了。”

程石知道他的來意,隨著他的意帶他轉了轉,遇到在林中撿雞蛋的楊柳,他讓她忙她的,不用來招呼。

林中光線稍暗,白花花的蛋隨意的散落在凹陷的草窩裏、松針墊著的土坑裏,裸露出土層的褐色樹根交錯纏繞,空隙裏填著一窩蛋。黃傳宗在脂粉堆酒肉桌上早已練就了世故的眼和油膩的心,如今看到這些,心裏竟還能感到驚喜和新鮮。他從樹枝上取下個籃子,彎著腰在草叢裏翻找,見程石仗著身高在樹枝椏間撿蛋,也踮腳往樹上看,“你家的雞在樹上做窩了?跟山裏的鳥雀學的?”

“或許吧。”

雞群悠閑的在松針覆蓋的土裏刨蟲,或是炸著毛打架,人走在其中它們怵都不怵,從身邊撿蛋它們也不在意。幾只毛色似麻雀的短尾母雞從水溝裏走上來,咯咯兩聲,一群同色的小麻雞從茅草叢裏鉆了出來。

“這是野雞?你養的還有野雞!”黃傳宗直起身,野雞尾巴短,行似錐形,毛色偏烏加麻點,他的酒樓裏每年或多或少也會收到野雞,他不會認錯。

“是野雞,估計是被雞群引來的,也可能是躲難過來的,來了就沒走。”程石看著那群小麻雞笑樂了,“你上來時啄你的那群鵝厲害,有它們在山裏,黃鼠狼和蛇不敢過來,沒蛇沒鼠地方又大,又不缺吃的喝的,就有客拖家帶口搬來久居。”

黃傳宗嘖嘖幾聲,回過神也開始說起正事,走這一遭他也沒了先前的打算,好商好量地說:“之前你說每天供我一二十斤魚可還作數?”

“自然作數。”

“那從明早你可就要給我送貨,除了還沒長成的草魚黑魚,其他的魚我都要,泥鰍黃鱔也要,價錢就按你在外的賣價。”黃傳宗說的很痛快,指著籃子裏的雞蛋說:“雞蛋也要,這幾天的雞蛋你就別往外賣了,都供給酒樓,先讓我把之前的雞蛋換下來。”

程石琢磨了一下,“頂多五天。”

“可。”黃傳宗在松樹根下看看,“以後有松乳菇了也給我往酒樓送,你家的鴨可有下蛋的?鴨蛋也給我送些去。雞鴨鵝打算什麽時候賣?有多少我收多少。”

“這個以後再說。”

送走黃傳宗,程石去跟楊柳說了一聲,繼續下堰去撒網。

而黃傳宗下山後沒離開,他盯著這座有他幾個酒樓高的山,琢磨了片刻找了個村裏的老人問情況,結果山腳下就只有那一口堰。

他的打算再次落空,若是仿造程家的路子走,不僅要買山還要開堰,另外還要雇人在山裏住著,粗略一估計,投進去的銀子可不少。而且還有程家在一旁拉扯著,他的山沒種松樹沒松乳菇給雞吃,也賣不出高價。

唉,難得的一條發財路,生生被劈斷了,還動不得他,黃傳宗無力嘆口氣。

桃子熟了,葡萄也熟的七七八八,裝鴨蛋的缸也滿了,坤叔急著要回縣裏,劉嬸子跟他一起走,自然也要收拾包袱。

“說實在的,我也想像老頭子一樣長住這裏,這是我這幾十年過的最輕松自在的一段日子。”劉嬸子有些舍不得,日日在山裏打轉,雞鳴而起,日落而歇,餵豬撿蛋,一日三餐,簡單又自由,不用看人臉色,不聽人嚼舌根。她拍拍老姊妹,說:“這才是人過的日子,不吵架不生氣,你家裏沒拖累就安心在這照顧倆孩子,阿石他是個有良心的,小柳人也好相處,除了一天三頓飯他們也不管束你,想種菜種菜,想撿柴撿柴,這可比回縣裏看兒女臉色吃飯不知強多少。”

“既然喜歡,以後不忙了再來唄。”楊柳無意聽到兩個老太太的談話,拿著桃兒走過去,“反正劉叔在這兒,你想來就來,吃的住的都不用你操心。”

“生了三個不成器的兒子,都催著讓我回去看孩子,不知什麽時候能閑下來。”劉嬸子無奈搖頭,“你過來是找我們有事?”

“噢,是想給你說我跟阿石明天也去縣裏,他打算天不亮就動身,你明早早點起來。”

人都走了,除了供給酒樓的,魚和蛋自然停賣幾天,按程石說的,要勾勾他們肚裏的饞蟲。

作者有話說:

明早見哈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