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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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筐裏的肉已經被凍硬, 浮在肉上的冰渣血渣有些刺手,程石沒讓楊柳動,他踩著梯子把肉塊兒掛鐵鉤上晾著。見丈母娘要走, 他砍了一塊兒讓她帶回去,最後又砍了刀豬胯上肥肉最多的給隔壁蔣家送去。

這是他到楊家村半年來頭一次跟鄰居打交道。

“阿嫂, 大哥, 今天這事多謝你們肯幫腔。”他進屋把木梯靠墻上,串了繩的肉也掛在木梯上,他不擅長跟人推拉著說客套話, 尤其是陌生人,所以也沒把肉往人手裏遞。遙遙站在門口說:“不是花錢買的豬肉, 你們也別推辭。”

“都是一個村的,又是鄰居, 不能白白看著人挨欺負,你不用客氣,肉拿回去,我們也不是為了要好處才出門幫腔的。”蔣阿嫂不肯收, 讓他把肉拎回去。

程石沒應, 直接跑出門, 進了自家的門還把門拴上, 生怕人攆了進來,隔著門說:“我們的一點心意,收下吧。”

外面的人唉了幾聲,一個勁說他太多禮,沖著門說:“下次可別這樣了, 鄰裏鄰居的, 都搞生疏了。”

聽著外面的腳步聲拐去隔壁了, 程石才又拉來門,一回頭檐下坐著的人都在看著他笑。

他瞥了眼不理人,聽到楊柳在偏院喊他,腳步匆匆穿過院子往月亮門走。

“我們出去轉轉,一會兒就回來。”郭二牛說。

“隨你們轉,家裏也沒旁的事。”

楊柳聽到腳步聲進來,擡頭問:“肉給隔壁送去了?”

“嗯,喊我有什麽事?”

“豬頭上的毛沒刮幹凈,你去把你刮胡子的刀片拿來。”

春嬸去趕集前囑咐的,讓楊柳在家先把兩個豬頭下鍋煮上,鹵料什麽的她都搭配好了放在竈臺上。

程石拿了刀片來,怕她劃傷了手,他蹲下拎著豬頭問:“刮哪裏?你說我來刮。”

“豬鼻子和豬耳朵裏都要刮,其他的你看著刮,哪裏有毛茬你刮哪裏。”

豬頭有他弄,楊柳就進屋先燒水,早點做飯早點吃,下午進山也能轉久一點。

野豬的豬嘴長,顯得豬頭瘦,看著沒有家養的豬頭大,但放進鍋的時候還露出了一半在水面上,蓋鍋蓋的時候險些蓋不住。

燉豬頭要用粗木柴,鍋洞裏火候好,楊柳讓程石去拿些紅薯花生來,“板栗也抓兩把,我想吃烤的。”

“好嘞。”

看他麻溜出去,楊柳心下滿意,她見過不少男人,包括她爹,在女人做飯忙活的時候喊他拿個東西,死活使喚不動,三催四請拿來了還板著個臉,活像誰欠他大幾百兩銀子。程石這一點尤其好,腿腳勤快,有喊必應,也不會不高興。

坤叔去年沒種紅薯,家裏的紅薯一半是楊老漢送來的,一半是春嬸趕集的時候買的,也沒挖紅薯窖,就堆在墻角,紅薯頭都有些凍壞了。程石拿了兩個紅薯過來,讓她過個嘴癮就行,別紅薯吃多了,晌午吃肉的時候沒肚子裝。

“師兄他們呢?”楊柳問,再使喚他拿刀給板栗殼開個口。

“出去轉了,不知道是在村裏轉還是去山裏了。”

板栗是曬幹的板栗,生著吃有些口幹,還渣多,程石吃過從樹上現摘下來的生板栗,又脆又甜。他把板栗放在扒出來的火茬上,問:“咱們村後的山裏可有板栗樹?”

“有,但輪不到我們去摘就沒了。”

“那咱們自己栽幾棵。”程石用木棍做筷子給板栗和花生翻面,“西堰和松樹林之間還有一大塊兒空地,現在長著雜樹,過兩天我在村裏雇幾個人去把雜樹砍了,天暖些了去把去年打聽好的果樹拉回來種下。”

楊柳呼呼哈著氣把烤熟的花生剝開,一顆餵自己嘴裏,一顆餵男人嘴裏,“行,都聽你的。”

花生米滾進嘴裏,滾燙的溫度燙得舌頭有些疼,帶著餘溫的手指滑過嘴唇,抽離時被抿住。

男人目光幽幽地盯著她,“我想晚上的時候聽你說這句話。”

那豈不是任他擺布了?楊柳翻個白眼,輕輕掐了下抿出褶皺的唇瓣,挪開手往他身上擦擦,垂眼繼續剝板栗。

“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是懶得理你。”鍋裏的水煮開了,她推他拿勺子把鍋蓋撐起來,“豬頭也給翻個面繼續燉。”

兩個紅薯被小兩口分吃,燒焦的紅薯皮和花生板栗殼一起扔進火裏燒成灰。鍋裏飄出肉香時,春嬸從鎮上買菜回來。

“我買了一籃子炸麻花,餓不餓?先吃點。”她下車先把炸麻花遞給程石,問:“我回來的時候看郭二牛他們在村裏打轉,幹什麽呢?一個個像土匪進村了。”

“可能是在幫我嚇唬人吧。”程石失笑,還真擔心他被村裏的人欺負了?他把早上王家的人上門討要野豬的事說了,“死纏爛打的人還是少數的,村裏的人大多還是講理的。”

“你是小瞧了心眼窄的人,不怕糊塗的,就怕糊塗又不知輕重的,這種人別的不怕就怕挨打,嚇他一嚇,背地裏也不敢搞小動作。”春嬸說是該讓郭二牛他們出去轉轉,楊家村離縣城不近,一年到頭不是重要的事,姜家的人也不能常來,到時候就小兩口帶他們這兩個老家夥住村裏,有那不知所謂的,揣度你不被家族所喜,攆雞趕鴨砍果樹,這些事雖不會怎麽著,但也惡心人。

春嬸和坤叔回來,小兩口也從鍋竈前解放出來,楊柳套上草鞋要去西堰坡看果樹,果樹都種下了,她還沒去看一眼。

路邊的麥地還蓋有積雪,白的蓋著綠的,摻在一起顏色格外醒目。

靠近山腳的水溝汩汩流水,都是山上的積雪融化滲下來的,楊柳挽著程石,玩笑說他可以拿桶來把水攔著提回去泡茶。

“書上說的是接無根的水燒水泡茶,這融化的雪水都淌泥了,說不定裏面混的還有鳥屎。”程石揉了揉她的頭,說她在茶館裏胡亂聽了一嘴就亂來,“得虧不差使你給我泡茶,不然能給我喝躥稀。”

這也叫懶人有懶福,懂的少,動手跑腿的也就少。

去年年尾去縣裏時只有半堰的水,過了個年,堰裏的水又深了一紮,水裏的石頭只露了個角在水面上。

融化的雪水雖然不能煮茶,但適合養魚,這種水養出來的魚哪會不好吃。

十二輛車拉回來了三十一棵果樹,每棵樹間隔兩臂遠栽種在堰埂上,堰坡下的空地一點都沒被占用。

“這些不同的果樹種一起行嗎?”她問。

“應該是沒問題的,之前雖然在不同的庭院種著,但土和水不都是一樣的?”程石也不確定,但他過年的時候從梅花莊的花匠那裏買了兩本書,他不懂但可以學。

從西堰回去,郭二牛他們也回來了,堂屋的飯桌都擺好了,煮了小半天的豬頭已經撈出鍋,楊柳去廚房的時候春嬸在燉魚,後鍋燜著大米飯,米飯上還熱了只燒鵝。

晌午飯剛端上飯桌,春嬸已經想好了晚飯,“就著鹵豬頭的鹵湯,我下午再把兩只豬的大腸鹵了,晚上燉鍋酸菜豬腸湯,再蒸幾碗幹豆角扣肉和粉蒸排骨。你們還有沒有其他想吃的?”

“沒有沒有,春嬸你做的我們都喜歡吃。”

鹵豬耳嚼著脆脆的,豬臉肉又軟又糯,不用嚼,可以用吸的,豬腦花澆勺肉湯拌勻,好吃的要把舌頭吞下去。

滿室的咀嚼聲,一直到飯了才有心思說話。

……

快要進山的時候,郭二牛拍著吃撐的肚子,說:“吃喝不愁的時候住哪兒都是好日子,趁現在年輕多攢些銀子,等老了我也回鄉下住,養群雞養群鴨,日日趕著驢去鎮上沽筒小酒,這輩子也值了。”

“到時候來跟我做鄰居。”程石拍了他一掌,也是跟其他兄弟說:“命就這一條,出門了萬事小心,保著這條小命,老了我們還一起進山打野豬。”

其他人都說好,踩著濕滑的土大步往山裏走。

半山腰裏,楊柳拄著棍站在一旁看男人們去追兔子,喘過氣了往山下看,透過重重樹縫,村裏的房屋隱約可見。

多幸運,她現在的日子是多少人畢生的追求,人人渴望大富大貴,但更向往祥和安定。

追兔子追遠的男人見媳婦沒跟上又找回來,招手說:“發什麽呆,快過來,我還以為把媳婦弄丟了,差點嚇沒半條命。”

楊柳:“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媳婦還是原配的好。”程石伸出手牽住她,“這世上就一個你,弄丟了我可上哪找去。”

楊柳被哄得喜笑顏開,“人家去追兔子了,你是掏蜂巢喝蜜了?”

她這輩子不求大富大貴,只求祥和安定的一生。

……

從山上下來已是傍晚,進山時兩手空空,出山時除了楊柳,個個挑著擔子,棍子的兩頭綁著野兔野雞,野豬沒找到但是逮了只狗獾。

過了個冬的野雞幹瘦,長長的尾巴都沒了光澤,春嬸說燉出來全是骨頭,不如養些日子再殺。

“你們回去的時候帶回去,給家裏的孩子養著玩。”程石說,野雞羽毛長飛得高,不像家養的雞,飛行距離短,長尾巴野雞拎回城裏也是個稀罕玩意,孩子能在小夥伴面前炫耀一陣子。

兔子會挖洞,兔牙啃木頭還厲害,肯定養不住,當晚就和狗獾一起宰了剝皮掛在檐下晾著。

等天黑了,楊柳給娘家提了兩只兔子過去,順便也說過兩天去鎮上給她姐拜年的事,問她娘有沒有要捎帶的。

野豬肉吃得差不多了,武館的師兄弟整頓馬車準備回去,楊柳和程石也跟著一起走半段路,到鎮上時跟車隊分開。

楊絮的肚子已經挺得老高了,看見妹妹妹夫過來,她高興地迎出門,“什麽時候回來的?”

胡大慶在跟程石寒暄,見他從馬車裏拎一筐肉下來,忙去幫忙擡。

程石看他額上的青筋都迸出來了,他把竹筐換了個手,為他掩飾尷尬:“巷子有些窄,姐夫你走前面帶路。”

胡大慶爹娘也在家,逢人就笑,待客很是熱情,先是誇程石長得好,又說:“都是親近的親戚,下次來可別帶這麽些東西,年前買的年貨還剩不少,都堆在家裏,也不知道要吃到幾月份。”

“我妹送來給我吃的,都是山貨,在外面不一定買得到。”楊絮淡淡開口,垂眼時漏出了些不高興。

姐妹倆單獨說話時她跟妹妹抱怨:“我這婆子煩人的緊,你跟娘給我送來的新米新面,菜呀棗的,哪點她沒吃?吃的時候不說,接的時候陰陽怪氣,總怕顯露不出她家的富貴。”

楊柳有些驚訝,她記得她姐以前跟這個婆婆相處挺好的,她回想了下,也沒感覺出胡大慶他娘話裏的陰陽怪氣,疑惑道:“你跟她吵架了?”

“沒有。”楊絮搖頭,“算了,可能是我快生了,情緒不好想找茬。”她不再多說,轉而問起妹妹在婆家過年有沒有被刁難,得知婆家人都好相處,她很是替妹妹高興。

“九月嫁的人,這馬上都出正月了,你肚子還沒信?”

“哎呦!”楊柳煩躁地嘟嘴,“你別像娘似的,見面就問,我煩死了。”

“這不是怕你婆家對你有意見,不知好賴。”

“我婆婆沒催過,阿石他也不急,我也不急,我倆日子過得挺舒坦的,也不想生個小麻煩精來找事。”楊柳讓她以後不準再問,“你再見面就催,我就不來看你了。”

楊絮看著她不說話。

“我說真的,我聽你們問我也煩,不時會懷疑我有病。”楊柳晃著她姐的手撒嬌,“緣分到了孩子自然就來了,緣分沒來,我就是喝符灰吃藥丸也沒用。就像我跟阿石,從認識到成親,半年時間都不到。”

“行行行,我不啰嗦你。”楊大姐被說服,聽到門外有腳步聲,她先問:“誰啊?”

“是我,我端了些果子糕點來。”胡婆子應聲。

“不用另準備果碟,我們出去說話。”楊柳開門,“我也好久沒看見席哥兒了,我要去找他玩。”

“他跑出去了,拿你送的陀螺去跟人炫耀去了。”胡婆子放下果碟去扶挺著大肚子的兒媳,往前院走的時候問:“小柳是九月還是十月嫁的人?可有喜信了?”

“緣分還沒到。”不等楊柳說話,程石站在前廳門外先應聲,他等人走過來了把手裏剝的橘子遞給楊柳,笑著說:“我還盼著孩子晚兩年再來,有個孩子可要添不少麻煩。”

“還是小兒心性。”胡婆子笑,晚兩年?再晚兩年他該急了。

“是,還想再玩兩年,玩夠了再要孩子。”程石應下這句話。

他一句話抵楊柳千百句解釋,之後再沒人提起這個茬。吃了飯從胡家離開,小兩口就把胡家拋在腦後,去街上買了十來把鐵鍬鋤頭和砍刀,回村了就找人準備去山裏砍樹。

砍的樹枝都挑回來堆在房前屋後,不用特意曬,過個夏就能塞進鍋洞燒火煮飯。

松樹林邊上的那片空地上的樹根還沒刨完,樹枝開始冒新綠長新芽,幾乎是一夜之間,山間地頭的青草就冒出了頭,青綠的顏色在枯了一冬後看著格外喜人,別說牛羊,就是人看著也想去啃一口。

開了春,人也都忙活起來,坤叔扛著鋤頭去開墾菜園,春嬸拆了厚棉被去化了凍的水面捶洗被面床單,楊柳和程石趕了牛車去鎮東頭的村子裏買果樹苗。梨樹、橘子樹、枇杷樹、板栗樹、桃子樹、葡萄藤……能在瓊林縣開花結果的果樹一個不漏,光是往回拉樹苗都拉了五天。

作者有話說:

楊柳:各位姐姐陪我種果樹,等結了果我吃給你們看

有二更,12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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