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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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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菜籽的果莢早已飽滿,青色的外皮長了黃斑,葉子大多零落在泥裏化成了肥,楊老漢扯了個果莢剝開,手指碾了碾菜籽,回家就開始磨鐮刀。

農忙時天不亮就出門,天黑才到家做飯,楊母有意讓大丫頭收拾收拾回婆家,家裏忙了也照顧不好她,也擔心她挺著肚子忙裏忙外再出了事。

“等麥收了我再讓你大弟接你回來住。”

楊大姐扯了下唇角,“急巴巴的把我往回攆,我在家也能給你們做個飯洗個衣裳。”

得,楊母就怕她閑不住找事做,“你要是累出個啥事,你婆婆能把我房子拆了。”她讓楊小弟去鎮上喊他姐夫來接人,又安排楊柳去通知程石,到他要出力的時候了。

楊柳穿過村子往西去,被同族嫂子們打趣的話臊得擡不起頭,到程家的宅子了,反倒沒了最初的自在,總有種偷人的感覺。

“呦,來貴客了。”坤叔拿著砍刀從後院出來,見門口站著人,招呼道:“快進來,阿石在後院給你們的新房刷新漆。”

“你給他說我家明天割油菜,讓他早些過去,早上在我家吃飯。”楊柳沒進門,她娘只差扯著耳朵囑咐她不能在程家久待,出門前還交代說句話就回去。

她說了就走,聽坤叔大聲喊程石,她腳步挪得越發快。

沈重的腳步聲急促跑出來,粗重的呼吸越來越越近,楊柳沒敢回頭,被追的幾乎也要跑起來。

“你跑什麽?”程石喊。

熾熱的呼吸噴在耳後,手腕被拉了一下,又極快放開,轉眼間人就像堵墻似的出現在眼前。

“看你熱的,進屋喝口涼茶再走。”程石堵住了她的路,擡手撞了一下,掰過她的肩膀轉了個方向,對旁邊老媼似有似無的打量毫不在意。

踏進門,前院已經沒了人,大門開著,但楊柳被逼在了墻角,就是有人打門口走過也看不見幾乎要貼在一起的兩個人。

“你做什麽?”楊柳瞪他。

“你躲什麽?”程石彎腰撐著腿,饒有興致地盯著她,“我倆都有名分了,你怎麽又這麽見外了?以前勾引我的膽子呢?”

“誰跟你有名分了?誰勾引你了!”楊柳輕呸,想的挺美,人還沒娶進門,誰跟他有名分。

“你勾引我。”程石的視線在她酡紅的臉頰上繞,伸出手指隔空點了點她的眼睛,“就是這兩雙明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的告訴我你看上我了。”

他身上有桐油香,指腹上尤甚,楊柳吸了吸鼻子,沒再反駁他,只說:“你再攔著我,小心我娘找上門來要人。”

看來是他丈母娘耳提面命了,難怪就三四天的功夫突然就拘謹嬌羞起來。

“喝杯茶吧。”

兩人前後腳從墻角出來,程石走在外側,防著她突然掉頭逃跑。

楊柳看出他的防備,心裏一訕,從兩人有了婚約後,她跟他的角色像是調轉了,大膽直白的人換成了他,他見到她時眼中的侵略感幾乎要把她絞碎,再加上村裏人的打趣,還沒見面她先添了三分羞。

一盞冷茶澆滅了心裏攪成團的思緒,楊柳問起他這幾天在忙什麽。

“我娘沒走的時候我陪她在山上轉悠,她走了我就買了桐油在漆房梁家具。”程石見她眼神不再躲閃,又起了挑逗的心思,“可要去看一眼?咱倆以後的住處。”

說不好奇是假的,楊柳輕瞥他一眼,說等他漆完了再來看。

“好,到時候我喊你來。”

一盞茶也喝完了,楊柳放下手中的茶盞,“真要回去了,明早記得早些過去,在我家吃早飯。”

走到門口,她突然轉身,指著差點撞到她身上的男人,“眼神收斂點,小心明天挨揍。”

男人輕笑,“我什麽眼神?”

“這裏,這裏,還有這裏。”纖細有力的手指在男人的胸膛、脖頸、下頜上點了點,一路往上,手指卻乍然而止,最後拿眼碾過濕潤的唇。楊柳挑眼看男人臉上的笑凝固了,眼裏聚起了黑霧,她一字一句道:“你的眼神想把我看個遍。”

程石不自覺抿了下嘴,喉結跟著滾動,眼睛盯著得意的姑娘,如實說:“我還只是想,你早已經把我看了個遍。”

前些天還在為這事羞惱,如今已經把厚臉皮運用的爐火純青了,說起不要臉的話氣息都沒變。

“有本事你也做夢去。”

楊柳昂著脖子大搖大擺走了,程石哼笑一聲,他做夢?他一旦做夢她可就不清白了。

次日,雞鳴兩聲,豬還在酣睡,主屋裏就有了動靜,大黑狗搖頭擺尾湊在門口,等人出來摸摸它的狗頭,它就高興了。

煙囪裏冒起了炊煙,院子裏走動的雞也多了起來,開了門也不出去,都湊在竈房門口要口糧吃。

楊柳穿好衣裳開門,先去庫房舀了半瓢米糠,端進竈房舀半瓢米湯燙食,往墻根一放,一群雞撲棱著翅膀爭搶著啄,把葫蘆瓢叨得砰砰響。

“咕咕咕。”席哥兒洗了臉蹲在一邊喚雞。

“席哥兒,小心雞啄你。”楊大姐喊了一聲,舀了水給小妹沖手,“還是在自己家住的舒服。”

“等麥收了再接你回來住。”楊柳挽起頭發洗臉,“那時候你胎也穩了,我倆帶了席哥兒去地裏挖紅薯。”

楊大姐朝竈房方向看了一眼,氣鼓鼓說算了,“回來次數多了娘也看不慣我,還是少回來幾趟,免得娘倆吵成烏雞眼。”

“娘哪有看不慣你,可惦記你了,家裏有個啥都嘀咕著要給她大閨女送去。”

楊大姐面上露了笑,“她惦記我,我也惦記著家裏,回回送些吃的穿的回來,她都要叨咕。”轉眼又生了愁,“我總不能自己好吃好喝的,冷眼看娘家人吃苦受累。”

然後又老話重提,“你出嫁我說我準備東西你又不要,那就讓姐送你身紅嫁衣,我家開的有鋪子養的有繡娘,妹子嫁人還自己買布繡嫁衣,說出去讓人看笑話。”

這次楊柳沒再拒絕,姊妹倆跟在席哥兒身後走出了門,門前的棗樹上站著覓食的鳥,瞪著圓咕嚕的眼睛盯著啄食的雞,隨時準備著去搶一口。

估摸著家裏的人聽不到聲了,楊大姐嘆了口氣,轉身盯著熟悉的家門,郁郁道:“出嫁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再回來就成了客,話裏話外都成了外人,不知道那句話就挨了排揎。”

楊柳知道她大姐是在說程家來提親那天跟娘吵了嘴的事,原因就在她大哥娶媳的事上。

“一個家只能有一個管事的,說話的人多了隔閡也多,就像婆媳,兩個人都想管家,關系肯定好不了。”楊柳看得清楚,笑言:“母女也是,你想來娘家當家主事,可不就是奪娘的權。”

“我可沒想回娘家當家……”

楊柳笑笑,繼續說:“娶媳娶婦,一看媒妁二看父母,娶個兒媳進門,是娘跟她相處的時間最久,不是你我,你我的意見都不如她自己的想法重要。”

簡而言之,楊母想娶個她中意的兒媳,尋常農家的姑娘,忙時能下地,閑時能侍姑婆。

楊大姐這才明白過來,“枉我自以為精明,倒還沒小妹看得明白。”她伸出兩只手,在朦朧的天色裏只能看出個模糊的影子,她從小照顧弟妹,忙時還洗衣做飯餵雞餵豬,等弟妹能離手了,她又下地幫爹娘幹活。養了三年,如今摸了綢緞還是會勾絲。

“農活太累人,我是想著讓下一輩多個出路。”

她就是太過操心,也習慣了操心,楊柳拉住她的兩只手,說:“多操心你自己,想多了睡不好,各人有各人的運道。”

東邊有人走動,眼熟的身影越走越近,大黑狗搖著尾巴迎了過去,席哥兒也跟了去。

“成了咱家的姑爺,狗也認主了。”楊大姐笑,見程石來了姐妹倆不再說私房話,“來早了,飯還沒好。”

程石抱著席哥兒跟在兩人身後進門,盯著楊柳的後腦勺說:“有人傳話讓我早點來。”

“早點來有飯吃,來晚了只能喝粥水。”楊柳扭身沖他說話,“你先坐著,我去幫我娘做飯。”

“沒起過這麽早吧?”楊母端了豆子粥放桌上涼著,讓楊柳進去看著火,“你叔跟倆兄弟已經下地了,沒人陪你說話,你也別拘束,就當自己家。”

“大姐說我來早了,我還真信了。”程石見到丈母娘有些放不開,“嬸你別招呼我,你忙你的。”

“你明天能多睡一刻鐘,來早了也是幹等著,天不亮只有幹活的老手敢開鐮,換你去估計要把鐮刀揮到腿上。”楊母看了眼他的腿,“好利索了?”

“早好了。”程石甩了甩腿,“待會兒下地不拖後腿。”

這話說的可有些早,到了地裏鐮刀一拿架勢一擺,他就像一只楞頭雞闖進了游水鴨群,楊柳開始在他旁邊盯著,左右說著話還走到了他前面,見他急出一腦門的汗,又拐回來幫他割。

“你要是個種田漢,我嫁給你得餓死。”

程石虛虛一笑,直起身看其他人已經割完一溜往回割了,厚顏打哈哈:“得虧是親事已經定下了,但凡晚個十天半個月,我老丈人一看我這德行,估計不敢嫁女兒給我。”

兩人對視一眼,都樂的蹲在了地裏,楊柳湊近他小聲嘀咕:“我數十個數,我娘看不見我倆保準要喊。”

悶頭暴曬,她滿臉通紅,鼻頭額上都泛著汗珠,程石看了心裏癢癢,自己臉上的汗不擦,伸手去抿了一下,挨了一記瞪也像偷吃了一口蜜。

“二丫頭?”

“哎,我歇口氣。”楊柳應聲,悄聲問:“夠十個數了嗎?”

他哪知道,誰又顧得上數,程石頂著岳家人不善的目光站起來,拿起鐮刀唰唰使勁。

楊家只有七畝地,加上在山腳開的荒,菜籽也只有三畝多,六個人從天不亮來割,到了晌午已經割了一大片。

晌午往家走的時候,楊父問程石累不累,“你這是第一次幹農活?可還受的住?要是受不住下午就回去歇著,我們下午用牛車拉菜籽到曬場裏,也用不了多少人。”

“我沒事,不覺得累。”程石趕忙說不累,這時候就是累也不能承認,他說下午趕馬車過來,兩輛車一起拉速度快些。

剛進村還沒到家,路上遇上送水去地裏的婦人,她笑著說:“楊二哥,好福氣啊,小女婿下地幫著幹活,大女婿也趕了車來拉菜籽,今年你家要是村裏頭一個打出糧的。”

“我家來客了?”楊父加快腳步往回走,“我還以為他要到傍晚才來。”

棗樹下拴著一頭牛,牛車靠墻放著,楊父最先進門,看到檐下一個陌生的面孔臉上一怔,面黑個矮,眉頭有黑痣,他進門時臉上的笑瞬間就掛不住了。

“爹,娘。”胡大慶抱著席哥兒出來,介紹說:“這是我玩得好的一個兄弟,聽說我要過來接絮娘,閑著沒事也跟著跑一趟。”

楊老漢點了點頭,看在大女婿的面子上沒拿掃帚趕人。

程石進門就察覺一道粘膩的目光往身後的人身上掃,他往後退了一步擋住楊柳,厲目一瞪,對上檐下站著的兩個男人。

“管不好眼睛老子待會兒拿刀給你挖了餵狗。”

作者有話說:

狗: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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