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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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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打著蒲扇坐在門檻上,看小外甥仰頭饞樹上的青棗子,她心裏清楚屋裏的三個人大概說著什麽。

“小姨。”席哥兒說話還不清楚,伸著手指樹上的棗,“吃。”

“還不甜。”但也知道他不嘗到嘴不會相信,楊柳站起來揚著蒲扇蹦起來打掉了兩顆棗,撿起來在衣裳上擦了擦遞他手裏,看他咬了一口又皺了臉。

五年的時間,她連這個小外甥都記不清模樣了,但那個又矮又黑的男人她還記得。她一個鄉下丫頭,除了長的好點,旁的跟其他丫頭小子無異,家裏沒仇人,她也沒跟誰有過口角矛盾,她想過無數次,把認識的人數了個遍,到頭來只有他可能會因為她的再三拒絕惱羞成怒對她下狠手。

死前瞟到的那抹黑影到底是不是他,楊柳不確定,可能只有他再在陰雨天站在她身後,她才能分辨出來。

席哥兒把嘴裏的棗子吐出來,從兜裏掏出來塊兒酥糖,咬了一口剩下的遞到楊柳嘴邊,“甜,小姨。”

楊柳看了他一眼,又垂眼看還沾了口水的糖,“真給小姨吃?那小姨可就吃了哦。”她一口咬掉,見他沒哭也露了笑。

甜味兒從舌根下泛開,一絲一縷浸潤了牙縫,又順著喉進了肚,真實的感覺讓她十分留戀。

做水鬼的第一年她還有恨,第二年數遍了水中的魚,無厘頭的給它們取名字,但連只魚都看不見她,她更恨,恨不能把堰掀了,把山推了,淹了莊稼埋了人,讓所有睜眼說瞎話的人都來陪她。到了第三年她聽到村裏的爆竹聲突然就絕望了,死氣沈沈的在堰底躺了一年多,直到聽到再有人聲響起她才冒頭。山上的樹長高了也長粗了,水裏的魚多了也肥了,堰邊的人是她認識的,但看著卻很是眼生了。然後她哭了一場,沒人聽見,也無人察覺,因為她連眼淚都流不出來,從那一刻她沒了恨,只有遺憾,想活著。

木門吱呀了一聲,楊柳回過頭,她大姐皺著眉罵她傻,大熱天的坐門口曬太陽。

“大姐,你跟爹娘說了什麽悄悄話?”她扛起小外甥進屋,主動問:“是在說我的婚事還是大哥的?哦,看你表情就是我嘍?是誰?可是我見過的?”

楊大姐還沒說話,楊老漢先開口了:“你姐說是鎮上開飯館的,他說兩年前見過你,你可有印象?個子矮生得黑,那時候估計是十八九歲。”

“是不是眉毛上長了顆黑痣?”楊柳拉下臉,“我記得他,特別討厭,他遞我東西的時候還捏我手,讓我多吃點飯,說我太瘦了。”反正這話她姐也不可能去問他,為了姑娘家的名聲,心裏再膈應也咬碎了牙往肚裏咽。

果然,楊家幾口人聽了都生了厭惡,楊大姐最是,面帶心疼,“你這丫頭那時候怎麽不吭氣?”

“我害怕,也怕給你惹麻煩。”

“王八羔子。”楊父大罵,垮著臉對大丫頭說:“他要是再問,你就說二丫頭的親事定下來了。”

楊大姐點頭應是,摸了摸小妹的頭,就是知曉了這事,家裏人除了咒罵也別無他法,“你受委屈了,以後咱離那短命的遠點。”

楊柳垂眸不作聲,讓其他人都看出她的無措和後怕。

她的日子在變好,會越來越好,不應該讓臭蠹蟲來蛀了。至於上輩子被害死的事,老天都讓她重活了,蒼天有眼,惡人會有惡報的。

這件事剛萌出芽就不了了之了,楊柳進屋歇晌的時候被她大姐拉住,“小妹,這事是姐大意了,看他為人精幹,在外做事也體面,又恰逢肚子裏的娃鬧人,沒打聽清楚,可不是胡亂拿人作踐你。”

“咱們親姐妹,說這話就外道了,我從小在你背上長大的,你害誰也不會害我。”楊柳握住她的手拉進屋,兩姐妹躺在床上說小話,問問她公婆,談談肚子裏的娃娃……

說話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楊柳手中的蒲扇垂蓋在腰上,眼皮輕闔,長長的睫羽在眼下落下一抹陰影。

楊絮慢慢起身,出門去另一間房看孩子,見她娘坐在床邊打瞌睡,手上的扇子還慢慢搖著,她過去推了一下,“娘,回屋睡吧。”

“啊?我睡著了?早上起早了。”楊母按了下額角,“你小妹睡了?我就說她不會瞎想,你倒是多心。”

“小妹嬌氣,我怕她想左了,說開了免得心裏存疙瘩。”楊大姐接過蒲扇給兒子扇風,連帶垂在床邊的蚊帳跟著飄動,在她出嫁前家裏只有兩頂蚊帳,打滿了補丁,還是她嫁人後拿了新的回來換上,家裏的幾口人才都能用上蚊帳。

“我爹怎麽直接跟小妹說親事?看那意思還聽小妹的意見,當初我嫁人,媒人上門了我才聽到信。”

楊母給她說了進山砍樹的事,“要不是你小妹突然心慌,你大爹他們父子倆不死也殘,你爹覺得二丫頭感覺靈,有時候想起來了就問一問。”

楊母回屋睡覺了,這座院落只有豬圈裏的豬不時哼唧兩聲,楊大姐有身孕後體熱,在床上睡不著,翻轉了幾下拿了蒲扇坐出門。

屋後就是大山,不時吹來陣清風,只要不在日頭下曬著,比在鎮上還涼爽點。楊大姐看著這個拾掇齊整的院子,晾衣繩上搭的衣裳,院墻上曬的草鞋布鞋,她才嫁人三年,這個家幾乎沒了她生活過的痕跡。

……

午後等到日頭小了些,楊柳戴上草帽準備下地了,提上鎮在井裏的綠豆湯,對拄著下巴閉眼打瞌睡的人說:“大姐,現在涼快點了,你進屋睡一會兒,我把席哥兒帶到地裏去,大門你從屋裏給栓上。”

“現在睡了晚上睡不著了,我也出去走走。”楊大姐進屋散了頭發用頭繩綁住,取墻上的草帽戴上,鎖了門一同出門。

接下來的兩天也是,楊柳天涼快的時候下地,天熱了回來陪她大姐,有小外甥絆著,聽到口哨聲也沒空出去見面。

程石日盼夜盼,總於在信送出去的第三個日落,等到了停在門口的馬車。

姜母進門把那封還散發墨香的信摔他臉上,“你給我說說,到底什麽事讓你急成這樣?還自己找媒人上門提親,怎麽好意思把這一行字寫出來的?”

“我不這麽說你能來這麽快?”程石接過信折了幾折塞袖子裏,跟在他娘身後進屋,“你回去忙什麽了?一去十來天沒個音信,不是說算好日子就過來的?”

“你大舅前天才帶鏢隊回來,我總要給他們都吱個聲。”姜母瞥了他一眼,看院子裏搬東西的兩人,她掐了程石的耳朵尖,咬牙問:“你先跟我說清楚怎麽這麽急?占了人家姑娘的身子?怕大了肚子?”

聽的多了,程石有時候也懷疑是他看了楊柳的身子,而不是她看了他的。他墊著腳任由耳朵被拽著,再一次否認,“我是怕你磨磨唧唧耽誤了時間,楊家再有其他媒人上門提親。”

“沒有最好,我來鎮上的時候已經打聽好了媒人,也留了住址,明天她就上門。”

程石聞言喜不自禁,手上的力道一抖撞灑了茶水,他也顧不上擦,一手攬過老娘的肩,“這次動作挺利索,是你的作風,之前慢吞吞的,可是家裏出了事耽誤了?還是說我外祖父他們不同意?”

姜母眼神一飄,“家裏沒事,也沒人不同意,你外祖還說你隨了他,有他當年的風範。”只是商量著要把他扔鄉下種地磨練幾年。

這時搬行李的兩人也進來了,坤叔拍了拍手上的灰,說:“阿石,你娘把你定親的禮都帶來了,喜事將近啊,老叔先恭喜你了。”

“家有喜事,同喜同喜。”

就盼著夜晚降臨,轉眼便能天明。

等程石出門了,姜霸王問:“師兄,你幫我打聽打聽,楊家莊可有賣田賣地的,阿石可能要在這邊住兩年,買些田地讓他種著,自己賺錢自己養家,免得養一身懶肉。”

“讓他種地!”坤叔驚訝又無奈,“他看著是個種地的人?”

誰又生來會種地,不會種地還沒有力氣?總不能成家有妻有兒了還伸手問家裏拿銀子。

田媒婆是鎮上最有名的媒婆子,她一早趕了驢車到楊家莊,逢人打聽楊柳家,等她敲響楊家的門,小半個村都聽到了信。

楊柳留在了地裏,楊父楊母被喊了回去,等天熱她回去,媒婆已經走了。

“二丫頭,你跟程家的小子有過來往?”楊父從送走了媒婆,臉上的褶子就松開了,做爹娘的,都盼著兒女日子好過,程石不論是家世還是人品都不錯,他之前想過這事連老婆子都沒敢提,就怕被笑癡人做夢。沒想到人家直接央了媒人上門。

“就撿松乳菇的時候見過兩面,之前去西堰洗衣裳的時候看他在門外,打過招呼。”楊柳含糊帶過。

“他家央了媒人來說合,我跟你娘點頭了,過兩天他娘會上門,你今天就別下地了,把家裏拾掇拾掇。”

兩家就一東一西,媒人從楊家出去了直奔村西頭,這下村裏的人還有啥不知道的,一打聽,媒人按男方囑咐的,就說是程石他娘上次登楊家的門,看楊柳長得好性子也好,楊家又救了她兒子,就想把好姑娘娶回自己家。

事情都攬到姜母身上,村裏就少了許多私下揣度的閑言碎語,就連楊母楊父也信了這個說辭。

程石催了她娘第二天就上門,這是他第一次以女婿的身份登門,胸腔裏的那顆賊心晃晃悠悠的,眼見看見那棵棗樹了,他拍著胸口說:“我怎麽就這麽慌?”

作者有話說:

程石:看了我的身子要對我負責

楊柳:巧了,我也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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