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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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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時兩天,一副葳蕤的山景和一副日頭西沈時光怪的老林掛在了墻頭,程石倚著門就著西斜的落日背著光盯著兩幅畫,像是又回到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那個夜晚,卡著他腿的樹根像是從地裏爬出來的惡鬼,死死綁住了他,越動纏的越牢。

老仆趕了一群麻鴨回圈,提的籃子裏有二十來個鴨蛋,上面糊的有淤泥,也有鴨屎。見廚娘端來飯菜,他打水把鴨蛋泡在水盆裏,喊書房門口發楞的人:“阿石,吃飯了。”

程石拄著拐跛腳過來,望了眼天邊絢麗的晚霞,讓老仆把飯桌搬出來,“我們坐院子裏吃。”

鄉下宅屋空曠,鄰裏毗墻而居,笑談斥罵聲晃在耳畔。隔壁半大小子牽牛回來,進門大聲喊餓嚷著問飯,鄉間小道上有小童騎棍追攆,農夫挑著一擔水咯吱咯吱地走在路上,桶裏的水蕩出來潑灑在黃土地……

“這大抵就是前人向往的隱居避世般的生活吧。”他輕聲嘟囔。

老仆不大明白主子拽文弄字的酸話,挾了個鴨腿放他碗裏,想著以形補形,“我自己養的麻鴨,撈了雜魚和黑螺砸碎餵的,散養在田邊地頭,肉質緊實不肥膩,你多吃點,早日養好傷。”

想著程石好些天沒出過門了,他問:“明天我去西堰撈黑螺你可要去?種的早的菜籽也開花了,黃燦燦的,你指定喜歡。”

“行,我跟你去。”程石應聲,他的目光越過院墻往外看,問起農家現在都在忙什麽活兒。

“拔地裏的草,給紅薯壟溝,給菜園澆水。”老仆細數農家的活計,“再過半月餘,地裏的麥子可以割了,割了麥子打麥子曬麥子,麥子收倉了要割菜籽,這些忙完了也快入秋了,接著要拔花生摘花生,菜籽和花生能榨油,菜籽桿和花生秧再有榨了油的油餅攢起來冬天餵牛羊。稻子黃了再割稻子,降霜了把地裏的紅薯收進地窖,收了紅薯一年的農活也結束了。”

“一年忙到頭?”程石想著他進村的傍晚看到的,村裏的青磚瓦房都少見,院墻多是土墻,墻根堆著掉落的墻灰,不是富裕的樣子。

老仆沒明白他的意思,說不僅農家忙,想賺錢的都忙,“鄉下人冬天還能躲屋裏貓冬,你外祖他們一年到頭都在外面走鏢,風餐露宿,睡著了還睜著只眼。”

程石不再言語,飯後老仆去餵鴨子的時候他也跟了去,他騎來的馬也拴在後院,見到他高興的噅噅叫,咧出一口大板牙。

趁著天還沒黑,老仆把鴨蛋洗幹凈,裹著混了粗鹽的黃泥放罐子裏腌著。

次日待日頭升起,一仆一主背著背簍拿著竹竿向西而去,廚娘也坐了牛車去鎮上買菜。程石回頭看了眼掛了鐵鎖的大門,問:“你不在家的時候萬一有人找怎麽辦?”

“沒人來找我。”

走到半途聽到槌衣聲,老仆這才想起來最近村裏有人來這邊洗衣裳,他問程石:“有人在堰邊洗衣裳,你可還要去?”

“幹嘛不去?我又不是見不得人。”程石籲了口氣,他拖著瘸腿蹦了這麽遠,不去再蹦回去?

山腳下雜草環生,單腳拄拐棍走路總是有些絆,又有大太陽曬著,程石忍不住心生焦躁,後悔腦子發熱跑了出來。

“算了算了,你過去,我就在這兒坐著等你。”他找了個樹墩子就地一坐,沒了再閑逛的興致。

“成,那你有事喊我。”老仆看出他不耐煩了,也不多話招惹他。真是個少爺脾氣,來了就沒消停過,他一把年紀了還要想著法給他逗趣,也是受罪。

真該讓柳丫頭來看看,這人也就皮相好點……

正想著,主仆倆就聽到了清脆嬌俏的說話聲,兩人一同回頭,遠處走來兩個姑娘,一身青綠衫褲的可不就是正在念叨的。

楊柳先看見了老仆,提著籃子小跑過來,笑盈盈地問:“坤叔,你這是要來撿螺?我給你幫忙啊。”走近了才看到樹下坐著的人,發絲散亂的貼在臉上,脖頸上淌著細汗,手上拿著一副拐。

“你能出門了啊?傷口長得還挺快。”

程石瞥了她一眼沒應聲,一手扶樹又站了起來,偏頭對老仆說:“我歇好了,這就走吧。”

“啊?噢!歇好了?”老仆的眼神在楊柳身上打了個轉,恍然大悟地拍手,難怪難怪……

楊柳等了她堂姐一起走在後面,眼睛不住打量一瘸一拐的男人,被問及時解釋道:“我爹從山上救下來的人,住在村西邊的宅子裏,西堰就是他家的。”

楊桃看了眼堂妹,看清了她的心思,悄聲道:“我小嬸可知道?”

“噓。”楊柳比個手指,得意地翹嘴角,“等我先把他擺平了再給我娘說。”

“不害臊。”楊桃聽著都替她臉紅,這丫頭膽子忒大,“你小心壞了名聲。”

“誰壞了我的名聲我就賴上誰。”她這句話說的聲音不小,前面的人聽了轉過身橫眉豎眼,只可惜鼻尖冒的汗打消了他的不屈,反倒讓楊柳琢磨到山匪強搶新娘的快意。

這麽一想,臉上的笑越發肆意,站在一旁的人都能感染到她的快樂。

走上坡,楊桃偷瞄了眼不遠處的男人,單看相貌,兩人倒是相配。她往前又走了兩步,跟楊柳保持不近不遠的距離,折了幾條樹枝編在一起,當起了放風的丫鬟。

“傷口不疼吧?”楊柳遞了帕子塞他手裏,“別害怕,不是送你帕子,就是借你擦汗。”

到手的帕子扔也不是拿也不是,程石一咬牙,疊了帕子擦幹臉上脖子上的汗,用行動告訴她他沒害怕。

“我害怕個什麽,就是傳出去也不是壞我的名聲。”

楊柳沒跟他犟,尋了截枯木過來讓他坐著,“腿別使力,別把傷口繃開了。你坐著我去洗衣裳。”

“你這幾天去地裏幹活兒了?我聽坤叔說鄉下這時候農活多。”程石也不明白他到底想說什麽,見她兩三天沒登門,以為她是因為他的話生氣了,他那天趕人離開的話有些過分。

但今天一看,她似乎沒把他的話當回事,只是純粹的懶得上門罷了。

“沒有,我陪我堂姐繡了兩天的嫁衣。”楊柳聽見坡下有說話聲,提了籃子拔腿就走,跟楊桃一起走下堰坡去槌衣裳。剛蹲下就聽坡上有婦人在跟程石說話,打聽他的傷勢。

“姐,你回去了可不能跟我大娘說。”楊柳央求,“等我把他態度磨軟了再帶回家去。”

“就怕他不會如你意,我想起以前聽人說的,他外家是長風鏢局的當家人,家裏應該挺富貴的。”

但他以後會長居鄉下,夏天還下堰洗澡,一副鄉下漢子的糙樣,程石應當是不會瞧不起鄉下的姑娘。

不過這話不能給外人道,楊柳只能支吾說:“他要的瞧不起我,我也不會嫁給他。”

“對,我妹長得俏,性子又好,不愁嫁。”

水面清涼,兩個姑娘對水一照,看著水面映出兩張清麗的面孔,相繼嘻嘻笑,笑聲裏夾雜著得意。

坡上的男人循聲望去,愜意地靠在樹幹上,隨著風吹過樹葉的響聲,手上打著拍子。

這裏可真是個偷閑的好地方。

槌了衣,楊柳去幫坤叔摸黑螺,岸邊有水草的地方就有很多。見他在水裏用背簍網小魚苗,按著記憶裏小魚苗的生活習性給他指方向。

“魚苗喜歡頂水裏的葉子,坤叔,你下次再來逮魚苗,帶把米糠撒水面上,米糠動的時候網下去,一次能網大幾十上百條魚苗。”

“你還懂這個?”

“我有個喜歡逮魚的弟弟,他經常這麽幹。”

“那我下次試試。”

回去的路上太陽更加曬人,走到平緩的地方程石拿拐走路的速度也不慢,就是出了許多的汗,手心裏攥的帕子似乎都能擰出汗。

“你是不是血流多了有些虛?”楊柳走在一旁拿眼神關心他,“讓坤叔給你宰幾只母雞燉湯補補。”

“讓你單腳跳看你累不累。”男人沒好氣,他年輕力壯,跟虛這個字就不沾邊。

“我還端著盆衣裳呢,也不比你單腳跳輕松。”楊柳指著老仆說話,“坤叔年紀比我爹還大,背著半簍黑螺,也沒氣喘籲籲的。”

程石又抹了把汗,吸口氣調整呼吸,悶著頭不說話。偶爾用餘光瞟身邊的姑娘一眼,每次見她她都神氣十足,好似誰都不能影響她,不由有些懷疑她在耍他,她在他面前實在是沒有愛慕人的樣子,至少話本子裏不是這麽寫的。

“你家這兩天得不得閑?我能出門了就想著去拜謝阿叔。”

“登門啊……”楊柳狡黠一笑,拖長了聲音說:“換成旁人肯定是不得閑的,要是你嘛,隨時都成。”

男人吞咽了一下,他今天算是體會到被登徒子撩撥的感覺了。

“還有啊,你拜謝我爹,那打算怎麽答謝我?”楊柳仰臉直直望著他。

“什麽?”程石偏過頭裝傻,“是阿叔救的我。”

“什麽啊,是我聽到你喊救命最先跑過去的。”楊柳咬唇,腳上輕輕踢了一下,“別沒良心。”

作者有話說:

楊柳:女追男的寶招—美人計、打草驚蛇、欲擒故縱

程石:我總覺得不太對勁!

十一點左右還有一章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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