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爸陸媽還沒回A市的時候，雖然常在別人面前把夫妻關系表現得完美無缺，實則暗地裏冷戰了許久。

結婚後，陸媽跟著陸爸來到山區支教，雖然她也做跟陸爸差不了多少的工作，但客觀上還是比較輕松一些，沒有陸爸的繁瑣。

所以她對於陸爸的早出晚歸並沒有多作微詞——就連陸冬笙出生的時候，陸媽對陸爸的遲來也只是一笑而過。

彼時他們年輕氣盛，在愛情裏為了另一個人的追求和夢想，這個人往往會因此變得勇敢，卻也魯莽，只知道傻傻地一味付出更甚的代價。

說不在意是假的。忍耐良久，終究有一天，這些積攢在心中的委屈會在沈默中爆發。

陸爸陸媽的感情也在這匆匆的忙碌中漸漸疏遠，直到殆盡。

隨著陸爸漸漸減少的歸家次數，陸媽開始對難得回家一趟的陸爸冷言冷語，嚴重時則大吵大鬧——只是最後弄得兩人的關系更僵，陸爸也更少回家。

後來他們連表面的恩愛都懶得維持下去了。

陸冬笙也曾嘗試過哭求著他們和好，奈何人幼言輕，陸爸陸媽開始還會在口頭上答應幾句，轉頭接著讓彼此不好過，從沒有去考慮過兒子的感受。

每次他們吵得正兇時，對於陸冬笙的打斷，還會失去理智地對他叱罵推搡，讓他去面壁思過。

所以陸冬笙的童年，幾乎是在父母無止盡的爭吵和街坊鄰居同情又異樣的目光中度過的。

沒有人想跟他交朋友，同齡的孩子都嫌棄他會是個無父無母、沒有人教養的孩子。

除了鎮上一個單親家庭的男孩，只可惜後來他得了腦癱，再也不能陪著陸冬笙學習玩耍。

於是他又成了獨來獨往的一個人。

可是這些他都可以不在乎，他唯一想要的就是父母的重歸於好。

在父母將他鎖在房裏讓他自我反省的時候，剛上完一年級的陸冬笙就在思考——

是不是只要他努力變得更好更優秀了，爸爸媽媽才會看到他呢？他們在考慮離婚之前會不會先想到他？會不會因為舍不得他而放棄這個念頭？

陸冬笙因為這個自己也不確定的念頭開始發奮圖強，他始終堅信著這樣做，爸爸媽媽就會重新關心他呵護他。

他朝著第一名的方向努力邁進，所幸，父母放在他身上的註意力終於比以往多了一些。

他覺得很開心，一切果然還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的。

直到那一天這明媚的心情終止，他興沖沖地攥著一張一百分的試卷闖進父母的房間——沒發現人，卻看到了半開床頭櫃裏，那兩本安靜躺著的離婚證。

那一瞬間，他甚至後悔自己當初如果沒有讀書識字，也許就不會認出那證件封面上“離婚”這兩個字。

淚水溢出眼眶，他突然覺得他做什麽都沒用了。滿分試卷被揉成團丟出窗外，他失控地跑出了家門。

在以往獨自神傷來的小溪邊發呆沒多久，後頸一涼，緊接著他不省人事。

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甚至有點慶幸不用再看到貌合神離的父母，卻又舍不得地在朦朧中哭出聲來。

他很害怕，害怕爸爸媽媽根本忘記了他的存在，不要他了，他就要被拐去做別人家的小孩。

後來他坐的車在半路被截下，他捂著被擋風玻璃撞傷的額頭，在昏沈的夜色中，他卻一眼看到了爸爸媽媽焦急的臉——那一刻他以為那是幻覺。

原來他們還是有那麽一點點愛他的吧，他想。

後來陸爸陸媽都因為這件事對兒子產生了愧疚。他們難得冷靜下來，經過一番商議決定做足表面功夫，先維持暫時的風平浪靜以安慰陸冬笙，讓他沒有心理陰影地度過他的童年。

許是早有打算，陸爸陸媽把一切都打理好之後一同申請調職，帶著陸冬笙回到了A市。

但裂痕是個依舊存在的問題。

陸爸陸媽雖然不再吵架，在家裏卻依舊對彼此實行冷暴力政策，因為相看兩相厭，最後連留在家裏的時間都開始漸漸縮短，陸冬笙也因此常常被丟在甄家不管不顧。

……

明明是自己的心情很悶，甄楠卻在此刻覺得陸冬笙才是更需要被安慰的那一個。

她雖然很煩惱自己不夠優秀去獲得爸媽更多的認可和關註，但至少他們還是愛她的，可是陸冬笙足夠優秀，卻得不到他父母多餘的愛。

怪不得陸阿姨說起那段往事時語氣淡淡的模樣，明顯是不願意再多提。

她突然對陸冬笙的爸媽有了一種類似於不滿意的情緒——她將這種打抱不平的心情來源歸結於她的正義感。

因為是陸冬笙的家事，她也不好對他的父母有什麽抱怨。

心頭仿佛又回蕩起剛剛陸冬笙一臉認真地對她說的那段話，甄楠無法否認地覺得順耳。

聽說在一個人悲傷的時候，一個擁抱是最好的治愈良藥。就當是等價回報吧，她心想。

甄楠展開雙臂，抱住了沈默的陸冬笙。

他的身體瑟縮了一下，顯然是沒料到甄楠突然來了這麽一個動作，有些怔忡。

只不過她也只是抱了那麽一下，安撫般拍拍他的肩，很快就離開了。

她沒有坐回臺階，而是往院子裏的柴火堆跑，蹲在那裏翻了好久，才費力地翻出了幾根仙女棒和一支沾滿了塵灰的打火機。

她轉頭炫耀地沖陸冬笙揮了揮，一臉得意的笑。明明灰頭土臉的，他卻沒來由地感覺那傻兮兮的笑比月光還明亮幹凈幾分。

她沖他跑過來，一點也不見剛剛擁抱時的別扭。甄楠大方地遞給陸冬笙兩根，一副“你賺大發了”的表情道：

“這是我新年時偷偷存下來的仙女棒，現在買不到的稀罕玩意兒呢，我的珍藏，今天算你運氣好……來，我給你點。”

說罷她便打開了打火機，微弱的火焰照出她滿臉因為跑步而帶來的薄紅，眸子映著光襯得眼神比任何時候都要發亮。

放久了的煙火棒遇上明火，一開始還在嗞嗞作響，接著便迸發出絢爛的火花，仿佛有螢火在夏夜中炸開顏色明麗的星點，便向四周天女散花般漫開，所至之處如流星曳著華尾劃破夜空，向世人昭顯它曇花一現的美麗。

“等不到雙子座，流星雨，灑滿天際……”

耳邊有清亮又略微跑調的歌聲傳來，陸冬笙透過仙女棒的光看著對面的甄楠閉著眼掛著笑，手指靈活翻飛在空中作出各種手勢。

星空下尚帶青澀的女孩五官精秀耐看，她唱著不著調的歌，笨拙地比著手勢舞，卻無疑是他眼裏最美的一幅畫。

她睜開眼眸，漫天星光盡收她眼底，仿佛夏夜是她編織的一個奇幻夢境。

“先點燃九支仙女棒，代替……”

她彎了彎臉側四根肉肉的手指，睫羽輕顫，笑得一臉傻氣。

“最燦爛不一定，要許多，鉆石黃金……”

“看你眼睛，有幸福的倒影。”

她的眼睛在桃心形的手勢中央熠熠生輝，盈滿對他一個人的認真。

煙火燃盡，一曲終罷。

“怎麽樣怎麽樣？我是不是唱得挺好聽？”

她笑問，手心裏卻全是緊張的汗。

哄個小屁孩真不容易啊……

“好聽。”陸冬笙難得賞臉綻出了個大大的笑容，差點晃瞎甄楠的眼。

他很早就十分懂得見好就收。陸冬笙又垂眸，輕聲說了句謝謝。

“沒事啊，我只是怕你在我面前哭出來而已，到時候醜到我怎麽辦。”甄楠故作鎮定，又恢覆了老樣子撇嘴。

陸冬笙笑了笑，他怎麽會感受不到她的關心呢？這大概是他度過最美好的一個生日了吧？

他擰開剛剛帶出來的藥膏，擠出一點白色的糊狀膏體，用幹凈的棉棒抹了一下，又湊過去找到甄楠額角被扇葉刮蹭得流血的傷口，在上面塗開。

——血什麽的，他實在是不喜歡看到。她這個模樣，就像是那年在車裏被撞到頭的他。

恐懼又抵觸。

甄楠倒吸了一口涼氣，猛地邊把腦袋往後偏開，邊挪離屁股嚎道：“疼啊！！”

似乎在夜晚，她對疼痛的抵抗力總會持續下降。

陸冬笙皺眉，用眼神鄙視了一遍她的大驚小怪，換上一副威脅的口氣：

“你過來，不然發炎了，留疤了，長殘了，你自己看著辦？”

甄楠被他這一連串的詞說得有些動搖，她還是不想毀容的。

陸冬笙向來是不喜歡欠人情的，尤其還是在他快離開之前。到底還是放柔了語氣：

“要不我輕點？”

甄楠捂著額頭，一臉狐疑的不信。

陸冬笙似乎是脾氣上來了，他放下藥膏，噔噔跑進了廚房，打開食品儲物櫃，拿出了剛剛她送給他的冰糖葫蘆。

縮到一旁的甄楠有些奇怪：她這就惹到他了？

他回到院子裏，剛好看見甄楠邊在地上畫圈圈邊捂著肚子一臉郁悶的模樣，陸冬笙明了。

估計她又餓了，此時任何食物都能成為她的救命恩人吧。要不是廚房裏沒剩什麽東西，他還真不想讓她吃甜的，蛀牙。

“吃吧。”他走近她跟前。

甄楠看著面前的冰糖葫蘆一下楞住。他怎麽知道自己餓了？

此刻在甄楠的視角裏，冰糖葫蘆仿若冒著無上的聖光，像是一襲紅衣翩翩自天宮而來的仙女……

她一把攥過它，迫不及待地撕開透明的保鮮膜，一口咬了下去。

仿佛有糖汁在她口腔裏脆聲爆開，不黏牙又混雜著山楂純美的清甜和它雨露般的新鮮，給味蕾帶來一場與甜味的奇妙邂逅。

陸冬笙好笑地看著她一臉享受的表情，又拿起沾著藥膏的棉棒在她的傷口處塗抹。

因為有吃的，甄楠也沒有把這點疼痛放在眼裏，任由陸冬笙處理傷口。

她一嘴糖渣正嚼得歡快，猛然間想起，這似乎是她送他的生日禮物？就這麽吃了好像有點……不大好？

甄楠雖然喜歡霸占陸冬笙的東西，但她還是清楚什麽東西是她不該動人家的。換個角度想，如果是她被人搶了生日禮物，那那人早就被自己一拳揍成肉餅了。

甄楠不敢亂動，只能小心翼翼地斜了一眼旁邊的陸冬笙。

她斜著頭又斜著眼，這畫面怎麽看怎麽詭異。可是卻因為這角度，她卻更能把陸冬笙的臉看得仔細，清楚到他臉上細小的絨毛。

視野裏只剩下他那雙角度剛好在眼波裏映照出夜空點點繁星的眸，帶著點深邃的藍和專註的黑，仿佛世間所有美好都交織在一起，連同星光閃爍一同流動在他那纖密的眼睫下，黝黑的瞳孔中。

多絢爛，又多神秘。

甄楠的心跳突然不受控制地加快，腦袋裏莫名冒出了某年某月某日裏被她隨手撕來折紙飛機的紙張，上面的那篇散文裏，她無意間瞥見並神奇般記住的一句——

勝過星月，勝過蒼穹，卻勝不過靜止住它們的眼眸。

作者有話要說： 某軟件上看到的《心願便利貼》手勢舞，最後一句是蠢作者現編的，不存在什麽散文中~

賣萌打滾求收藏~(≧▽≦)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