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青丘。

錦華和胡離站在族長的樹屋裏，看著在族長手中懸浮著的那顆溫潤如玉的珠子，皆是沒了聲。

“世間一切，皆有各自的緣法，蘇井然去了，她也無心獨留於世，你們，便隨了她的心願罷！”族長那不辨男女的聲音響起，在這過分寂靜的樹屋中，直入人心。

而那顆珠子，便是碧心當年留在紅菱體內的內丹，如今，紅菱畢生的修為，也盡數灌入其中，相比之下，靈力更為醇厚。

錦華雖不是狐族中人，卻也能感知到其中蘊含的碧心的氣息。

可是……

“你怎麽能就這樣放她走！”他怒瞪著族長，雙拳緊握，似是在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怒火。

“與其心死而不知年月，不如去做完想做的事，給自己一個圓滿的結局。”

族長難得沒有為別人的不尊而動怒，只是這麽嘆了一句，心死而身殘留，這樣的痛苦，他已經受夠了。

說完，便捧著那顆內丹，隱了身形。

片刻後，一聲嘆息恍然響起，“如果你們想要救她和蘇井然，便在她死去之時等著，或有轉機。”

轉機？

蘇井然已經神魂俱滅，又哪裏還能有轉機？

這轉機，又與紅菱的死有什麽關系？

聽見族長最後一句話，錦華與胡離兩人皆有些不解，可是對視一眼之後，終究還是決定先動身離開青丘，找到紅菱！

而此時，重紫宮中，一對白發人正在靜靜對視。

季連驚雲從書桌後面繞至紅菱跟前，深邃的眸子緊盯著她那張冷漠的臉，許久，才嘆了一句：“你終於來了。”

“為什麽？”紅菱開口，嗓音有些嘶啞。

“什麽為什麽？”季連驚雲反問，而後忽然笑了笑，擡手輕輕撫了撫她的白發，神色寵溺的說道：“我沒忘記你，這樣不好麽？”

紅菱退了一步，緩緩搖頭，“為什麽，要害蘇井然。”

聽見這三個字，季連驚雲神情一斂，垂下手來轉過身背對著她，“蘇井然？他的死與我又有什麽關系？”

“焚香引，除了青丘，只有雲山剩餘少數，不是你，又會是誰？”

這些，族長都已經告訴她了。

所以她要回來問問，問問這個當初讓她一心愛慕，後來毀了她所有的人。

到底是懷著一顆什麽樣的心，才能做到這種地步！

“他死了，不好麽？”見她執著在蘇井然身上，季連驚雲的聲音也冷了幾分，雖然沒承認，言語中卻懷了恨意，“如果他不死，你會回到我身邊麽？”

剔骨祛惑，三年來，他受盡折磨，浴火重生。

好不容易才留住這條命，本以為從此無人能再左右他，便可以與她兩廂廝守，好好彌補當年的疏忽！

誰知道，三年後，他心愛的人，竟然投入了他人的懷抱！

他怎麽能忍！

“呵呵！”驀地，紅菱不由自主的笑出了聲，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笑什麽，只是笑了許久後，卻沈下臉來，“就算他不死，你我之間，也回不去了。”

“那你來找我，是要做什麽？為他報仇麽！”季連驚雲怒急，轉過身來看著自己心心念念了三年的面容，看著自己即便是被莊想容蠱惑，也仍舊忘不掉的容顏，只覺得整顆心都抽的生疼！

憑什麽他蘇井然就這麽好命！

憑什麽他可以留在她身邊，奪了她的心！

憑什麽！

他哪裏不如蘇井然！

是對她的愛不夠麽？還是她根本看不到他的苦衷！

“紅菱，你難道忘了麽！是你自己非要在我面前晃來晃去，是你讓我愛上你的！”

他做錯了什麽！

想到這些，季連驚雲再也壓抑不住心頭的怨恨與委屈，沖她大喊出聲！

“當初我是有心報仇覆國！可是我從來沒想過要讓你和彥書方明死！如果不是我給你的那碗羹湯，你早就死了！為什麽我做的一切你都看不到！你眼裏到底有沒有我？”

為了她，他不惜一再拖延覆國計劃，一再錯過良機，甚至動了就這麽頂著齊修鳴三個字陪她到老的念頭！

他以為她死了，一夜之間白了頭發，從此如同行屍走肉，坐擁天下，卻覺得自己什麽都沒有！

直到她回來，他以為是上天給他彌補的機會，所以寧可冒天下之大不韙，寵幸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為妃，甚至為了她與漠北為敵，與雲山聖女決裂！

可是她呢！

他肯為了她等了一個又一個三年，她卻早就變了心！

“羹湯……”

紅菱看著他因為憤怒而扭曲的面容，恍然想起大婚那一日，由婁月親手送至碧然居的羹湯……

所以她身受萬箭，魂魄卻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凝聚，便是因為那一碗湯？

為什麽？

她望著鎏金的大殿，屏息問著。

卻連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在問哪一個“為什麽”……

“別再離開我，好麽？”看見她眼底的仿徨與淚痕，季連驚雲心頭一軟，收了渾身的戾氣，上前兩步將她攬入懷中，那語調，竟是前所未有的卑微。

卑微的在懇求。

可紅菱卻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季連驚雲於她而言，一開始是奢望，後來是歡喜，再後來有了怨恨，而當她知道一切都是莊想容迷惑他所致，她便放下了仇恨。

本以為可以各自安好，互不打擾，從此度過餘生，可是現在，忽然聽到這些，她只覺得，自己似乎一步又一步，都在錯。

可她又能怪誰！

又該去怪誰？

莊想容嗎？

那不過也只是一個得不到愛，所以用盡所有招數想把愛人留在自己身邊的可憐女人罷了！

怪符虛嗎？

是，他是利用了她，從一開始就在騙她，可是他亦不過是在為自己的師尊覆仇，為了自己心中所堅守的道義……

那麽，她又還能去怪季連驚雲嗎？

國仇家恨，又怎能不報？

可是她呢！

她的委屈，她的難過，到底能夠讓誰來負責？

還有那如仙般的蘇井然……

她想不通，想不透！

“事到如今，或許我終究是要負了你。”

許久，她才蒼白著臉，退出了季連驚雲的懷抱。

而後不等他再說話，便轉身，沖了出去，一路肆意奔走，不顧方向。

原本，她是要來為蘇井然報仇的。

……

千照閣。

紅菱拿著終於繡好的荷包，剪了一縷自己的頭發，心滿意足的放了進去。

然後從塌上拾起早就準備好的嫁衣，仔仔細細的穿上，梳妝。

一舉一動，滿是新嫁娘的喜悅與期待。

收拾妥當後，她的視線落在妝臺上放著的兩把神劍上——如今，她已經是肉體凡胎，再也驅使不了神劍。

只是東水卻還是能感知她的註視，遂而顯出身形來。

“你已經決定了麽？”他問。

她點點頭。

“不報仇麽？”

“冤冤相報何時了……一切其實都沒有對錯，錯就錯在，立場不同罷了。”

她想了一天，才明白，其實誰都沒錯。

一切塵事，也正如族長所說，各有各的緣法。

“只是，有一件事，我想請你幫忙……”

說著，她擡眼看著鏡中的自己，伸手緩緩在額前輕撫，嘴角的笑意越發濃郁。

那裏，有她親手點上的一顆朱砂。

應該慶幸，當初蘇井然在她身上種下了一魂。

身側，東水看著她的神情動作，眼底，盡是了然。

……

等錦華與胡離趕回千照閣的時候，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紅菱閉著雙眼，眉目含笑，靜靜躺在床上，沒了生機。

一道白色的魂光從她額心緩緩浮出，與她的三魂七魄交匯在一起，依依不舍。

東水站在榻前，擡手掐訣，衣袖與發梢無風自動，就連在他腰間的那根羽毛，也仿佛有了靈魂一般，飄搖著，像是道別，又像是，在祝福。

“不！！！”

錦華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大喊一聲，往前沖去，想要阻止東水施術。

可是……

終究還是晚了。

最後一個手印完畢，整個空間都為之一震。

“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麽快送她去投胎！”錦華拽著東水的衣袖，眼淚不知覺便滾落下來。

他竟然連她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他沒了碧心，怎麽能再沒了紅菱！！！

“如果不快些，蘇井然，就再也入不了輪回。”

東水看著他，眼底有些悲憫，說出的話，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什麽？”錦華懵了。

“紅菱身上，還有蘇井然的一魂，你忘了麽？”東水提醒道。

焚身之術，不過只能連同他身上的魂魄一並焚毀，卻並不能毀掉留在紅菱身上的那一魂。

所以，只要紅菱在他的生魂消散之前死去，他便可動用禁術，將蘇井然的那一道魂，混淆在紅菱的魂魄當中，開啟輪回之門，送兩人直接投胎轉世。

經他這麽一說，錦華自然也明白其中道理，只是……

“就算是這樣，可蘇井然只有一魂，沒有了二魂七魄，只怕投胎轉世後，也是一個靈智混沌，體弱多病的癡兒！你又何苦給紅菱空歡喜！”

“生靈生靈，有生便有靈，今生蘇井然智慧非常，這一魂又早已有了自己的靈智，想來，也能如同常人，只要日後加以溫養，應當無礙。”

東水解釋著，見錦華仍然執迷於傷痛之中，又想起紅菱的囑托，只好勸慰道：“這是她的選擇，我們能做的，唯有祝福。”

祝福……

呵！

錦華跪倒在紅菱榻前，握住她逐漸冷卻的手，擡起胳膊擦了擦臉上的淚。

你這麽狠心，叫我怎麽祝福？

在心底埋怨了片刻後，他才輕聲問道：“你將他們，送到什麽地方去了？”

“應她的要求，送去了一個沒有國仇家恨，沒有仙道天劫的地方。”

東水說著，耳邊，似乎又響起了紅菱那溫軟的語調。

她說——

希望，來世的我們，能平平凡凡度過一生。

她也再不要蘇井然去修仙，然後來渡她這道天劫了……

#####- - 在我一遍遍寫下，該怪誰的時候……忽然想大喊一句：怪我！！！怪我，終究還是給了大家一個悲劇……誅心寫到這裏，就完結了。這是我的第一本書，也是我最喜愛的故事，雖然寫得磕磕絆絆，很多地方都處理的不好，但是我還是很愛這個故事。也終於完成了多年前就計劃好的結局。其他的一切就不多說了，能看到這裏的小夥伴們，謝謝你們！新書已經籌備好，這一次，不虐了！（亭好201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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