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波塔捏了捏拳頭，不久前的強大，和現在的極度虛弱，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從心靈到思維，從身體到靈魂。那種無盡的空虛，讓他明白了一件事。

一切都完了。

族人、拜源之火……還有，妹妹。

“對不起。”波波塔低聲自喃，腦海裏閃過一道道的影像，他的眼睛，在這些記憶突破重圍後，也變的迷蒙起來。

“波波塔。”

這時，一道帶著嘆息的聲音響徹耳畔。

……

安格爾也沒想到，前一刻才和一個啜泣的幼火惡魔聊完，現在來到波波塔這邊，又聽到了哭聲。

波波塔聽到了安格爾的叫喚，擡起頭，眼睛裏還帶著水光，嘴裏反覆念叨著：“完了”。

“這本身就是你的選擇，所以結局你該有所意料才對。”安格爾輕聲嘆息。

聽著耳畔的聲音，波波塔的思維從混沌中慢慢蘇醒。他看了一眼安格爾，眼神一陣黯然：

“我知道自己註定會死，不過我只想再拖一點時間，想獻祭奧路西亞來拖一點時間，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後果。我早就料到了可能會有今天的情況，不過我自負的以為，我能掌控局面。”

“然而，實際上我什麽都沒做到。”

在他人生中，最大的錯覺，就是“我可以”。

當波波塔提到奧路西亞的軀殼的時候，安格爾挑了挑眉：“你現在還想要用奧路西亞的身體來獻祭？”

波波塔苦笑著搖搖頭。

之前他想用降物祈求深邃之主降臨，而對方根本不理他的時候，他就已經明白一切了。

從頭至尾，他其實都是被深邃之主玩弄在鼓掌之中。

他現在就算得到奧路西亞的軀殼，獻祭給了深邃之主，估計也得不到他想要的。更何況，現在奧路西亞的身體，已經被安格爾收走了。

“與魔神做約定，不啻於與虎共謀。”安格爾平靜道。

“我得到妹妹的預言，以為可以從棋子變成棋手，現在才發現，當我向魔神禱告的時候，就已經什麽都做不到了……”波波塔擡了擡那只剩下一層皮的眼眶，渾濁的眼睛看向安格爾：“你的選擇是對的，永遠不要相信魔神，也永遠不要使用降物。”

血淚混合著黏稠的液體，從波波塔的眼眶中流淌出來。

安格爾只是靜靜的看著他。

許久之後，波波塔擡起頭道：“安格爾，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不能。”安格爾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波波塔楞住了，他沒想到安格爾如此果斷的就拒絕了。在他的想法中，安格爾既然過來尋自己，應該是有某種意義的。如果要拒絕的話，他為何又要過來？

還是說，安格爾僅僅是過來用勝利者的姿態嘲笑自己？

“你現在還活著，異常的能量消失，帶給你的泡沫美夢已經完結。回歸現實吧，你至少還沒死。你想要做任何一件事，你可以自己去做。”

“我已經是廢人了，魔源已經出現裂縫，再無愈合的機會。而且源火……”波波塔看了一眼遠方的格瑞伍，立刻得到了一道白眼：“源火也沒有了，一切都完了。”

“源火對於拜源人很重要嗎？”安格爾問道。

“只有源火能夠點燃拜源祖壇，為族內留下可傳遞的薪火。先輩的預言明示過，當拜源之火重燃的時候，我們才能重現榮光。所以，源火對我們一族而言，是精神的支柱。”

安格爾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源火我可以給你。”安格爾指了指自己的耳垂，紫白源火封印著奧路西亞的靈魂，不可能給波波塔。但他耳垂裏的火焰印記中，還存在著一朵源火。

波波塔驚楞的看著安格爾，安格爾既說不幫自己，為何又要把源火給他？

安格爾也沒解釋自己的理由，只是道：“既然有了源火，所以你更該活下來，去點燃你口中的拜源祖壇。還有，你還要親自去找你的妹妹。”

波波塔聽到這，怎會不明白，之前完全是誤會了安格爾。他並不是過來嘲笑自己，而是用這種方法，鼓勵他活下去。

波波塔的眼裏淌著渾濁的淚，這一次卻是因為感動。如果他現在還是在野蠻洞窟的話，或許他能和安格爾成為朋友……可是現在。

“謝謝你。”波波塔眼神裏帶著黯然：“不過，就算選擇點燃拜源祖壇，我依舊會死。”

安格爾看向波波塔，等待他的解釋。

這件事其實關乎了拜源人的核心秘密，波波塔眼底閃過猶豫之色，不知道該不該說。許久之後，波波塔嘆了一口氣：反正自己也快死了，揣著這些秘密死去，也只能將它們埋葬在墳墓裏，不如告訴安格爾，他應該……值得信任。

想到這，波波塔娓娓的說出了一個關於拜源人的秘密。

拜源人所謂的拜源祖壇，其實並非存於真實的世界裏，波波塔自己也不知道在哪，只是道，它存在於每一個拜源人的思維中，只要靜心去感受，所有的拜源人，都能感知到這個存在於虛無中的祖壇。

安格爾聽到這，一陣恍然，他在書上看到過，都說拜源人的聚落一定存在源火，這也是一部分巫師要獵殺拜源人的原因。不過，拜源人被殺得七零八落，卻沒有一個巫師找到這個所謂的“源火”。

原來，承載源火的祭壇，根本不是在現實中。

“自從祖壇裏的火，逐漸消失。拜源人感應祖壇越來越困難，先輩留下的書中有記載，在祖壇之火熊熊燃燒的時候，只要閉眼，就能看到它之所在。可現在，要感應拜源祖壇，卻需要用到輔助的儀式。”

“輔助儀式所需時間，至少是兩天以上。這也是為何，之前降臨到這個世界後，我沒有第一時間去點燃源火的原因。”波波塔眼神中帶著黯然。

輔助儀式可以幫著拜源人，重新尋覓到祖壇的位置。

尋找到了祖壇，只要有源火就可以點燃它？答案是否定的，想要將源火送進祖壇，還需要消耗大量的能量。

消耗的能量總量，非常的大，至少要達到巫師級的水平。

這也是波波塔為何會接觸深邃之主，強行拔高自己的實力，一來為了攪亂拉蘇德蘭的局勢，二來則是點燃源火需要強大的實力。

這個還無法由其他人代替，因為只有拜源人才能感知到他們的祖壇。

“我現在魔源已經破裂，是不可逆的情況。想要點燃祖壇，根本沒有那麽多的能量。”

“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獻祭自己，用拜源人的血肉，來點燃祖壇。”

也就是說，波波塔還是會死。

波波塔說完後，對安格爾道：“謝謝你能滿足我最後一個願望，拜源一族只剩下我一人了，所以，我必須要這麽做。”

“而且，我的肉身崩潰雖然暫時止住，但終有一天會重新潰堤。就算茍活下來，也頂多能多活一兩年，所以我會選擇獻祭自己。唯一對不起的，只有妹妹了……安格爾，你能幫我去看看我妹妹嗎，告訴她，我還……”

波波塔的感性之語，還沒有說完，安格爾便面無表情的道：“不行。”

緊接著安格爾又道：“源火也不給你了。”

波波塔楞住了，之前氣氛不是還好好的嗎？

……

安格爾之所以決定將源火交給波波塔，其實是有兩個考量。

第一，源火之於拜源族很重要，根據波波塔所說，源火是拜源人能不能延續以及存活的關鍵。而多多洛，基本也可以確定，是一個拜源人，所以波波塔點燃源火，其實對多多洛也是有好處的。

第二，安格爾不希望波波塔死去，至少不要在短時間內死去。這並不是因為安格爾對波波塔的遭遇有多感動，安格爾一早就說過，做出任何選擇，就要有承擔選擇失敗的後果。更何況，波波塔將他強行擄來，安格爾從一開始就對波波塔的觀感不好。

但就算如此，安格爾也不希望波波塔死去。

因為一旦波波塔身隕，作為得到深邃之主印記的信徒，他的靈魂會回歸幽邃深淵，被深邃之主掌握。

一旦波波塔靈魂被深邃之主掌握，這裏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會被深邃之主所得知。

到時候，安格爾無可避免的，會進入到深邃之主的視線，這是極其危險的事。

這才是安格爾不希望波波塔死去的真實原因，至少，在回歸巫師界之前，波波塔能不死，就別死，否則後患無窮。

至於說，殺死波波塔，破滅他的靈魂……安格爾依舊做不到，不是他無法下手，而是波波塔的一部分靈魂已經在深邃之主手中，波波塔死去，靈魂直接從虛無的靈魂之地抵達幽邃深淵，他根本沒有機會破滅波波塔靈魂。

既然如此，那就保證波波塔活下來。

聽到點燃祖壇，波波塔會立刻死去，安格爾自然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他。

……

“為什麽？”波波塔呆楞了一會兒後，吶吶的問道。

“為什麽給我希望，又讓我……”失望。

安格爾看著失神的波波塔：“我說過，你最好活下去。”

“可是，點燃祖壇，是我唯一的願望！”波波塔低吼道。

“真的是唯一的嗎？”

波波塔頓住了，腦海裏閃過一幅畫面，耳邊仿佛聽到了妹妹天真無邪的笑聲。

點燃祖壇，是他的執念。

但保護妹妹，也是他所想的。

“別以為你奉獻自己去點燃祖壇，就可以將你做的一切事情抹消。”安格爾頓了頓：“而且，你不是拜源一族的最後一人。你還是留著一條命，親自去見花雀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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