桉朵兒很怕太微尊上，因為她很怕紮針，可是太微尊上不容分說，從長袖中掏出一卷針灸，展開，她還沒來得及反對，就被紮成一只刺猬。

她說：“尊上，我傷風而已，喝點藥就好了。”

太微尊上說：“出門走得急，忘了帶藥。”

她說：“。…。”

但那些針灸很管用，桉朵兒身上的濕重感縷縷消失，代之以無與倫比的清透，百脈疏通，幾乎能飄起來。

她試著從風帽下觀望太微，看了半天也枉然。

但即使隔著風帽，她也感到一股清遠空寂的氣息，仿佛遠山白塔。

桉朵兒看著看著，冷不丁就冒出一句話：“尊上，你喜歡過別人嗎？”

她想，自己必定發燒燒壞了腦子。

話是這麽說，但不知為何，這卻是她真心想問的話。探一個陌生人的心事，同時對一個陌生人吐露心事。

她說：“你別誤會，我只是想問問你，如果你喜歡的女子背叛了你，你會從此冷落她嗎？”

明珠光彩在墻面躍動，紗帳上也有花影跟著跳動，四周靜極。

突聽太微淡淡嘆氣，道：“現在的女孩子，都這麽直接？”

桉朵兒不禁臉紅，卻又露出甜笑，道：“我遇到難題。我背叛了自己喜歡的人，我怕他永遠也不原諒我。”

她對青鸞一說這事兒就哭哭啼啼，現在對太微說，心裏卻有不知名的輕松，仿佛太微能有辦法相助一樣。這真奇怪。

疑惑中，就聽太微開口，亦是疏淡：“你跟別的男子好上，珠胎暗結。那男子還是個斷袖？”

桉朵兒楞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太微的話。

她真沒想到，如此高遠的外表之下隱著一顆如此追求創新的重口味的心。

太微接著說：“我曾經喜歡上一個女子，但她背著我跟另一個男子好，那男子雖驚采絕艷，卻是個正宗的斷袖。她懷了那男子的孩子。”

他說：“我從沒想過原諒她。因為我從沒怪過她。我覺得她做任何選擇，都有自己的理由。”

桉朵兒瞠目結舌地看著太微。

她覺得一個人戴綠帽子也能帶出如此高遠的氣度，這才叫真的氣度。

想了想，她點頭沈吟：“或許吧，我背叛他的事，也沒……沒那麽嚴重，或許吧，他也不會怪我……”

一邊說著話，心底就一邊升起奇異之感。

好像一顆流星劃過夜幕，照亮一些遙遠且晦澀的事。

她冷不丁脫口而出：“你喜歡的女子，叫慕容榛榛？”

語音柔和，室內卻似炸開隱秘的驚雷，桉朵兒的臉幾乎扭曲起來。

慕容榛榛？她的頭像被重錘擊搗。慕容榛榛是誰？

她感覺太微隔著風帽的目光，犀利如冰刃。

良久，太微反問：“哦？”

桉朵兒心裏恐懼，大眼睛裏卻蕩漾著一層迷霧，慌張地搖頭：“我隨口一說。也不知怎的，我從沒聽說過這名字。大概，嗯，發燒發糊塗了。”

“沒什麽，”太微很快恢覆疏淡的禮儀，平靜道：“沒什麽，都是過去很久的事，你要想聽，我可以當故事講給你聽。”

不等桉朵兒回答，他自顧自說道：“我喜歡的那女孩子，愛上一個斷袖，不惜生下他的孩子。但那斷袖至始至終也沒正眼看過她一眼。那斷袖最後為自己的心上人——當然是個男的，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桉朵兒腦中的疼痛還未消散。太微的話讓她好像有所清醒，又好像更加迷糊。

太微接著說：“那斷袖喜歡的男子，卻又不是斷袖。你說這事兒，怎麽說呢。造化弄人，這就是最大的弄人。那斷袖喜歡的男子，其實喜歡一個姑娘。那姑娘最後被神荼島的一個人殺了。”

桉朵兒悚然一驚。

太微的話，好像跟她有些關聯。不僅跟她有些關聯，貌似跟她身邊的人也有關聯。但這一切，又好像只是她的錯覺。

她心裏扭曲得難受。

茫然中，她不自主地開口問：“太微尊上可知道，那神荼島的人，長什麽樣兒？”

她也不知，自己怎麽要問這個問題。她心裏盤旋著千百個疑問，根本無從下口，卻偏偏問出這個看似不痛不癢的問題。

太微竟然發出低低的笑聲，很好聽：“小姐這問題，問得好像小姐不是西冥的人一樣。”

桉朵兒說：“啊？”

太微接著說：“難道小姐不知，神荼島的人都是無面者，如果刻意展露面容，他們可以是任何一個人，你，我，或者我們認識的任何人？”

桉朵兒肅然而恐。

她身體微微發抖，嗓子幹啞。太微關切地問：“小姐是否口渴？要不要喝點水？”

桉朵兒呆滯地點頭。

太微執起床邊木桌上的水晶杯，尚溫熱，便遞到桉朵兒嘴邊。

桉朵兒就著太微的手喝下去，又說：“還要。”

太微便又去桌邊倒了半杯，遞給桉朵兒時，桉朵兒卻又搖頭，無力道：“不想喝了，我要睡覺。”

太微將杯子放在原處，替躺下的桉朵兒蓋好被子，轉過輪椅，遠去。

桉朵兒躺了沒多久，還沒睡實，就聽腳步靠近，略為慌亂。

睜眼一看，卻是青鸞，不禁疑惑，青鸞也有慌亂的時候。

她迷迷糊糊地問：“青鸞哥哥，發生什麽事情了？”

青鸞先不答話，卻走近床邊小桌，端起那水晶杯，舉在眼前看了半晌，方才輕輕舒一口氣，轉身將杯中水傾入花盆。

然後重走回床邊，撫著桉朵兒的劉海兒，柔聲勸慰：“小姐生病，早些休息吧。”

桉朵兒睡得深沈，夢境都是黑暗混沌的深海，卻又像聽見有人對她喃喃說話。

“。…。那些事對我，其實沒那麽重要。我是說，只要有你，那些事就沒那麽重要。太微和沈煙知道了你的身份，很快東之月就會知道。在這西冥，上天入地，我們也絕逃不出他的視線。天玥，我們去凡世吧。沈煙這些年一直覬覦我身上的銀河的力量，我知道她想要什麽。她想要什麽，我全部拱手相讓。天玥，我只要你，其他一切都不重要。我帶你去凡世。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你受半分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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