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之月從地理學到心理學對他的辦法進行了全面剖析，桉朵兒不得不上點心。這一細想，還真覺出他說的無懈可擊。所謂物極必反，笨到底的辦法，說不定就是大智若愚的辦法。

當然，以東之月的修為，想帶她殺出一條血路，大概也跟喝蛋湯一樣。但，門外確實是她的家人。雖然是些挨千刀的家人，但依然是家人。桉朵兒不希望自己的家人被東之月剁成肉醬。

桉朵兒像被打足氣的皮球，一跳而起，等著東之月的下一步指示。

東之月說：“挖洞肯定不能用手挖，你我的細皮嫩肉都受不住。外面都是你的家人，你去要點鐵鑄的家夥，應該不成問題吧？”

桉朵兒腦中一亮，用力點頭。靈均給過她長槍，望舒給過她箭矢，她只需要相同的手勢再做一邊，就能重新得到長槍或箭矢。雖然挖洞可能用鋤頭好使一點，但，一則她不知道怎樣用手勢比劃鋤頭，二則望舒他們是出來行軍打仗，她真不確定是否會帶著鋤頭出征。

她跑到院門口，立刻有侍衛擋住她的去路。

她認認真真地比劃了一遍早前的手勢，那侍衛思索一會兒，點點頭，退了下去。

一炷香功夫後，他回來，往桉朵兒手裏一塞，又退了出去。

桉朵兒楞楞看著手裏的狼毫，已平息的滾滾天雷重新活躍起來，她為自己竟然還活著感到異常吃驚。

桉朵兒垂頭喪氣地托著毛筆走到東之月面前，將筆往東之月跟前一伸，就嗚嗚哀嚎起來。

這世道，她真的活夠了。

東之月呆了呆，伸手執起筆，打量一番，再看看悲哀的桉朵兒，目中就浮現出溫柔，拍著桉朵兒的肩安慰：“不用擔心，不用擔心，沒有鐵家夥，用筆也是一樣的。”

桉朵兒對這明顯是安慰的話語不屑一顧，哭得更悲憤，就聽東之月在一邊嘮叨：“來來來，畫個圈圈詛咒他們，畫個圈圈詛咒他們。寶貝來跟我默念，畫個圈圈詛咒他們。”

桉朵兒在哭泣的間隙睜眼，淚眼朦朧中，果然看見東之月蹲在地上，用毛筆認真畫著圈。

桉朵兒想說，夜之哥哥咱好好說話別這麽逗逼成嗎？但她失去語言能力，只能繼續哭泣。哭著哭著，就感覺不對勁了。

海潮的轟鳴聲從遠處傳來，極致耳旁，又變成峻谷鐘磬之音，餘音裊裊，在淒清的空氣中擴散開去，喧囂而安靜，渾厚而空靈。

朦朧視野裏，深褐色的巨大漩渦飛旋著擴散開去，四周的房舍土地變成水中月鏡中花，縹緲無形，又化為青煙縷縷上升。

桉朵兒的意識一模糊，就陷進那個漩渦。

在漩渦中行走，其實如履平地，只是目之所及，全是茫茫深海。

桉朵兒摸著完好無損的臉蛋的雙手，看看身邊莊嚴而坦然的東之月，再看看。然後，不聲不響地一擡腳，狠狠踏在東之月的腳背上。

“寶貝，”東之月平靜道：“大路朝天，踩人是什麽道理？”

桉朵兒咬牙道：“你根本沒中毒！”

東之月只看著前方行走，不言語，端莊得像尊佛像。

桉朵兒又說：“你故意讓我去摘那果子，把我變得不人不鬼。”

東之月不語。

桉朵兒抓狂道：“你你，你故意讓我被靈鈞他們抓走。你故意看我笑話。你故意的！”

東之月不語。

桉朵兒歇斯底裏地揮舞雙臂：“你這個變態！我再也忍受不了你了！”

“寶貝，”東之月終於嘆氣：“寶貝，你真的不知道，這世上也有我忍受不了的事。”

他停下腳步，轉身看著發楞的桉朵兒，平緩地說：“我什麽都能忍受，就是忍受不了別人餵我吃貓糧。”

漩渦消失，天光從繁茂枝葉間灑落，景物一寸寸清晰。

落瓣被風吹散，顯出正前方的青瓦閣樓。院落與先前囚禁她的那處相仿。看來還是在軍陣中。

桉朵兒還在發呆，東之月已拍拍她的頭，問：“還不進去？你日思夜想的哥哥。”

桉朵兒心裏一猛跳，剛欲擡腳，突然又疑惑了：“哪個哥哥？”

她本是回來見受傷的蘇翊，不知東之月帶她見誰。

東之月清淡道：“我也不知道哪個哥哥。反正你的哥哥特別多。敢問你究竟有幾個好哥哥？”

桉朵兒扭頭便走。

跟東之月磨嘴皮子就是作死，這是恒古不變的真理。

院中無人。推開大門，正廳裏沏茶的女子受驚，擡眼瞪了她一會兒，驀地，茶杯墜地，破裂聲伴隨女子的驚叫：“小姐？小姐？”

驚叫完，人影就“唰”地沒了。

再出現時，就是隨另一人走出。

俊逸優雅的青衫男子，臉色略蒼白，雙眸明澈如星，正是許久不見的蘇翊。

桉朵兒楞在原地。

桉朵兒之所以楞住，並不全因為與蘇翊久別重逢。

她楞住，是因為有點奇怪的感覺。

那感覺相當奇怪，就像心裏被蒙了一張牛皮紙。而現在那牛皮紙被一雙手狠撕，狠撕，急欲暴露出紙後掩蓋的東西。

猛然“呲”一聲厲響，牛皮紙被撕開一個大口。那些被掩蓋的東西伴隨血腥味蒸騰而出。

桉朵兒腦海裏又開始回響那段話。

“……雙鷺出世，清河羽族會灰飛煙滅……”

對了，就是這件事！就是這件事！

自己前天急得滿世界找東之月，可不就是為這件事。這麽兩天時間，自己怎麽又把這事兒給忘記了呢！

這麽重要的事，自己怎麽說忘記就忘記了呢！自己這是怎麽了？癡呆健忘了？

桉朵兒瞠目結舌地盯著蘇翊，面色慘白，搖搖欲墜。

蘇翊見此，也意識到不對勁，揮退那侍女，走過去一攬桉朵兒的肩，急急問道：“桉朵兒，你這是怎麽了？聽淵雲說你是被東之月劫走，但他待你很好。對了，聽說你上次受傷了，現在怎樣？你怎麽回來了？他送你回來的？”

桉朵兒對那一堆問題置若罔聞，再瞪蘇翊一陣，突然一拉蘇翊的手腕，急聲道：“蘇翊哥哥，你靠近一點，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說！”

說著，也沒註意蘇翊的眉心猛一閃，便自顧自撲到蘇翊耳邊，開始耳語。

“蘇翊哥哥，東之月他要放出被鎖著的邪靈雙鷺，雙鷺一出來，就會毀掉整個清河羽族。蘇翊哥哥你快告訴哥哥，想想辦法！”

聲音小得幾乎自己都聽不見。

說完，直起身與蘇翊相對而立，瞧瞧蘇翊的面色，快速關照一句：“蘇翊哥哥，你多保重，好好養傷！”轉身便沖了出去。

她實在沒想到，自己一心出來看望蘇翊。見了面，卻只匆匆一句話，便沒了多呆下去的欲望。

她胸中只盤旋著一件事——自己背叛了東之月。

並且，還是在一件致命的大事上。

無論清河羽族會不會完，總之，她是完了。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