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總一心想見李牧，但李牧卻沒有當個稱職的東道主在酒店接待這些遠道而來的客人，他今天和基金會的工作人員一起，開車前往春城市郊的飛虎隊員公墓悼念。

老兵們知道在春城市郊有個公墓，一直很想找機會過來悼念，只是基金會的工作人員此前為他們安排的行程裏，沒有包含這一項。

這也是基金會唯一沒有順著老兵意願的安排。

劉新穎之所以一直沒有安排老兵們過來悼念，原因主要是這個“公墓”目前的現狀實在是讓人心疼的很，這座公墓43年的時候就已經有了，飛虎隊戰死犧牲的飛行員及地面士兵，無論是華夏人還是美國人，都埋葬在那裏，據說最多的時候，這裏有七八百個墳墓。

但是，抗戰勝利之後，美國方面取走了美國飛虎隊烈士的遺骨，帶回美國安葬，剩下差不多五百個華夏烈士的墳墓，但在隨後的幾十年裏，這些華夏飛虎隊烈士的墓地劫難重重。

首先是五十年代初，因為建設需要，當地村民把幾乎所有的烈士棺木和墓碑都挖了出來，然後運到了一座無名山上草草埋葬，然後到了50年代末，大規模躍進的年代，因為要進行水利建設，這些烈士的墓碑全部被生產隊用於修建水庫了。

再到八十年代，這些烈士棺木幾乎無一例外的遭到了盜墓賊的盜掘，棺木基本上都被盜墓賊破壞、打開，令人扼腕。

劉新穎打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一直沒有把實際情況告訴這些老兵，她一個人抹淚好幾次，但這話她又實在是說不出口。

怎麽說？

二十多個華夏老飛虎隊員一心想著去悼念當年的戰友，到墳前點根煙、倒杯酒，再到熟悉的戰友墓前傾訴衷腸。

雖說墓地裏美國飛虎隊員烈士的遺骸早就遷回了美國本土安葬，但這些受邀來華夏的美國老飛虎隊員們，也是心心念念的想去那座公墓前為當年一同並肩作戰的華夏戰友獻上一束花。

每當面對這五十多位老人的一片赤誠之心，劉新穎就如鯁在喉，總不能跟他們說，您們心心念念的戰友墓已經被破壞殆盡，原本的烈士墓都已經被遷走，墓碑都成了修建水庫的石材，棺木也被盜墓賊破壞的一幹二凈吧？

於是，劉新穎便把老人的所有外出行程，都規劃成了尋找當年回憶的旅程，去看看當年的老航校，去看看當年的老機場、老宿舍，還去看了看當年飛行員墜機後，被救起的小村莊，唯獨沒去這座偏遠的公墓。

可是，原定的計劃，明天這些美國老兵就要返回美國了，華夏籍的老兵們也將暫時分開，有些人要回家，有些人要去軍區療養院，所以，今天算是大家聚在一起的最後一天，五十多位老人再也按耐不住，紛紛要求劉新穎帶他們去公墓看一看，悼念一番，也算是對得起這些烈士的在天之靈。

劉新穎沒辦法，一大早就找到李牧，一邊哭一邊把烈士公墓的情況跟李牧做了說明，希望李牧能幫她去勸勸那些老人，她實在不願老人得知這些令人心碎的消息。

李牧聽完也扼腕不已，前後不過五六十年，我們竟然連烈士的墓地都沒能守護好，幸存的這些老兵如果知道這些，心裏得經受一番怎樣的嚴寒暴雪？

可是，硬攔著不讓去也實在是不像話，這次老兵不死的活動，給了老人們很大的慰藉，也讓他們了卻了一樁與戰友重逢的畢生心願，生者過了這麽多年重聚在一起，想起最多的，一定是那些沒能活到現在的逝者，如果真不讓他們過去悼念，這個遺憾怕是會伴隨終生。

思前想後，李牧做出了最終的決定。

去！

所有的工作人員、連同自己也一起去！

劉新穎犯了難，說：“可是我們現在能找到的，就是一片亂葬崗，我們的志願者去看過，那種感覺實在是太淒慘，我怕他們接受不了……”

李牧說：“那也不能讓這些老人帶著遺憾離開春城。”

說到這裏，李牧深嘆一口氣，說：“其實，這些老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比我們要強大得多，他們經歷了殘酷的抗戰，經歷了坎坷的後半生，社會的現實他們比我們有更加深刻的理解，這個時候，我相信他們真正想要的，是與逝者的精神交互，讓他們去，利大於弊，不讓他們去，弊大於利。”

劉新穎沈默了。

李牧說的也沒錯，自己覺得老人們恐怕接受不了那個現實，可是想想這些老人的經歷，他們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也最偉大的一批人了，幾十年前就看淡了生死，崇尚的是馬革裹屍的報國意志，戰場的殘酷他們看了那麽多，面對如今的一些現實，應該是有很強的心裏承受力的。

不過，李牧還是有更多的考慮，他說：“新穎，帶老人們去歸去，但是我們必須要給老人們一個承諾，一天兩天之內，我們沒能力把這些烈士墓覆原，但是我們要向老兵承諾，老兵不死慈善基金會，一定會撥專款，把所有老兵的遺骸、棺木重新入殮，盡全力所有老兵的墓碑都找回來，找不回來的，我們也要把烈士們的信息找到，重新制作墓碑，並且在春城尋找一個風水好、風景好、交通便利的地方，重新修建一個飛虎隊烈士公墓！”

說到這兒，李牧又補充一句：“不只是要建烈士公墓！還要投資在公墓旁建一座飛虎隊歷史紀念館，我們現在有三四十億的資金可用，這些錢不僅要用來改善每一個幸存老兵的生活，還要為那些去世的老兵負責，給他們足夠的尊重，並且將他們的精神以及英雄事跡傳承下去，這件事我們說到做到，明天送機結束，你就去跟地方政府溝通。”

“好！”劉新穎連連點頭，李牧的解決方案在她看來已經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如果向老兵做出這些承諾並且逐一兌現，相信老兵們一定會得到莫大的寬慰。

李牧又交代她：“你聯系一下重點大媒體的記者，以及雲省、春城本地媒體的記者，邀請他們隨行拍攝，全社會虧欠老兵的太多太多，不只是活著的這些，還有犧牲的那些，希望通過他們的跟蹤拍攝，能夠讓社會意識到這一點。”

“好的，我這就去通知！”

……

當李總抵達酒店的時候，李牧已經與幾十名飛虎隊員、近百名飛虎隊員的親屬、幾十名志願者、工作人員以及幾十名記者，一同抵達了春城市郊的山區。

臨時受邀的記者原本還都在機場蹲點，忽然接到邀請，幾乎立刻就跟著來了，但是他們也根本不知道，在慈善夜即將開始之前，李牧以及整個基金會、五十多位老兵出發前往市郊，到底意在何處。

直到工作人員帶領著大家來到一處亂葬崗的時候，劉新穎才說出了實情。

當著所有老兵以及記者的面，劉新穎哽咽著解釋了烈士墓如何一步步淪為亂葬崗，這個消息讓所有人扼腕不已，不少老兵們站在亂葬崗腐爛的棺木面前久久不語，他們的親屬、基金會的志願者都無聲流淚的時候，他們卻出乎意料的沒有哭。

李牧說的沒錯，這些老兵們的心理承受力，已經遠超常人。

孫孝忠老人拄著拐棍，長嘆一聲，說：“只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屍還……弟兄們，我們來看你們了……”

話音一落，所有的華夏老兵們，都顫抖著齊聲說道：“弟兄們，我們來看你們了！”

孫孝忠老人偷偷抹了把淚，轉過身對其他的老兵們說：“活著的弟兄們，咱們給成仁的弟兄們敬杯酒吧！”

志願者們紛紛從隨行的包裹裏取出提前準備好的白酒，為所有的華夏老兵每人遞上一瓶，孫孝忠老人與其他老人都非常有默契的拿著酒四散開來，每人一個方向，每走到一座破墳、爛墓以及暴露的腐舊棺材前，都會倒上一些，口中默念著什麽。

一位老兵的兒子低聲對身邊哭紅了眼的記者說：“我父親以前跟我說起過，打完仗清點烈士屍體的時候，在埋葬之前，活著的人會給每一具烈士的屍體身上點些白酒，讓他們一路走好。”

大家聽在耳中，雖然默不作聲，卻是一字不落的進了心裏。

老人們唏噓感慨著祭奠了逝去的戰友，劉新穎待大家情緒緩和下來之後，向所有人做出了李牧授意的承諾：投資建設飛虎隊員烈士陵墓、飛虎隊紀念館，同時把所有烈士遺骸全部遷出重新入殮、全部安葬在烈士陵墓中，再與當地政府協商，派遣打撈隊到水庫裏打撈烈士墓碑等等。

一直都繃著沒掉眼淚的老兵們，在聽說這個承諾之後，紛紛控制不住淚如雨下，他們已經沒有照顧這些逝去戰友的能力，就連他們自己都需要被社會照顧、被社會幫助，在這種情況下，基金會願意照顧好這些已逝的英靈，對他們來說，是一個莫大的慰藉。

美國飛虎隊員們通過翻譯得知了一切，也都禁不住潸然淚下，他們紛紛表示願意為這個陵墓捐款，李牧卻明確表示不能接受老兵們的捐款，並且告訴他們說：“我已經和美國一位朋友達成共識，由牧野科技和他共同出資一千萬美元，在美國建立老兵不死-美國慈善基金會，不只是華夏老兵需要照顧和關愛，全世界的老兵都需要。”

美籍老飛虎隊員沒想到李牧一個華夏人竟然願意把老兵不死的慈善事業做到美國去，但一想到老兵不死在華夏引起的轟動、為老兵們籌措的資金和資源，他們心裏也為之震動，如果同樣的事情能發生在美國，那就再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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