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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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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師傅正在值班室裏,抱著他的杯子,無聊地盯著監控。作為一個普通的小保安,一般情況下,他並沒有什麽事要做。賀安知剛到現世的一段時間,很不能理解他的行為,你說好端端一司之長,怎麽就去做了個保安?當時郭明恩只是回以一個奇怪的微笑,沒有過多解釋。直到賀安知自己開了家雜貨店,才懂了一個道理,叫世事難料,身不由己。

畢竟現在這個世界,你去當個驅鬼大師等於去喝西北風。

賀安知開雜貨店的錢,都還是找桐笑非幫忙貸的款,這位老友差點笑岔氣。但是念在多年共事的情分上,她還是盡心盡力地幫忙了。

眼下的郭明恩越發喜歡安逸悠閑的生活,那是經歷過大風大浪之後的坦然,盡管沒有錢。但他也沒有特別要花錢的地方,日子就得過且過了。

當然,最近魯魯的夥食費,可能得算一筆開銷。

郭明恩正想東想西的,結果說曹操,曹操到,一個黑色的花尾巴團兒從窗戶外跳了來,鉆到他懷裏。

“小明我闖禍了,賀安知要把我抽筋扒皮!”魯魯撓了撓他的肚子,非常焦躁,郭明恩卻是見怪不怪地笑了笑:“發生了什麽事呢?”

魯魯就仰面躺在他腿上,一五一十說了,當然也可能對賀安知的態度添油加醋了些。

“總而言之,你得救救我。”貓貓很委屈,很受傷,郭明恩輕輕地笑起來:“聽你這麽一說,我也覺得沈鄉就是吳前輩了。既然這樣的話,那他倆吵不起來的。”

“吵不起來?”魯魯半信半疑,“為什麽呢?”

“雖然我對吳前輩和沈鄉都不怎麽了解,但印象中,兩個人都很明事理,活得很通透。”郭明恩是這麽以為的,但魯魯還是想不開:“可是,通透的人,不一定面對感情問題就很豁達嘛,萬一他哪個節骨眼想歪了,擰巴了,怎麽辦?”

“那也是他們的事啊,就算你今天不說,那銀線的事情,沈鄉終歸有一天要去問老賀的。”郭明恩現在懶懶散散的,什麽都不想管,“我們看著就行。”

說完,他順了順魯魯的毛,道:“如果以後老賀還怪你,我會幫忙拉著點的。”

“我不怕賀安知怪我,我怕他以後都不理我了。”魯魯將尾巴纏在郭明恩手腕上,似乎這樣可以給它一點安慰,對方笑笑,嘆了一口氣:“禍從口出,以後註意點吧。”

“知道了。”魯魯有些忐忑。

但事實上,郭明恩的想法有點道理。

沈鄉確確實實沒有糾結上輩子的我算不算現今的我這種深奧哲學問題,他光是抱著賀安知躺在床上,就覺得很幸福了。

然而老神仙被親得有點暈頭轉向,整個人仿佛都在冒粉紅色的泡泡。

沈鄉右手上的銀線又一次顯現出來,將兩人捆在一起。

“這銀線到底怎麽回事?”沈鄉很是好奇,賀安知小心翼翼地說道:“這銀線,我府中司吏都有,不過我的這根,是屠大人拿過來給我的。”

“屠大人?”沈鄉思考了一下,問道,“屠大人和那個吳琢玉,關系好嗎?”

“不清楚。”賀安知搖搖頭,“我見著阿玉的時候,還是一顆蛋。”

沈鄉聽到他這麽說,就想起那天晚上,他給自己講的故事,問道:“為什麽你會是一顆蛋呢?”

“想知道啊?”賀安知笑著,心情很好,“那你再靠近一點。”

“好。”沈鄉抵著他的額頭,面對面躺著,賀安知輕輕吹了一口氣,仿佛有什麽東西跑進了他的腦子裏。

沈鄉猜,應該是賀安知懶得說,直接給他看那些記憶了,但右手上的銀線卻在此刻發燙,並順著他的血脈鉆進了體內。沈鄉心頭一跳,剛要說話,忽然眼皮沈重了許多,就睡了過去。

賀安知並不曉得,沈鄉的銀線上,藏滿了吳琢玉的秘密。

沈鄉的眼前閃過無數的人影,從現今一直往前推,從江湖俠士到白衣書生,從市集小販到封王拜相,他明白,這些都是前世的自己。

那些人影最後,都落到了一個黑衣人身上。

無數的記憶化成紛飛的藍色蝴蝶,湧入了沈鄉的靈魂。

他最終是回憶起了這所有的一切,包括賀安知給他的那一部分。

故事的開端,在一個暴雨如註的夜晚。

河水暴漲,碎石嶙峋的岸邊,靜靜地躺著一具巨大的屍骸,雙眼被挖去,肚皮外翻,內臟散落一地,四爪都被尖銳的銅刺釘在了地上。如果仔細看,應該還能勉強分辨出,屍骸身下被暴雨沖刷毀壞的法陣遺跡。

那是一具龍屍,看樣子,已經死去多時了。

一個衣衫襤褸的人坐在離它不遠的石頭上,神情麻木,滂沱的大雨穿過他的身體,重重地落在地上。

一只烏鴉停在了那屍骸旁邊。

它搖搖晃晃地站著,很虛弱的樣子。它飛了很遠的路,只為了找到一口吃的。那時候,連年大旱,莊家顆粒無收,它聽說這邊有人祭天,如果真是這樣,那麽應該會有些祭品,說不定可以填飽肚子。

為了這點盼頭,它晝夜飛行,終於到了這個地方。可它看了很久的屍骸,怎麽都沒下得去口。

“這個真得可以吃嗎?我都沒見過。”烏鴉的眼皮很沈,它知道自己要是再不吃點東西,可能就連飛翔的力氣都沒有了。

“那個可以吃。”坐在巖石上的人意外說了話,烏鴉受驚不小,藏在了那屍骸的背面:“你是誰?怎麽會聽懂我說話?”

“你放心吃吧,那個沒事的。”那人沒有直接回答它的問題,而是輕言細語地勸著,烏鴉猶豫了一會兒,又聽到自己肚子咕嚕咕嚕的叫聲。

它實在太餓了,它需要一點吃的。

烏鴉最終還是啃食起了那屍骸,盡管味道不算好,但最起碼,它得救了。

“你不要吃得太多,容易不舒服的,慢一點。”那人很好心地提醒著它,烏鴉擡了下眼皮,含糊著道了一聲謝。

大雨沒有任何消停的跡象,那人擡頭看了眼烏蒙蒙的天,忽然從巖石上走下來,給那只烏鴉稍稍擋了下風雨。

“謝謝你。”那烏鴉打了個嗝兒,很不好意思。

“沒事的。”那人面色慘白,怎麽看都是奄奄一息的樣子,烏鴉問他:“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下這麽大雨,你會生病的。”

“我走不了。”那人淡淡地笑著,“我的肉身被禁錮在這裏,走不了的。”

那烏鴉一楞,又看了眼被自己啃了好多的屍骸,不由地縮了縮脖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吃掉你的。”

那人莞爾:“真得沒關系,我已經在這裏呆了半個月了,從來沒人和我說過話,我還要感謝你呢。”

烏鴉楞怔著,問道:“那,有沒有什麽我可以幫你的?”

“我也不知道。”那人的神情忽然有些哀戚,“我走不了,也等不到泰山府的人來收,現在天下大亂,人神鬼怪都自顧不暇。”

那烏鴉像是被噎住了一樣,不停地打著嗝,沒一會兒,他就化成了人形。

是賀安知的樣子,只不過那個時候,他並不叫這個名字。

他是天地間一只普普通通的烏鴉精而已,無名無姓。

對方顯然沒有料到這個情況:“我還以為你是靈力尚淺,不能化形呢,沒想到——”

“我餓了,沒有力氣,就沒有辦法化成人形。”賀安知盤腿坐下來,笑笑,“謝謝你了。”

“不客氣。”

那個亡魂,就是後來的郭明恩,只是那個時候,他也不叫這個名字。他還有父母手足,有族人與背叛的愛人。

兩個互相不知姓名的人,在雨天相識了。

賀安知靠著那點肉食,在混亂的時候活了下來。郭明恩每次都會在他吃飯的那會兒,背過身去,照顧一下這只烏鴉精的感受。

漸漸的,他們成為了朋友。

賀安知偶爾會聽到郭明恩的故事,淡淡地一句話略過,唯獨念起一個人的時候,會稍微話多一點。

“我應該是愛他的。”郭明恩的措辭很小心,應該,而不是肯定或者否認,他千瘡百孔的心已經茫然了。

“即使他最後挖去了我的內丹,還唆使無辜的人類將我殺死,但我應該,不恨他。”郭明恩低聲說著,眼睛裏就淌出許多血淚來,一滴一滴落在他傷痕累累的腳踝上。

有時候,肉體所受的傷害,會通過法陣,刻到魂魄上。

人們將他祭天了,降下大雨,大旱結束了,一切又開始有了希望,郭明恩是這麽想的,所以,他不怎麽恨。

“我從小就不受父母寵愛,這樣死去了,還覺得自己有點價值。”他笑著,看著很哀傷。

賀安知也笑笑,拍拍他的肩膀:“等出太陽,我們出去吧。”

“我不知道要怎麽走出去。”郭明恩想嘆氣,賀安知的想法卻很簡單:“如果是法陣困住了你,那麽把殘餘的東西擦掉,應該就可以了吧?”

郭明恩沒有回答,也許是默認了他的猜測。

賀安知便每天撿一點樹葉,擦擦弄弄,因為郭明恩自己是沒有辦法觸碰法陣的,那會讓他鉆心刺骨的疼痛。

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勤勞的烏鴉居然真得將殘餘的東西都清理幹凈。

郭明恩看著只剩下一堆白骨的肉身,感到一陣輕松。

“好像真的有效。”他頭一回露出一個開心的笑容,賀安知也非常高興:“那真是太好了,我帶你離開這個地方!”

他化為一只烏鴉,道:“你要不要試試抓著我的腳踝,我帶你飛一段路?”

郭明恩尚且虛弱,無法走太遠,便點頭答應了:“好。”

他輕輕抓住賀安知的腳踝,對方展開翅膀,飛向了高空。

那個時候,出太陽了,金燦燦的光芒普照四方,災難退去,人間逐漸安穩下來。郭明恩望著下方的土地,沒由來地羨慕。

“要是能有來生,我想做個人類,這樣的話,就不用在無盡的生命裏獨自痛苦了。”

他這般與賀安知說著,對方笑笑:“那是因為你沒有感受到快樂,如果你遇到一個對的人,過得幸福,那你就會奢望這一切天長地久了。”

“這樣嗎?”

“至少我是這麽想的。”賀安知笑問,“我們去追逐太陽吧!今天的太陽真暖和!”

他張開翅膀,朝著那美麗的日光飛去。

有風徐來,身心輕盈。

郭明恩在那一刻,感受了賀安知所說的快樂與幸福。

僅僅是那麽一刻,很久,那法陣上殘留的詛咒發作了。

郭明恩的身子如同千斤重,賀安知根本拉不住他。

“你快甩開我!”他都要哭了,他應該知道,那個法陣不是那麽簡單就能被破開的。

賀安知咬咬牙:“我一定帶你走!”

他努力地往上飛,拼命地往上飛,直到筋疲力盡,墜海身亡。

有的人,愛了很久都太遙遠,可有的人,只相處那麽一段時間,就能成為朋友。

賀安知被一個人撿了回去。

“是個很勇敢的孩子。”黑衣人抱著手裏的那顆蛋,莞爾一笑。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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